境白夜看了看地图上象征炸弹的红色方块,又看了看背包里还热着的新鲜骨灰,一种敬佩感油然而生。
但他很快想到了医院里的安室透,把敬佩之情刷刷抹去。
“森谷帝二的那笔财产你打算怎么处理?”赫雷斯突然问道。
“你想要?”境白夜看向他。
“不,你误会了,我对钱不感兴趣,而且这是你亲手得到的财富。”
赫雷斯像是怕他误会什么可怕的事,语速很快对他解释。
“我只是提醒你,以森谷帝二的身份和在建筑圈的地位,这不是一笔小数字,你最好向那位先生说明一下。”
虽然赫雷斯经常嚷着想抛弃卧底任务想跑路,经常有意无意撩拨琴酒在他的雷点上蹦迪,但他对斯皮亚图斯是绝对的忠心。
否则刚刚琴酒不会一枪失败就走人了……绝对是不干死赫雷斯不罢休。
嫌疑人所有资产不翼而飞,警方会怀疑是他偷偷转移财产,找相关人员去调查,这种事并不会在新闻上公布,所以只要境白夜不说,外人就不会知道。
“我之前就发过邮件了。”
境白夜在手机上按了几下,打开几小时前收到的一封邮件,将屏幕对准赫雷斯。
【他的财产你自己处理,没必要上缴,可以给为你负伤的忠犬买点东西。】
没有署名的邮件,赫雷斯看到内容,露出微妙的表情。
境白夜把他的表情变化放在眼里,这位卧底在外人面前演技娴熟,在自家成员面前,他不会再让自己的一举一动全完美按在“好警察”这个身份里,会稍微放松一些,露出真实的情绪。
“boss允许我自己处理。”境白夜收回手机,“除了我自己留了点,其余的我会给安室。”
森谷帝二非常有钱,足以弥补境白夜升级地图和庭院被炸带来的经济损失。
要不是他炸伤了安室透,境白夜光是看在那么多钱的面子上,都愿意先杀了他,再和赫雷斯一人一半,而不是在人活着时把他拦腰斩成两半。
一开始,境白夜对这笔钱非常心动,很想全部占为己有划入自己账户。
然而在他那么做前,他想到了安室透浑身是血抱着他的样子,再加上boss在邮件里特地提醒他。
最终他忍住诱惑,给自己转了四分之一,另外四分之三全部给安室透。
赫雷斯对他这个决定有些惊讶:“给他那么多?”
“他为救我受了那么重的伤,这是他应该得到的。”
境白夜说着就打开邮箱给苏格兰发邮件,询问那里情况如何。
他下午离开那么久,不知道安室怎么样了,在麻药效果过去后会不会很痛……还有苏格兰,他也是一晚上没休息了。
“你对手下很不错,这点和那位先生很像……”
听到他回答的赫雷斯轻声笑了下,然后他收起了脸上的笑,露出探究的表情。
“万一,我只是说万一,安室这次落下什么残疾,以后无法执行任务,你会怎么做?”
黑色丰田经过一个公园,里面有不少放学的小孩,赫雷斯有意降低车速,他通过车内后视镜看了境白夜一眼。
“组织是不会允许受伤成员脱离,如果你一直养着他,你其它手下恐怕会心有不满。”
“作为上司,你打算怎么平衡手下间的关系?”
境白夜沉默片刻。
在经过这次事件后,他发现自己不该对手下一碗水端平。
——他三个手下对他的态度和付出不一样,一视同仁对他们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安室透这次为保护他差点死了,他应该对他更好一点。
“……你也说了,我是上司,对他们而言是上位者。”境白夜缓缓开口,“对我的决定,他们只用接受就行。”
“我不需要会违逆我、质疑我的手下。”
境白夜一直在努力做一个好上司,作为有三个直系手下和一群程序员下属的准干部,他第一个反对让他们996甚至007工作。他给他们充足的酬劳和休假,平时对他们和颜悦色,不会辱骂或殴打他们。
但他不是温柔到对谁都付出善意,他愿意善待手下,给他们的庇护和帮助的前提是——他们把他和他的命令当回事。
赫雷斯再次看了境白夜一眼,嘴角向上弯起。
车在一条僻静的小路边缓缓停下,境白夜看到一辆警车从他们面前的大道上快速驶过。
“我送你到这里。”赫雷斯说,“森谷帝二家有不少警察,你小心点。”
境白夜看了看系统地图,这里离上次举办下午茶会的豪宅只有两条街的距离,上面的红色方块时间在减少,白点不减反增。
他解开了安全带,在要下车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去动物园?”
“哪有说去就去的?这得看合适的机会。”
赫雷斯叹气,关掉导航看了眼时间,提到另一件事:“我确定那位堆沙奈利小姐可以通过培训,她未来的代号是什么?我问过那位先生,他说让你这个接头人来选。”
境白夜想了想:“那就‘干邑白兰地’吧,boss说送出去的卧底代号基本都是白兰地。”
“干邑……”赫雷斯轻念一声,点了点头,“我会通知她的。”
境白夜下车,挥手和赫雷斯告别,不知道下次他们什么时候能再见。
黑色丰田穿过小路离开,境白夜摸出手机,苏格兰已经给他传来回复邮件。
【安室没事,他很配合医生。你几点回来?如果你累了就回去睡觉,我来给安室守夜。——scotch】
【我不累,今晚说好了是我负责陪护,你也一晚上没睡觉了……】
境白夜打量着系统背包里的装备,给苏格兰发去回信。
【……我给安室的账户上转了点钱,是这次爆炸案犯人的财产,你让他查看一下。我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就回来。——angostura】
【知道了。你在哪里解决晚饭?——scotch】
【回医院吃。——angostura】
发完邮件,境白夜把手机收好,对着地图发呆。
他答应苏格兰这次只杀爆炸犯,不会杀其他人,对这些在那栋高危住宅里的警察们……他该怎么处理呢?
————
另一边,米花药师野医院医院十四楼。
降谷零仍然躺在床上,vip病房里的病床功能非常齐全,哪怕看护人暂时不在,他依然可以靠手边的按钮对床和病房内的其他电器进行操作。
目前病房内只有他一人,诸伏景光暂时离开去和警视厅联系。
在安格斯特拉离开后,他向唯一信得过的发小说明了自己身体的异常。
理论上,病人应该告诉医生自己的真正情况,这样才能方便后续治疗。可这里是组织的医院,降谷零不敢把记忆疑似出现问题透露给其他组织成员。
两人商量后决定先进行治疗,等他身体稍微好转点——至少能独自从病床上起来——再做更详细的后遗症检查。
降谷零按下按钮,让病床微微抬起,到不会影响他腰部伤势的高度停下,然后打开对面的液晶电视。
谷糚</span>冷静与忍耐是卧底的必修课,何况他现在再着急也没用。
床头柜上放着降谷零的两部手机、钥匙以及钥匙扣,两部手机没有损坏,仍然可以使用,组织提供的那部手机连屏幕都屏幕都没碎,功能完全正常。
安格斯特拉昨晚送的钥匙扣损坏比较严重,表面出现了裂痕,没彻底碎掉,只有血从缝隙间渗了进去。
降谷零一开始在奇怪为什么要把这种坏掉的东西留下,不该直接扔掉吗?
诸伏景光在旁边露出奇怪的表情,告诉他——是他自己向安格斯特拉询问钥匙扣的去处,还说那对他来说很贵重,所以护士把这个送回来了……
完全没有这段记忆的降谷零听到他的解释脸黑了,只能留下。
……
病房里只有电视上主持人的声音,降谷零耐心等待诸伏景光回来,同时再次思考小恶魔的事。
他今晚会陪护自己,在这个病房里过夜。
陪护重伤者很麻烦,安格斯特拉是因为年龄小,所以不知道?
还是说他知道这很麻烦,但因为他是他手下,又是为他受伤的,他出于要负责的态度,决定要照顾他……?
“咔——”
突然的开门声打断了降谷零的思绪。
开门的是诸伏景光,他没有立刻进来,而是站在门口对外面的人说了什么,然后才进入房间,随手带上门。
降谷零观察着他的脸色:“你在门口说了什么?”
“告诉护士,晚上这里要提供三份晚饭,安格斯特拉马上要回来了。”
“你和他联系过了?”降谷零注意到关键词。
诸伏景光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在我进入电话亭拨号时,他的邮件几乎同一时间过来,问我你怎么样了……”
降谷零沉默。
这个时间卡得这么微妙,换成别人,他肯定对方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如果是安格斯特拉……
可能是又一次巧合,让他无意间吓到了做卧底心虚的他们。
“他还说了什么?”降谷零问道。
诸伏景光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看向床头柜:“我能不能用你的手机?”
“可以。”降谷零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另一位公安卧底拿起那部组织联络用的手机,打开网上银行,拉起降谷零的手在上面一按,成功登录安室透的账户。
他看了眼屏幕,表情变得更加欲言又止,他默默调转屏幕,让降谷零看清上面显示的余额。
降谷零一开始莫名其妙发小要干嘛,在看清上面的天文数字时,这几天屡受刺激的他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是安格斯特拉做的,他说他把炸弹犯森谷帝二的存款转给你了。”
诸伏景光关掉手机放回床头柜,声音有点低落。
“警方那边在几小时前就发现森谷帝二的财产下落不明,但不管是警方、公安或是银行那边,都没有发现操作者的痕迹,只能判定是他本人以非法方式转移到外国匿名账户……如果不是安格斯特拉自己说出来,没人知道这是他干的。”
降谷零对这点倒是不惊讶,之前他公寓被炸时,安格斯特拉就盗刷戴吉利账户给他补偿。
至于公安技术人员抓不住安格斯特拉的犯罪痕迹……他早就心平气和了。
降谷零想到看新闻时听到的伤亡情况,心情有些烦躁。
其实他对经济赔偿无所谓,安格斯特拉昨晚去拆弹救人、阻止了更大的伤亡,他已经很满足了。
如果安格斯特拉没盗刷,这些财产会被没收,那些幸存者或是遇难者的家属会根据法律标准得到一笔赔偿金,剩余的赔给大楼持有者或充公,现在等于他把所有赔偿独占了。
以后找机会,看能不能把钱还给那些人,现在暂时不行。
不过爱钱的安格斯特拉竟然给他转了那么多,没有自己独吞……降谷零有些疑惑,难道是因为愧疚?
“安格斯特拉他真的很在意你……”诸伏景光对他说。
降谷零看着他,他看出发小另有所图:“所以你想说什么?”
诸伏景光轻叹口气:“你对他的态度……是不是可以改一改?他跟琴酒那些人完全不一样。”
降谷零的真实情感隐藏得很好,他可以轻松骗过安格斯特拉这个当事人,却瞒不过他这个一起长大的发小。
他不止一次看到降谷零在安格斯特拉面前笑得一脸温柔,在背对他时,露出对犯人的冷酷眼神。
“你对他的态度才有问题,实在太心软了。”降谷零冷漠地说。
hiro,诸伏景光……你还记得你是卧底吗?
——要不是环境不对,降谷零很想这么直白地问自家发小。
不过提到心软,降谷零忽然想起昨晚安格斯特拉的眼神和表情。
废墟内视野昏暗,他仍然把安格斯特拉那时候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降谷零第一次感觉到恐怖如安格斯特拉,也是会惊慌的。
明明自己被枪击时徒手抓住子弹,事后完全不当回事继续吃饭;在他重伤后,却露出那样担心恐惧的表情。
在寂静的病房里,降谷零感到内心被柔软地触动了一下。
可是很快地,他就把这种不该有的感情压了下去。
卧底会对敌人微笑,偶尔会救助敌人,但那些是虚情假意,只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利益,他不该对敌人产生任何正面情绪。
或许不止如此。
降谷零冷酷地在心里补充——安格斯特拉对他心软和愧疚,能反过来成为他对付他的武器。
小恶魔用愧疚去驯化他的发小诸伏景光,那他也可以用愧疚来驯化这个小恶魔。
现在就可以这样做了,目前正是安格斯特拉最愧疚、最好说话的时候,他得抓住这个机会。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那一刻,降谷零感到身体某处突然撕裂般的剧痛。
心脏像是被体里一只无形的手恶狠狠揪住,耳边传来某个人的恸哭,那个声音过于耳熟,字字泣血透着恨意,控诉他的不择手段。
降谷零喘不过气,他错愕地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无法呼吸了。
被他刚刚的话堵到不知说什么的诸伏景光,第一个发现他不对劲。
他猛地从椅子上起身,低头查看降谷零的情况,见他难以呼吸,想伸手去按旁边的呼叫铃——却被降谷零伸出唯一能动的手,狠狠抓住手腕制止了动作。
“你这是做什么?!”诸伏景光一怔。
……不,这不是他做的!
降谷零觉得呼吸越发困难,按住诸伏景光的手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