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刘彻看着竹简上的密报,看完之后眼中都带了些错愕。
“薛家今年得了那农子青韭之后散于各家,为那穷困潦倒的农家偿金,扬言一束千钱,可结果运去农子手中的不过百钱一束,足足二百万钱,薛家十吃其九?”
纱帐阴影之中,一名老者无声点头。
那老者身着一袭黑色衣袍,头戴黑帽,仿佛全然融入了黑暗之中。
只是那上下皆被暗色包裹的衣袍,却还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暗色绸带系起的黑帽下,那张苍白的面容仿佛悬浮在了半空中。
发白下垂的面庞上满是皱纹,足以见其年纪不小,可不论是眉毛还是胡子,在老者身上皆无痕迹,那张脸连血色都无几分,纯白得仿佛一个死人。
毫无疑问,这是一名宫中宦官,且还是得以伺候殿下的宦官。
“薛家真是,好大的胃口。”刘彻放下了竹简,而后在大殿之中站起了身,转头向着窗外看去。
雁过拔毛,兽走留皮,而薛家这是吃九剩一,对于这种同强盗无异的行径,连他一时之间都生出了些对那秦家农子的可怜。
阴影之中的老者年纪很大了,半步都进了黄土,暮气沉沉,生气稀薄,似乎只是个被约束着未入地底的尸体。
可听闻皇帝的问话,他仍旧是称职的开口道:“薛家,不安分了。”
刘彻点了点头,确实,是不安分了。
“那便劳烦刘卿为朕去往阳城看护这农子,亦敲打一番薛家罢。”
刘彻转过身,脸上的神情有些奇异,分明是在笑,却双眼泛凉。
那一瞬,阴影之中的孙汇终是睁开了眼睛,那个衰老的宦官双眼狭长,因为衰老下垂的眼睑令那双眼睛更显狭隘。
可是这些却挡不住那一对浑浊却阴沉,像是豺犬般锐利,视人命如无物的眼睛。
孙汇:“喏。”
刘彻:“数月之前,薛丞相曾同朕讨要了汉使张骞出使西域所得之种,如今连那几株核桃树都挖了几株放入木槽之中,你便随那西域之种一趟前往阳城罢。”
那一具被暗沉包裹的身躯向着殿外走去,外头的阳光倾淌人间,让那具身躯一步步走入了烈日之下,皇宫之中,所有见到他的兵卫都身子僵硬的笔直站在原地。
在路过一个兵卫时,孙汇转身看去。
看着面前这名老者,一滴冷汗顿时自脸颊划过,那具在烈日下暴晒都不曾动弹的身躯,却在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之中生出了难以抑制的颤抖。
“往后所站之处再退一步半,车马来往,切莫挡道。”
听了这话,兵卫终是松了口气,一丝侥幸脱身之感油然而生,随即向后移去。
孙汇继续向前走着,在路经一处楼殿时,终于忍不住向着皇宫之外眺望了一眼。
那是他见过却再未触碰过的世界。
这皇宫之中,只有两种人可以活到老,一种是一无所知的,一种是全然知晓的。
他,为后者,
那个自小韬光养晦的孩子已经长大了,眼中充斥着对天下的野心勃勃。
连他这样理应在殿内囚禁到死的家伙都能放任出宫,成为棋子。
那个早就做好了成为帝王的孩子,天下皆是掌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