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出来没走多远就是条街。
过了街,对面就是校门口,距离很近。
人行道的红灯亮着,白荔的脚步便跟着纪霖汌一起停顿下来。
她低着头,目光正好能落到纪霖汌露出来的一截手腕。
纹理脉络清晰,骨节分明又宽阔,和女孩子的完全不同,像是劲道的风。
缓缓而过的温度从他那里度了过来,有很淡的薄荷味道。
闷热中唯一的清冽。
像是带着些许的亲近。
她的心底仿佛突然之间漏了个洞。
任凭心绪如同沙漏一般,不受控制地深陷。
周围吵闹,过往的车拉着长鸣,吃过晚饭的学生们也陆陆续续开始朝校门口走去。
所有的一切都循规蹈矩地发生在这个平常的初夏,闷热的傍晚。
红灯的秒数一点点地变少。
白荔却破天荒的希望,停下来的时间能再长一点。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红灯准时准点地变了绿,行人也开始争分夺秒地穿梭。
纪霖汌瞥了她一眼,自然又随意地点了一句,说:“别跟丢了。”
猛地被他发现自己在偷看,白荔被抓包了似的,心虚得要命。
她立刻屏住呼吸,下意识就应声道:“好、好的。”
但反应过来以后,白荔又小声地反驳:“这么近的距离,怎么可能跟丢。”
她总是觉得,纪霖汌还是把她当成三岁小孩子看待。
哪怕她从今天开始,就已经不是小孩了!
一想到这,她不动声色地挺直身体,连下巴都轻轻昂了起来,站在原地的脚尖也跟着偷偷踮起来。
好像这么做,她就能瞬间长得更高一点似的。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
纪霖汌沉思着看她,眉梢一扬。紧跟着,他下颌轻抬:“好啊,那你自己走。”
白荔仰起头才能勉强对上他的视线:“可是哥哥你不是也要去学校吗?”
说完,她想起来放学时候许博文说过的话,于是默默改口道:“还是要去打游戏……”
气氛安静了片刻。
“小孩操心的还挺多。”纪霖汌懒散地收回视线。
但对她的问题,既没回应也没反驳。
半晌过后,白荔跟着他走过了人行道。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很轻地伸出手,拽了拽纪霖汌的衣角。
白荔扬着脑袋踮起脚,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会替你保密的。”
纪霖汌感到好笑,便问:“保密什么?”
白荔说:“就是那个事情,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纪霖汌眉梢一挑。
紧跟着预备铃声响彻了整个校园。
白荔快步走了几步:“哥哥,我先走了。”
然后她就在纪霖汌似笑非笑的注视下走进了校门。
晚自习教室里安静的不像话,连小声交谈的都没有。
灯光明亮,前前后后八盏灯都开着。
每个人都闷不吭声地低着头学习,a班的学习氛围一向是年级主任开大会表扬的。
堪称典范。
白荔到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一进门,全班都已经坐好了,气氛静谧,只有“唰唰唰”地写字声。
她视线微抬,正好撞见今天下午为难她的眼镜男。
眼镜男坐在前排,吊儿郎当地向后倚靠着,桌子比同水平线的其他同学高出不少,挤得前面没有走路的地方。
一见她,眼镜男顿时就不自在地坐正。
还没停几秒,他就把视线慌张地收了回去。
甚至在她路过的时候,他还把自己桌子往里面拽拽。
白荔稍感不对劲。
但这种微妙也转瞬即逝。
想起他下午嚣张跋扈的模样,和现在简直形同两人。
白荔课桌靠窗,外面已经是光线黯淡。
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天际吞噬,只有墨染一般的夜空。
窗外窸窸窣窣的虫鸣声起起伏伏,在这样沉闷的夏夜,略显聒噪。
她捧着书本趴在桌上。
算题的草稿纸摊开放在了一边。
手里的笔涂涂画画的,无意中竟然写下了纪霖汌三个字。
头埋在胳膊之间,她侧目看着。
一笔一划,白荔只觉得脸颊都跟着升温了起来。
上课铃声沉寂很久后。
“下节自习课之前,把今天语文课的默写交上来。”讲台上,班长闷着头抬也不抬地说道,“语文课代表下去收一下,送办公室。”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
话音一落,下面顿时响起来一片翻书声。
江星序下午没来,但闻言仍是不慌不忙地拧上瓶盖。
随后她夹着手从课堂里翻了翻,随便拿了张纸,潦草地写了个名字。
“默写的是什么?”
这是江星序第一次说话,她嗓音慵懒扬长,清冷音。
语气里虽然平静,但仍能听到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白荔愣了一愣,才轻声地回复道:“赤壁赋。”
稍一顿,江星序眉尾稍扬:“谢谢。”
短暂的交流刚结束,那边语文课代表就过来收作业。
语文课代表是个男生,个头高挑,长相清隽,白色的校服短袖套在他身上,充满了干净又禁欲的气息。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限量款篮球运动鞋,浑身懒散劲十足。
“小朋友,作业。”男生轻慢地掀了掀唇角,说道。
白荔一怔,随即困惑:“你是在喊我吗?”
男生微眯的桃花眼里划过一丝促狭:“是啊,不然呢?”
白荔此时对“小”这个字格外敏感。
于是她轻咳一声,很郑重地说:“我不是小朋友,我跟你同年级。”
“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叫我。”
说完,她还是很乖巧地把作业递了过去。
男生像来了兴趣,微微弯腰凑近。他眼眸微垂,划过她作业本上的名字:“白荔?”
他薄唇轻启,漫不经心地念出来她的名字,还带着几分故意调侃,喉咙里压低着笑意,听起来清浅细碎。
“听起来像是甜甜的荔枝。”
白荔没回应。
她困惑于男生乐此不疲地纠结她的称呼。
收完了她的,男生视线朝着江星序那边顿了顿,紧跟着收敛了方才的笑意,神情漠然地离开。
江星序冷冷地开口:“孟曲星,我作业你不收?”
被叫孟曲星的男生微侧过身,淡淡地说:“没写有什么好收的?”
…
校园沉浸在夜幕里,空荡寂静。
和白荔分开以后,纪霖汌倒是没急着回教室。
从超市买了瓶冰镇可乐,他单手扣着易拉环,扬起下颌喝了几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而动。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是许博文的。
他没接。
紧跟着,第二个电话也打了过来。
屏幕上写着:盛蓟。
他黑眸微沉,接通:“教练。”
那边说了些什么,他停顿片刻道:“行,我现在过去。”
空气浮躁闷热。
压得人喘不过气。
体育馆的走廊没开灯,远瞧着只有击剑训练室的门口洒了点光出来。
纪霖汌手插进兜里,慢慢走近。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训练室里有两个人在交谈。
“队长,我知道纪霖汌高三了还经常翘课过来训练,确实认真。”粗犷的男声略带轻视的口吻说,“但是出国培训的名额,我还是不希望你这么草率地给了他,再多考虑考虑,队里合适的人选还很多。”
另一道清朗的嗓音响起:“方宏宇,出国培训这个事情也不是我说了算,你在这跟我说没用。”
方宏宇还想说什么,突然被门口倚靠的身影打断。
纪霖汌疏疏朗朗地站在那,双手环胸。
紫灰色的碎发映着光,阴影深深浅浅地覆盖着,衬得鼻梁高挺。
见两人视线看过来,他浑不在意地说:“教练,你找我?”
他嗓音低沉且磁,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
仿佛刚才在训练室里被讨论的人不是他。
像是没预料到他会突然过来,方宏宇表情僵硬了一瞬。
盛蓟朝着方宏宇摆手:“你先出去吧,我跟他单独说两句。”
方宏宇见状,没再说什么。
路过纪霖汌面前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吸了口气:“纪霖汌,我知道刚才你听见我说的话了,我也不怕你听见,这就是我的意见。”
纪霖汌笑,眼皮一抬:“你的意见很重要?”
方宏宇一愣,有些抹不开面:“怎么说我也是这个队里的副队。”
纪霖汌没理会,径直走进了室内。
训练室的桌面剩了一堆空水瓶,几张凌乱的草稿纸就那么扔在了中间。
盛蓟从包里拿了个包装盒出来,递给他:“手伤好点了么?”
“差不多了。”纪霖汌敛眸说道。手腕处的疼痛时隐时现,但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盛蓟说:“那就行,知道你最近高三开学忙。我找你就是想聊聊下个月比赛的事。”一顿,他又道,“还有这盒点心,我老婆从国外带回来的,拿回去吃。”
桌面的时钟一点点地移动着。
白荔捧着蔡嘉禾送进来的姜糖水,姜味辛辣刺鼻,但喝下去以后,确实有股暖流涌向小腹。
有一搭没一搭地喝完,她出去刷杯子。
客厅暗着,只有水流声在响,很静谧。
刷好了杯子,她朝着卧室走过去。
倏地,门口传来了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两三秒后,门被打开。
白荔心跳突然空了一拍。
下意识地,她抬眸瞥了过去。
视线突兀地碰上,她抿着唇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纪霖汌走进来,没说什么就递给了她一盒饼干。
“这是?”白荔一怔。
是专门买......
然后思绪还没收回来,就听到纪霖汌淡淡地说:“教练送的,我不吃甜。”
说完,他晃了晃手腕。
似乎十分不舒服的模样,他眉头紧皱。
送了饼干以后,纪霖汌就进了卧室。
白荔闭嘴,好吧。
是她想太多了。
不过能收到他送的东西,白荔心里还是开心。
她捧着饼干盒。盒子上面是一串书写华丽的英文,摸起来质感也很厚重。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白荔循规蹈矩地过上两点一线的生活,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班级里的同学对待她的态度,渐渐好转。
这段时间,她倒是很少看到纪霖汌。
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不过高三嘛,白荔也猜得到,肯定学习很紧张。
虽然只有偶尔几次和他在饭桌上一起吃饭。
但那颗埋在心底的萌芽却仿佛每天都在壮大,一点点地准备破土而出。
一晃就快到了她生日那天。
十四岁生日。
白荔每一天都在无比期待能过得快一点。
不想再被别人当成小孩子了。
钟陈怡提前一天给她打了电话,说是最近太忙,不能赶过去陪她过生日,但是蛋糕已经订好了。
白荔在电话里安静了几秒,便说知道了。
从小到大,钟陈怡对待她和姐姐的态度就很不同。
姐姐可以住在家里,但她初中开始就要寄宿。
姐姐每天被爸妈接送,她只能自己背着书包回家。
姐姐过生日的时候会去游乐场,但她...
羡慕是有的吧。
白荔趴在桌子里。
心情突然沉到谷底,哪怕明天就是她的生日。
就在这时候,电话突然响起来。
白荔起身接通:“阿姨?”
电话里,蔡嘉禾笑眯眯地说:“嘟嘟,明天过生日,想吃什么好吃的?”
白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吃什么都可以。”
“我听你妈妈说你爱吃糖醋排骨,阿姨明天晚上回去给你做。”稍一顿,她说,“对不起啊,阿姨这两天有事太忙不在家,不过明天肯定能赶回去。”
白荔微敛视线,小声道:“谢谢阿姨。”
生日的当天,早上吃饭白荔碰见了纪霖汌。
蔡嘉禾这几天不在,早饭都是准备好的面包牛奶,中午白荔会在学校的食堂吃。
趁着他没走之前,她悄悄地拽住他的衣角:“哥哥。”
纪霖汌:“恩?”
“今天你会早点回来吗?”白荔屏住呼吸,有点期待地开口说道。
纪霖汌没在意地说:“你有事?”
白荔摇摇头:“也没什么事。”
想让他回来陪自己过生日这种事,果然还是说不出口。
气氛安静了会。
纪霖汌眉眼稍挑:“没事打听哥哥行踪?”
白荔脸颊一热,说:“今天阿姨回来,晚上做糖醋排骨。”
“这样啊。”纪霖汌尾音拖长,“知道了。”
说完,他拎起书包出了门。
下自习了以后,白荔回到家就见蔡嘉禾把生日蛋糕取出来:“嘟嘟,来许愿吧。”
稍一顿,她说:“虽然今年只有阿姨陪着你,但是你想要什么,阿姨都会尽量满足你的。”
白荔默不作声地走近,看着蔡嘉禾捧着蜡烛。
客厅关了灯,烛光微亮。
两个人确实稍显冷清。
“哥哥,他今天还回来吗?”沉默了一会,白荔问道。
蔡嘉禾说:“他今晚应该是有比赛,嘟嘟你想等他吗?”
“没。”白荔低垂眼眸。
失落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说不出的酸涩。
她闭上眼。
许完愿,她吹灭了蜡烛。
晚上写完了作业,白荔躺在床上没睡着。
翻来覆去几次,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每隔几分钟,她就忍不住去客厅假装喝水,想看看纪霖汌回来了没。
没等来钟陈怡陪她过生日的确有些难过,但从小到大这种事情经历一多,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能自我调节好,反正也是习惯了。
只是,那块蛋糕。
她还是想送给纪霖汌。
这回她刚放下水杯,就听见开门的声音。
慌忙转过身,就见纪霖汌略带疲惫地走进来。
看到她,他像是也诧异了下:“怎么不睡?”
他嗓音浅淡细碎,尾音有些哑。
白荔摇摇头。
纪霖汌眸光微沉,瞥到了桌上放好的蛋糕。
他稍一怔,若有所思地看了白荔一眼。
想起小姑娘跟他说过,还有一个月就十四岁的话。
纪霖汌笑笑,走近。
视线碰上,他扔给了她一块奖牌。
“小孩,给你当生日礼物。”说完,他屈指轻蹭了下她的脸颊。
明明闷热的天气,他的手指却是干燥冰凉。
好闻的气息萦绕着,白荔脸腾地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