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不急于开门,待有规律的节奏,连响两次,这才慢慢放下碗筷,走了过去。
‘吱嘎……’
大门打开,巷中热气扑面而来。
男人穿着短打,皮肤晒得黝黑,单手托着西瓜,汗水大颗从颈侧滑下,在门打开一条缝隙时,就侧身闪进院中。
阴凉处放着木桶,他随手将瓜扔进刚打来的水中,拽着裤腿,坐上门槛,不避讳的扯下褂子,粗糙蹭着身上的汗。
关上大门,孔静晓走到院内一角。
两墙隔着一条铁丝,用于晾衣,深蓝色的麻布搭在一侧,麻布顺着铁丝展开,隔出洗漱用地。
从灶房拿出空桶,添满墙边缸中的水,拎至帘后,又从屋中拿出干净的毛巾,搭于帘上。
二人相处默契,无需多言,孔静晓走向灶房,邓桓庭起身走至帘后。
水噼里啪啦的砸下,隔着挡帘,二人面不改色,早已见怪不怪。
饭菜趁此摆上饭桌,散散热气。
邓桓庭不断舀出水,浇在身上,说着打探来的消息,“今儿去城门口,进出检查松泛,刚跟人接过头,再等两天,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捏着饭铲的手一顿,手上攥紧,指尖压得发白,不知是炽热的阳光,还是未知的迷茫,女人愣愣的站着,院中陷入意外的安静。
毛巾拧紧,水滴倾流砸下,孔静晓回过神,慢慢盛满饭,放于桌上。
帘子撩开,草草擦干的身体散着凉气,微风轻轻,吹来淡淡的皂角香。
邓桓庭赤着上身,坐在桌前,扫量着端上来的饭菜。
将要逃离这座城的喜悦,让那双眼睛炯炯发亮。
他笑看着坐在一旁忙活的孔静晓,说起话来,难得夸赞,“今儿的菜明油亮欠,你这厨艺是越发精进了。”八壹中文網
孔静晓扯下嘴角,笑意转瞬即逝,坐下用饭。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邓桓庭早习惯了她这副安静不喜笑的性子,自顾自的说起:“河西与秦州合作,燕冀已然成为主战场,你家人的尸骨,我派人送去郇州,你跟我回去祭拜。”
一阵疾风吹拂,风起云涌。
风声暂歇,好似带走了烫人的阳光,下起清凉。
孔静晓盯着碗里的饭,屏住呼吸,似随意的低声问:“你要带我回郇州?”
邓桓庭微蹙眉,停下筷子,看她,“不然?”
孔静晓闷头吃了口饭,嚼着摇了摇头。
邓桓庭眼瞧着女人,朱唇抿紧,片刻后,脸色明显松懈下来。
他眉头一松,挑眉问:“高兴了?”
孔静晓倏然抬头,眼底还残留着未褪下的笑意。
以为是快要见到家人的喜不自胜,邓桓庭冷哼,“变脸倒是快。”
孔静晓敛目,筷子一下下夹起白饭,低头不语。
邓桓庭瞧着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忽而说道:“你这个人的来去,皆由我安排,旁的心思趁早收收。”
孔静晓嚼着饭,无声点了点头。
头顶那道目光久久未动,誓要在她的颅顶看穿个洞。
邓桓庭思忖片刻,补上一句:“此次任务后,你先到秘书处任职。”
孔静晓听此,这才抬头,忙道:“战局不明,我怎可在后方躲清净?司令不如将我派去前线。”
无用之人如水上浮萍,任人摆布,她非郇州豪门,又非嫡系亲信,就职秘书处,除了打杂,旁人怎会放心将机密要事交待于她,长此以往,磨灭心性,何日才能重见天日?
她不惧刀枪伤身,只怕漫漫长夜,堕入那片血海,父兄凄惨的哭救、母亲心死的惨相,那些由她亲手血刃的无辜之人,零零总总,夜夜入梦,纠缠折磨。
她宁愿在战场上洒热血,也不想夜里无人,凄凄忧怨,了此残生。
轰轰烈烈的奉献,总好过如淤泥的蚯烂于地下。
而邓桓庭语气冷下,浇灭了她的热血激进,“临阵抗命,如此顽劣,何以再拖重任?”
孔静晓心下一凉,抿起唇,低下头,这是她犯下的错,在生与死中犹豫不决,欠下的债……
刚才还算温馨的气氛一时冷清下来,穿巷冷风越过墙头,与冷寂的气氛汇合,孔静晓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邓桓庭本不想理会,此事换作旁人,当即一颗枪子,以绝后患,何来此后这些惊险,他不能轻轻放过,这般不惜命的做派,他又能救得几回?
眼前人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但邓桓庭却知这女人此刻心情低落得很,甚至有丝丝忧愁萦绕。
这段时日相处,冷脸的人时不时也有了笑脸,好不容易生出的人气,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扼杀。
碗中饭见了底,他思量再三,放下碗筷,将其往里推了推,曲肘搭在桌边,解释起来,“偷取城防图,讲究攻其不备,不可再三故技重施,亦有被敌方利用,引君入瓮之险,且秘书处事务繁杂,从早到晚,长官的行程安排,各部门所需协调、上报之事,皆要过你的手,你过目不忘的本领,自会有用武之地……”
顿了顿,话说于此,不知怎的,本想将人放在秘书处历练的想法,说着说着就发生了改变,邓桓庭竟莫名安抚起来,“勿要眼高手低,得我信任之人不多,你且先将事务熟悉起来……”
孔静晓早已抬头,专心致志的听他说话,她懂得并不多,一军主帅愿将事情利弊、要点一一指点,她自是求之不得。
邓桓庭觑着她的脸色,目光灼灼又专注求知的目光让他心气一松,不禁无奈一笑,“难不成等调到我身边做事,还要我这司令亲自教你?”
说完,暗里又对此做了一番解释,他搭上这条命,才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无用功勿做,他又怎能不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