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冬寒料峭。
在群山暗白之中,一座唐突在冷风里溅出零星点绿的大山在此引人瞩目。
山中小道上,一名稚女怀里捧着食盒,手上提着一根鱼竿,圆圆的靴子在半空晃悠着。
时不时看着路边生出的鲜艳色彩辣手摧花,像这样于寒冬之中生出的娇嫩鹅黄,那小小稚女的另一只手里攥了整整一大把。
鱼竿那头长长的麻线下,一根鸡骨头正晃晃悠悠的在一个黑色的鼻尖上头点着。
那是一匹浑身如雪纯的大犬,若是叫人看见此情此景,定然是十分惊异。
嗯,其实秦梨也很吃惊,其实一开始因为发现家里的狗子越长越大,她犯懒想要坐在旺财身上时,旺财是拒绝的,并且挣扎得很是激烈。
于是她就放弃了这种做法,虽然坐在大狗狗身上这件事真的很有诱惑力,于是她还是会去经常尝试。
于是某一天,手中永远拿着一卷竹简的秦小弟,便看见了阿姐试图骑在狗背上结果却摔倒在雪地里的场景。
他站在那看了许久,而后看了看手中的论语,这是薛良留给他的竹简之一。
上头正好看到,朽木不可雕也。
秦竹皱着眉,旺财已经同家中的人生活了许久,他认为理应给个机会,君子应以德服人,以理服人,既然朽木不可雕也,那就换根好木。
于是当天晚上他手中就提了一根竹棍,同旺财交流许久,看着那流泪满面的模样,他知晓旺财终于明白了他的一片苦心,便就此转身离去。
等到过了几日秦梨又一次尝试坐在大白狗身上时,才发觉身下的狗子温顺得不可思议,连让她骑在身上的举动都得以允许,只是错过了不远处的秦小弟凝视白犬的眼神。
这座在冬日之中生机焕发的山,正是秦家村的后山,因着秦梨的一声令下,大手一挥,一众人就开始在此挖掘土窑,烧制陶器。
于是这一整个冬天,大大小小的窑洞在这山中蔓延开来,先是树木开垦,然后挖出洞穴,开垦过后的土地全都变得坑坑洼洼。
原本秋天的时候,这唐突的一块地方,显得这大山犹如打了补丁一般丑陋。
不过此刻这处开垦之地却是因着苍天落雪,陡然之间周遭大山间皆被白雪覆盖之后,这因为燃烧着诸多土窑导致高温升高的半山周围温度上升。
于是土地之中蕴藏着的种子误以为是春日提早来临,被那温暖的气息蒙蔽了感知,在土壤之中抽出了嫩芽,又因为天上不停落下的白雪融化在土窑旁,导致水分流入土壤之中。
于是那原本犹如补丁一般难看的大山恰似点上了一层翡翠绿光,叫人感知到了冬日之中生命律动的美妙。
不过,这一切都仅限于冬日,异常变温导致大山之中有许许多多的大树抽芽,杂草生发,随着土窑燃烧范围的扩大,然后暂时性的草木萌发才叫人觉得美好。
例如这样的环境就导致山上除了野花野草,还有各式各样的她不认识的,但是在秦家村的村民眼中视为食物的存在出现。
于是这个冬天,大家的运动轨迹不再局限于秦家村内,也不再限制于村子附近的砖房外头,还有许多因此上了山。
哪怕下了雪,找个土窑靠着也很是温暖。
大家在这座山上采集野菜,可以食用的野花,根茎,似乎这片土地上的人,轻而易举就能拥有这种辨别食物的能力。
哦,除了她,她不一样,因为她是个废物。
很遗憾,习惯于在超市,菜市场购物的她,已然失去了这种原始的野外生存技巧。
于是每每看到这种情形,还有路过的人友善的对秦梨打招呼,有的或是递给她一朵小花,一颗蘑菇,一株不认识的草,一截根须,并告诉她煮汤喝很好时。
那双眼睛就会迸发出毫无见识的惊喜色彩,这种表情总是让对方很是高兴,随后摸摸她的头继续在山上搜寻那些宝藏。
这些东西总是让秦梨忍不住赞叹古代传承智慧的美妙,然后山上为奴隶烹制稠粥的秦母就会看见女儿衣服又变得脏兮兮的,身上带了一大摞零零碎碎的东西嚷嚷着要吃。
秦母总会脸色习惯性的难看,呵斥她再弄脏衣服明天就自己洗,然后友善的让女儿不要烦她,一边待着去。
这会让秦梨很是伤心,然后下一瞬她会因为各种事情忘记这回事,例如挑着花枝去逗弄冬葵那年幼的女儿,例如周种老爷子手里的饴糖。
大汉讲究自给自足,事实上很多手艺是家家户户都是会的,例如如何制作饴糖,也就是麦芽糖。
大概老人上了年纪之后,对孩子总是十分的宽容,而当周老爷子手中第一次出现那一种有些黏糊糊的,放在碗里可以用竹棒粘起来的粘稠液体时,秦梨便顿时被引去了心神。
这是她在大汉吃到的第一种手工甜味物质,不同于水果和蔬菜的甜,这种甜是如同蜂蜜一般纯粹的糖质,那就是麦芽糖。
于是在老爷子第二次麦芽糖,她在一旁亲眼看着周种老爷子用小麦浸泡到温水之中,然后在砖房里浸泡了一天一夜之后捞起,放入竹篮里头。
然后放到了较为通风的位置等待麦子的发芽,而后花了三天时间,等到那麦子长出第二片叶子,叶子中间可以看到一点点的芽心时。
便将这一箩筐的麦芽切成碎末,随后又将洗净的黍米蒸熟,最后将切碎的麦芽和蒸熟的黍米搅拌,加入麻布袋之中,放到缸子里压上重物挤出汁液即为传闻中的麦芽糖。
说实话,秦梨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食物,这个词语虽然在一些课本和较为久远的读物之中见到过,可她在现实之中却从来没有品尝过。
这种自殷商时期起就存在的制糖方法,似乎就是古代最原始的制糖方法之一。
不过在有些兴奋的品尝麦芽糖时,秦梨才发觉这麦芽糖入口并没有她想象的甜。
如果单单论甜味的话,麦芽糖的甜味跟她曾经使用过的白糖相比,甜度似乎要弱了许多,而且回味还有一丝淡淡的清苦,其中的苦味从何而来她并不知晓。
不过这种味道似乎也并不会让人难受,尝过之后,她感觉麦芽糖这种相较于白糖那不算突出的甜味,那种十分特殊的温暖香气才是其令人着迷的地方。
除此之外还有那咀嚼之后有些粘稠的口感也是有些奇特,让人久久不愿吞咽。
冬葵怀中的婴儿还没长什么牙齿,不过她刮了些许饴糖粉末点在指尖令其尝了尝,这孩子似乎也很是喜欢,朝她伸出了肉乎乎的爪子。
然后秦梨便会愉悦的去别处晃悠,那一堆杂乱的花草根茎就会落到秦竹手里,而他阿姐会骑着白狗继续没良心的巡山,收获新一波礼物。
阿姐似乎很让人喜欢,秦竹这样想到。
一路上看着旁人采集着各种植物,秦梨认为这种可以轻易辨别食物的能力,大概也算是中医的一部分吧。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小的时候,中医这两个字总是带有很多的负面影响,例如什么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人的身体之中根本就没有经脉,中医都是招摇撞骗。
因此中医就被打压衰落,因为玄之又玄,大家又似乎统一都听不懂其中的知识道理,于是就认为这只是一种行骗的手段。
虽然也不乏真的有用中医这两个字行骗的人就是了。
不过那时的她,就在某天已经将这世上的植物做出了区分,可以经常食用的就叫做粮食,蔬菜,水果,不可以经常食用和味道不好的就叫做药材。
虽然有些不可理喻,不过她真的就是这样觉得的。
口感比较好的,可以大量食用的,就叫做蔬菜水果和粮食,因为这些东西虽然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但是人平时日常摄取,确实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这些就是可以作为人的食物来源的植物。
而那些药材呢?
药材不可以被人大量使用,首先就是因为其口感不好,还有就是,是药三分毒,这些药材之中含有的某种特性,超越了人体所能承受的范围。
如果大量食用,就会导致身体产生不良的反应,于是这些存在就被归咎于药材。
虽然很长一段时间,市面上就是说中医一直都被打压。
不过在她看来,中医却是一直存在,未曾在这片土地上没落过。
似乎让大家认知的中药,只是那些毒性较大,但是在人体生病时更利于修复人体的药材罢了。
可大家平日里食用的蔬菜水果,却好像因为太稀疏平常所以被人无视了。
可事实上,中医的理念似乎又贯彻于每一个人的心中,例如她夏天的时候每天吃荔枝,吃到上火时,就知道要去多吃西瓜,要用荔枝皮熬煮水喝,这样下火。
同理,在其它季节,她感觉自己上火了,身体不舒服了,那么她就应该去吃一些苦瓜降降火,这样身体就会舒服的多。
但是关于上火究竟是何原理,她对此一无所知。
她并不知道上火是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只知道这样就能变好。
这也和中医差不了多少,治疗方法是一种让人无法解释的,但是又十分有用的存在。
因为中医的根本原理,就是就地取材,可能是你不经常吃的苦瓜,也可能是路边看到的不起眼的杂草。
在常人眼中,这些杂草就只是杂草,但是大部分存在,都可以归结到中医之中的某种药材之中。
这种药材或多或少,或许有十分良好的作用,或许可以中和其它药材的药性,因为就地取材,于是大多数的药材都显得十分的廉价,廉价而又有用。
这就是中医的特点,而其中少部分的,用于较为稀少的用于吊命的存在,才是价格极为昂贵的存在。
而平时普通的蔬菜,甚至是鸡鸭鱼肉,都能被归咎于拥有各种效果的药材,例如你会知道许多肉的食性是不一样的。
羊肉性热,补肾壮阳,益气养血,但是容易上火。
鸡肉性温,你感冒受伤,身体虚弱时总要喝上一碗补补身体,因为鸡汤不同羊汤燥热,很是温和,多数时候喝起来总是没错的。
但是你很少会看见也有人受伤生病喝鸭汤,其中原因她倒是不怎么记得了,于是简单的各种肉类都有区分,更况且其它了。
只不过大概是因为民以食为天,大家习惯以食物这种更方便且不易出错的方式传承,才让人习以为常下忽略了中医学的存在。
因为寻常,于是不起眼。
一路上光秃秃的树桩屹立在路边,是在她叮嘱下分工协作完成的原始工业化进程节奏。
让她感觉有点像是前世的时候,因为国家需要发展,所以要以牺牲青山绿水为代价将农耕社会转为工业结构体,而她此刻开始的初步工业化行为正是如此。八壹中文網
只不过前世的时候国家依靠农业转化为工业发展,只消几十年本地的林业开垦便会造成极大的损耗,然后就会生出绿化还林的口号,开始植树造林。
但对于此刻的大汉,植树造林这个词汇除去要在兴修水利之时于河道两旁植树,便没有这般因着资源稀缺而生出的做法了。
原本秦家村是三山环面,其中这一座山已经被她手底下的八十多个人花了一个冬天砍秃了一小半,其它两座如今还完好。
但如果她还要一直在秦家村焚烧木炭,制作陶器的话,那只要两三年,秦家村周围的这三座山便会被她全都砍伐殆尽。
但,这并不算是一件大事。
是的,这不算是一件大事,因为此时的大汉太大了,而人口实在太少了。
像秦家村这样的村子坐落在群山之间,其实是十分渺小的。
她若是将这三座山砍伐了,这三座山靠后,还有上百座山存在,她手里头工具又落后,那破铁斧今年冬天坏了六把了,这秦家村的山林够她砍伐个几十上百年都不会结束。
而按照这样的循环,她每年砍伐一座山的进度,一百年一个循环她前头砍完,后头被砍伐的山就又恢复了郁郁葱葱的模样。
百年后,又一片巨树拔地而起,这几乎形成了一个闭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