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静中,老人倏地回头,瞳孔睁大,盯着宣朝歌手下。
她也没管自己涂了什么,笔走龙蛇的黑红字迹在触及她笔尖时纷纷散去。
金芒隐现。
命书自发改写。
“如果您离开,大家都会过得很不好。”
宣朝歌放下笔,走到书房边缘拉开另一面窗帘。
阳光彻底照亮宽阔的书房,落在大气厚重的装潢之上。
她不是危言耸听。
“至少这一切都会毁了。”
宣朝歌想起自己曾经的所见所闻,一时不忍说,只扫了眼博古柜上的陈设。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
老人劝诫般深沉地念念有词,好像还是要劝她放下。
宣朝歌轻声打断他:“得了吧,您以前可没念过佛经。”
吴院苦笑:“是我着相了啊,小朝。”
天灵怎么会与凡人一样?
他想当人太久了,把自己的“外孙女”也当成了凡人。
宣朝歌到底也是世外之灵,命数是这本命书算不透的。
看出他的想法,宣朝歌没有说出自己在今天以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说残忍,她难过的只有那几年,后来被世界规则影响同化,该忘不该忘的记忆都淡了,也称不上难过。
她走出这么多世,归来后便是得愿以偿,也算难得的幸运。
宣朝歌闭了闭眼,沉默片刻。
系统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恭喜宿主。”
“我以为您现在会很高兴。”
宣朝歌在心里道:“我当然高兴。”
系统正在改写命书,速度极快,被半干涸血迹浸泡的旧书不断翻页,如同有大风吹过。
翻到末尾,干燥崭新的纸页缓缓合上,金芒消散。
一切尘埃落定。
吴院站起,肩背挺拔,此前浑身的暮气不复存在,如果不看满头白发,简直像个中年人。
他手一挥,书桌前鲜血淋漓的尸体倏忽消失,茶桌上血迹散去,仿佛此前的意外从未出现过。
“小朝啊……”
老人望向宣朝歌,自嘲道:“当初我还以为是我救了你。”
宣朝歌道:“是您救了我。”
作为身居高位时广受供奉的代价,天灵入世时必会数劫加身。
一生绝没有半分幸运可言。
而她这一生,幼年饱受宠爱,全无遗憾,成年后有立足之本,一生堪当折磨的只有寥寥几年。
算到真正的寿命中不过沧海一粟。
更何况她最后超脱了轮回的天命。
神灵托生于星宿,朱雀又是凶神,本来并无可能逃过轮回的劫数,除非有人代替她。
能借更高的力量脱离规律,这都是怜爱她的人带来的。
吴院笑起来,似乎从冥冥的感知中悟到什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下一秒,一只小手把虚掩的书房门推开。
“太姥爷!”
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试探地偏头望进来,见书房里的人都看着她,顿时笑眼弯弯,对宣朝歌喊道:“妈妈!”
吴院原本少了许多皱纹的脸顿时笑得皱褶更深,喜形于色,“哎哟小公主怎么来了,让太姥爷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
小椰拉着小年噔噔跑进来,扑进老人怀里。
“太姥爷好像变年轻了。”
小年严谨地看着他道。
“真的?”老人正色问道,很是严肃。
小椰没看出所以然,大大咧咧附和:“是呀是呀好年轻哒。”
吴院简直要感动得热泪纵横了,这么可爱的崽,还有谁!
宣朝歌看着他们,眼底带着笑意。
她抬眸,对上一道目光。
“怪我么?”闻赫问道。
宣朝歌摇头:“是我忘了。”
她能暂时离开轮回是他代替的缘故。
一切都有定数,说的是规则以内的生灵,无论高低贵贱,一定会处于一定程度的蒙昧之中,这样才能维系位面间的平衡。
她能成功,资质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其实是运气。
如果他只打算一世世找她,本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待到她轮回结束就能真正重逢。
不过那实在很久。
闻赫失笑,声线低沉揶揄,压在她耳边道:“我还以为要再追你一次。”
这……
如果不是系统碰巧激活了,那还真说不定。
宣朝歌回忆了一下上次见他:“我真觉得你是第一次见我。”
“熟能生巧。”
也不想想他演过多少次。
闻赫伸手搂上她的腰,手掌在她纤细的腰侧眷恋地摩挲着,面上的表情没变,宣朝歌却知道他等这刻也等了很久。
她低头抵着他肩,不禁笑起来,没有发出声音,唇边的弧度难得轻松。
闻赫随意地以指尖缠过她的长发,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垂眸问道:“笑什么?”
“高兴。”
是真的很高兴。
没有后顾之忧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宣朝歌从没想过自己能有这一天。
半晌她忽然抬起头来,白皙精致的面容上还带着笑,看向小孩子们的方向。
吴院哄过曾外孙,正转眼瞧着他们。
宣朝歌拉着闻赫往那边扯了扯,对着吴院道:“老爷子,您之前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是他?”
老人挑剔地盯着闻赫,沉吟道:“是早有苗头。”
不过不确定。
宣朝歌瞥向闻赫,想暗示他别那么嚣张。
却见男人低垂着眸,俯首抬手,行了一个堪称古老郑重的礼节:“老爷子,我家朝朝承蒙您爱护,大恩不言谢。”
宣朝歌:……
这话不能说错,但也不算太对劲。
至少态度是做出来了。
“呵,你小子。”
老人吹胡子瞪眼到一半,被他突如其来的好声好气打断,只能摇摇头。
不情不愿的笑中却难掩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