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四五天以前,我就发现绘理奈大人每晚都被噩梦困扰。”
时间回到白天,檐廊上绯沙子说着话时,脸上一片忧色。
“一开始我和绘理奈大人只以为是偶尔,但一连这么多天都这样,实在就有点古怪了。绘理奈大人怕给您带来麻烦,所以一直让我不要说,对您总是用熬夜看漫画打游戏这样的借口搪塞过去,但是……总是这样拖着肯定是不行的。”
“……你做得对。”郁理沉吟着,“这事确实古怪。”
“我想起了您曾经说过的这间宅子的来历,虽然也觉得应该是无稽之谈,但果然……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也是不行吧?”
虽然社会主流人们不相信妖魔鬼怪这些传说,但真正临到一些诡异的事了,他们的内心却还是不由自主往那方面靠。
“我知道了,在我的家里还让你们遇到这种事,身为主人可不能不闻不问呢。”放下茶杯,郁理回道,看向了绯沙子,“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晚上我会去绘理奈房间睡,先看看是怎么回事,到时候你配合我一下。不过,不管晚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为了安全起见,你能答应我不要离开房间吗?”
“星宫大人?”绯沙子有些不解,但在对方不容置喙的目光下还是低下了头,“是。绘理奈大人那边就拜托您了。”
话虽如此,事情也应承下来了。
但是等到郁理觉得着了道,气势汹汹回房取了太刀,准备捋袖子好好干一仗的时候,结局出人意料。
“所以说,连续引发噩梦的源头是这个小家伙?”
大厨房里,郁理盯着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黑色毛球,脸色有点小震惊,这毛球的头顶还有一块已经秃了并且破血流了血,这还是郁理之前手下留情,不然直接被斩成两半了。
“这玩意到底是啥?大神你讲讲啊。”
她的旁边,还站着夜斗和雪音。
既然宅子里可能出现了妖怪,保险起见,郁理自然不可能真的单枪匹马去干,还是把自家供奉的神给拖来掠阵了,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一出。
“看外形……应该是「刈」吧。”还是老样子一身土气运动服的五元神摸着下巴给出了答案,“不过颜色不对。”
“刈?”郁理和雪音异口同声。
“是一种群体移动的小妖怪。”当神明的给两人科普,“因为体型很小,又弱,所以总是抱团四处旅行。颜色一般都是雪白色的,这只明显是变异了。会落单在这里,应该也是它这一身黑毛惹的祸,和同伴长得不一样被族群排挤了吧。”
听起来好像是一群白色大雁里出了一只黑雁,然后迁徙途中被同伴驱逐就落到她家的样子。中二脑的郁理迅速脑补出一段族群伦理苦情大戏,但很快回过神:“不对,你不是说它很弱吗?它居然还有让人做恶梦的能力?”
“所以才说它是变异了啊。”夜斗吊着死鱼眼回看她,“这只刈之所以会变成黑色还有引发梦境的能力,身上应该是有几分梦魇的血脉。估计是才觉醒不久,无意识影响到了意志薄弱的人梦到了过去。不过以后就算能变强也强不到哪去,底子就在那里了。”
“可是它为什么会落在我家呢?”无视了夜斗那句“意志薄弱”评价,郁理很自然地转移话题,“我家里在一般妖怪眼中应该不算什么好去处吧?”
又有那么多古刀剑,又请了神棚,基本上没什么妖怪敢来才对。
“大概是被什么吸引过来的吧?”夜斗继续吊着眼睛看她,“你可别忘了自己是什么体质、”
“什……!”郁理顿时一惊,立刻表示这锅不背,“我可没干过这种作死的事啊!”
“灵力这种东西,就算你做饭时刻意压制,料理出来后还是多少会有点的,区别只是吸引程度是微弱还是强烈而已。”夜斗一边说着,一边一点也不客气地拉开一个冰箱门,从里面翻出一罐啤酒,拉开扣就喝上了,“呜呼,好爽!高级啤酒的味道就是不一样,信徒,以后上贡也备一点这些嘛!”
郁理&雪音:“……”
“然后呢,星宫,你打算怎么办?”自动无视夜斗的话,雪音看向郁理,“要我帮你把它处理掉吗?”
“处、处理……”被一提醒,郁理也想起这个重点。是哦,找到祸首了,这个小妖怪自然是要处置的。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要面临被判决的时刻,墙角边的黑毛球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像小猫一样张嘴发出恐吓的声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们,确切的说是盯着郁理手中刚刚伤到它的太刀,但这点威胁力根本不被人看眼里。
“算了,杀掉就没必要了。”摇摇头,郁理将手中的太刀收归入鞘,“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既然对人类没有太大威胁,赶出去就行了。”某种意义上来说,晚上的那场梦还帮她解开了疑惑,放它一条生路就算交换了。
于是,黑毛球的事就暂且放一边去了,夜斗却是提出了另一件事。
“上回神棚才弄好我就想问了,你家里的那两个住客什么时候走啊?”
“做什么?”
“有人……啊不,有个神要见你,你什么时候有空?”
听到他这么说,郁理的嘴巴都要张成o型:“大神你没开玩笑吧?是哪位神明要见我?要不我现在就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跟你去?话说我该穿什么过去比较正式得体?”
“……不用这么急的。”自家信徒对别的神这么殷勤重视,夜斗顿时心情不太好,想到那还是个对人类非常有吸引力的福神他危机感更重了,“算了这件事等你家没客人时再说吧,到时候我会直接带他过来,反正是好事就是。”
“可是你还没说是哪位大神啊。”
“啰嗦,等见面再介绍也是一样的!”
雪音在一旁看着夜斗避而不谈死活不想让星宫先知道的小器样子,不由叹了口气,为什么他就跟了这么一个神啊。
就这样,在吵吵闹闹中,恶梦事件就算了结了。
“好了,算你运气好这次没被干掉,下回别接近人类的地盘了知道吗?”
一直将那只黑毛球拎到了附近的深山里,雪音将其放在树干上,看着它头上贴着的十字型ok绷和挂在它身上的一小袋饼干忍不住就想笑,感觉好像动漫里的q版卖萌妖怪啊,不,应该说刈的外形本身就挺适合卖萌的。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星宫才对它手下留情,还贴心赠药赠吃的?
“喂,雪音,好了没有?”不远处,夜斗不耐烦地叫着,他的手里拎着一打啤酒和一袋小食,“快点回去啦,再有两个小时天都要亮了!”
雪音看了看他手里的两个袋子,忍不住叹气:“我觉得星宫到现在都没改信别的神,真的是脾气太好了。”
“说得好像你不吃一样?”夜斗对这些吐槽完全免疫,并且直接反击,“每次抢得最凶也不知道是哪个。”
“什……!”雪音顿时涨红了脸,拔腿就朝他冲了过去,“你这家伙……!”
神明主仆的身影瞬间消失了,山林之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只有站在树干上的黑毛球眨了眨一双豆子眼,又低头看看挂在身上的小布袋,接着遥望向了城市的方向,嘴里发出细小的低鸣。
星宫宅。
绘理奈后半夜睡得安稳,或者说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是以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已经开了很大的太阳。
这个时间,早就过了早餐时间了吧?绯沙子居然没来叫醒她?
而且……
星宫大人竟然也还在睡吗!?
似乎是她起身的动静影响了还在睡的那人,对方的眼皮抖了抖,大概是感受到明亮的光线脸上出现了不适的表情,很快也醒了。
“呼啊——”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慢慢坐起身,“早啊,绘酱。昨晚睡得好吗?”
“嗯,嗯……挺好的。”少女下意识点头回应,“早上好,星宫大人。”
“是吗?那就好。”对方听后立刻眯眼笑了,意识已经完全恢复了清明,“时候不早了,我们也换衣服下楼吃早餐吧,绯沙子应该已经在大厨房等着了。”
绘理奈这才意识到为什么没人来叫醒她,但很快也因此恍然为什么星宫大人昨晚非要和她一起睡。可是对方没有说,绯沙子也没有说,绘理奈抿抿唇,也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语。
“是。”
因为懒得来回跑,郁理昨晚就把要换穿的衣服带来了,如今正好换上。
绘理奈一开始有点不好意思,但想想自己和绯沙子也有过在一个房间里换衣服的经历也很快放开了。
不过,星宫大人的身材还真好啊,个子高,腿也长……
少女一边脱下睡衣,一边偷看了旁边人一眼,之后又忍不住低头对比了一下自己的胸前。
该,该说不愧是比她年长了好几岁吗?
这么想着,旁边的女性已经转身背对着她穿起了衬衫,这动作又引得绘理奈向她看去,视线在扫到她的右肩胛时不由一凝。
“星宫大人,您背上的疤痕是……?”问出来之后,绘理奈才觉得自己唐突了。但果然还是忍不住,明明是很漂亮的一对蝴蝶骨,右边的那一侧却有着三道淡淡的肉疤,虽然不算狰狞,但也破坏了那份美感。
“啊,那个啊。”对方倒是并不在意的样子,转头看了一眼后背又很快转回去继续穿衣,“是小时候跟爸爸一起去公园玩,结果不小心被野猫抓到了。”
“诶,野猫?”绘理奈吃了一惊。
“具体的事我早就不记得了,还是妈妈告诉我的,说爸爸他怕挨骂还撒谎说带着我去朋友家玩,一天一夜都没敢回家,实际上是去医院包扎打针了。虽然最后他还是挨了骂。”郁理说到最后,都忍不住笑起来。但在绘理奈的眼中,那笑容莫名的有些心酸。
两人一起换好衣服下了楼,果然就如郁理所说,绯沙子在大厨房那边等着,见她们出现,立刻就开始盛早餐。
绘理奈的精神好不好绯沙子一眼就看出来了,顿时对郁理十分感激。
三人对昨晚的事默契地保持了心照不宣的态度,只是和松了口气的绘理奈二人不同,因为昨晚的事,郁理发现她已经不能彻底用旁观者的态度去看待这对薙切父女的问题。
绘理奈不可能永远逃避下去,她迟早要回远月,也迟早要去面对她的生父。
不论远月那边的战争胜负如何,她的恐慌一日不消除,就一日走不出童年的阴影,永远都要受那人摆布。
不应该是这样的,父女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畸形的。
“绘理奈,绯沙子,一会儿我们出去转转吧?”
餐后,郁理突然的发话让另外两人一愣。
“你们来镰仓这么久都没出来好好逛过吧?”说话的人一脸笑眯眯,“事实上我自从搬进这个宅子以后也没怎么逛过呢,不如一起吧?”
她最后一句让原本想说点什么的两人一下子全忘了,只剩下一句吐槽:您到底宅到什么程度了!
镰仓是一座很安静的古城,到处都是寺庙,当然它也靠海,郁理开着车带着两个妹子在这座小城里从白天一直逛到傍晚才又回宅子。
“好,好像认识了很多以前没见过的东西。”
回家之后大小姐是这么表述感想的。
这一天她在星宫大人和绯沙子的陪同下,去拜了寺庙,逛了小吃街,进了便利店,买过刮刮乐,甚至还打了小钢珠,最后还去了菜市场挑选晚餐用的食材。
“真是的,星宫大人!下次不要随便带绘理奈大人去普通的料理店里钻啊,绘理奈大人从小就是只吃高级食材长大的,随便乱吃那些普通食材出了事怎么办?”
秘书子是这么抱怨的。
“这不也什么事都没有嘛!而且中午的猪排饭绘理奈也觉得不错不是吗?那可是我也很认可的老字号啊。”拎着几袋食材朝屋里走的人宅子主人是这么满不在乎回答的,“要知道在国外,炸猪排饭可是和拉面、寿司并称东瀛三大特色料理呢。绘理奈那一身大小姐病都是你们给惯出来的。走啦走啦,都来给我打下手做晚饭去。”
“还晚饭……”提到这个绯沙子怨念更深了,“您这次在外面都挑的什么食材啊,都一堆乱七八糟的……”
“哈哈,就是乱七八糟的啊。”举了举手里的食材袋子,郁理笑了,“今天晚上,我们吃东北乱炖!”
东北乱炖,也叫大丰收,是华夏东北地区的一道家常名菜。
做法也非常简单,就是将各类蔬菜,肉菜简单切剁好,添上水和调味料一股脑全扔进锅里,上灶炖吧炖吧就好了。
可以说只要不是盐糖不分的厨艺白痴,是个人都能像模像样地做出来。
熟了以后也不需要什么漂亮的碗盘,就直接弄个小铁锅或者大号海碗盛装好,端上桌就能吃了。在天冷的季节里,这样一碗有荦有素的大锅菜绝对又暖胃又饱肚,好吃又满足。
不过,这对一直以来生活得很精致吃得更精致的两女来说,就不是这么想的了。
太野蛮了!太不讲究了!太没技术含量了!
哪怕心里面喊了无数次这些话,少女们还是乖乖按照郁理的指示认真清洗处理着食材和淘米煮饭,按照厨房的等级地位,她们都只是打下手的,一切都由主厨说了算。
当然,郁理也没闲着,也是有跟着一起忙碌的。
“绯沙子,晚上的米饭就拜托你了。”对着守在灶口,用木材烧着铁锅饭的粉饭少女招呼了一声,郁理无视了对方投来的怨念眼神,继续手里的活计。
另一边是换了衣服的绘理奈正在给刚剁好的排骨做汆烫去血水的工作,少女的脸上同样带着不解,她不懂为什么星宫大人突然会想要做这样一道料理。
“绘酱,白天玩得开心吗?”正在给土豆削皮的郁理在这时突然问道。
白天……
想起这一天的见闻,少女的脸上慢慢浮现笑容:“是,很开心。”
“那就好。本来我还真有点怕你不习惯那些呢,现在真是松了口气呀。”
对方的话让绘理奈再度不解了:“星宫大人为什么这么说?”这是觉得她很娇气的意思吗?
“绘理奈,你知道吗?你爸爸跟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跟我说过那样一段话。”郁理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他说真正的美食是高雅的艺术,和在歌剧院演奏的高雅音乐会、在顶尖会展里摆着的名画名作是一个等级的东西,是全世界只有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才能欣赏得来的东西。而剩下的那些,不过是愚民们模仿上流社会的人云亦云,根本不知其所以然罢了。”
提到中村蓟,少女的全身本能地一抖,这番话让她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了过去,那确实是父亲大人会说出来的话,在他被赶走前,也一直是这么教育她的。
“绘理奈,对于这一点,你又是怎么看的呢?”
“我……”捏着汤勺的手再度握紧,若是以前她也许会想要认同那番言论,然而现在……她想起了白天时的见闻和这些天住在这里的感受,少女咬着唇完全陷入了挣扎。
正在看着灶的绯沙子担忧地回望着她的主人,有些担心却也在等待答案。
“嘛,用不着现在就给我答案,在你回去之前,你都有时间慢慢去想。”郁理打断了她的挣扎,语气温和而随意,“排骨已经差不多了,可以捞出来清洗了。”
她这一句话惊醒了两位少女,一个忙着关火捞排骨,另一个抽着干柴减小灶口的火候。
除了这些,星宫大人并没有别的事让她们沾手了,在绘理奈将沥干水的排骨盛在玻璃器皿里放在一旁,就安静地看着对方料理了。
食材很杂,不提之前的排骨,还有茄子、土豆、木耳、扁豆角、西红柿、青椒等等,都是星宫大人她在菜市场自己挑的,用她的话来说,是运气好刚好碰上才从地里摘下来的新鲜货,做这一顿不亏。
对它们的处理就更加随意了,将去了皮的土豆切成几块,茄子也是如此连去皮的工作都不需要,扁豆角撕下筋络掐去头尾,木耳更是随着性子大大小小扯成几片放着……
一开始绘理奈看得是唇角直抽抽,要不是这一整天一直和星宫大人在一起,她差点以为眼前这个是不是被调包了。可是慢慢再看下去,渐渐发现不对。
太自然了……
明明是那样漫不经心地做着料理,动作也很随性,可是整个厨房的节奏却都被牢牢抓在手里,食材也好,厨具也好,都自然而然地围着她转,似乎她想要什么,东西就会自动到她手里那般理所当然。
这是什么?厨房的掌控力?
不对,好像是更深奥一点的东西,因为实在太轻松写意了。
直到那一锅食材真的都被放在一起架在火上炖着,绘理奈都有些回不过神。
“饭菜都好了,快坐下来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