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距离放假当天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恍惚间,白荔感觉放假还是昨天的事情。
从那天以后,纪霖汌没有再跟她发过消息。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好像从放了假就断开,就像风筝断了线,看着还有点影儿,但仔细一想,没什么能联系的,也没什么交集。
她曾数次点开和纪霖汌的对话框,但删删减减还是作罢。然后她悲催地发现,原来跳出校园的圈子,她竟和纪霖汌什么共同话题都没有。
白荔怅然若失之余,偶尔会默默地盯着仅有的两句聊天界面发呆,把这几个字翻来覆去地看上很多遍。有时候学习累了,她也会点开纪霖汌的头像。
他朋友圈很干净简洁,很少发,背景图也是白色的。和班级里什么事都要在朋友圈公布一次的男生们相比,纪霖汌好像的确成熟很多。
这就是年龄差距的横沟吗?白荔默默在想。
想完了还觉得有点沮丧,就像她现在腿很短,跑起来怎么样都追不到纪霖汌。
腿短没办法在一朝一夕间改变,年龄也是。
而相差的四岁,几乎可以横跨整个青春。
纪霖汌就像是触不可及的光,却也像动力。
稍叹了口气,白荔趴在桌面,笔尖划来划去都是他的影子,于是她发呆地似得摁动自动铅笔,看着铅芯一点点变长。
钟陈怡突然推门进来的时候,房间里沉寂了片刻,接着她眼珠转向白荔说了一句:“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恩?好。”白荔愣了一秒,结果手里的铅笔芯一顿,戳到纸面瞬间就折碎成了几段。
...
钟陈怡把她叫到了主卧。
她一开门进去,就看见钟陈怡佝偻着背坐在床头,背对着她,背脊像是无形中被什么压力压得很弯。
见她来,钟陈怡板着脸问她:“你最近怎么回事,每天趴在桌上题也不做,书也不翻。”
“你是不是心散了?”
“好不容易跳级上了高中,怎么学习状态还不如以前。”
“没想什么。”白荔收敛了视线,声很轻地含糊道:“我有在复习下学期的课程,作业已经写完了。”
避开钟陈怡锐利的目光,她低垂脑袋。
房间里沉默了半晌。
“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谈恋爱了?”钟陈怡质问道,她眼神就像鹰一样直勾勾地戳进白荔的瞳孔里。
“......没有。”
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
“你现在最主要的目的是学习,等到了大学以后,你会发现优秀的男生很多的,我的乖嘟嘟。”
倏地,白荔开口:“那大学...我可以谈恋爱吗?”
“当然。”钟陈怡说,“等你到了大学,我就不管你了,但现在你没有吧?”
见白荔不愿意说,钟陈怡便只是冷着脸不轻不重地嘀咕几句。末了,她说:“还有件事,过两天奶奶要来。”
“知道了。”白荔应声。
白家的奶奶不太喜欢白荔,因为她不是白军亲生的,哪怕白荔在很小的时候就改了姓氏也没什么用。不过虽然老人家偏心了点,但多少也没为难过白荔,通常都忽略。
一家人面上还算过得去。
回到卧室,白荔半只脚刚迈进去,就听到白楚楚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你妈找你说什么啊,又是学习的事啊,每次来来回回都那几句,罗里吧嗦烦死了。”
“真佩服你,耳朵还没起茧。”白楚楚嗤了一声,“要是我爸敢这么烦我,我绝对跟他翻脸。”
白荔习惯性地坐回桌前:“她也是为了我好。”
“得了吧,把你教育的呆头呆脑,只会学习的机器,又听话又不会反抗,大人能不喜欢么。说白了,你妈就是控制欲太强。”白楚楚头也没抬:“对了,你刚才手机一直在响,吵得要死。”
听完她的话,白荔就瞥了眼屏幕。
视线在亮起来的群消息上停顿了几秒,她突然快速地解锁,点了进去,余光刚看到纪霖汌三个字以后,她的心跳就不可避免地加快。
[孟丹:都在不在,你们猜我碰到谁了?!纪霖汌!]
[孟丹:给你们看张图。图片.jpg]
[汪琦:这是纪霖汌?后面那个女生是谁啊?]
[孟丹:我也想问呢啊!@白荔,茘荔你知不知道?]
[汪琦:纪霖汌是不是谈恋爱了啊?等等。这个女生我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高三文科班女神...]
[孟丹:卧槽,不会真有点情况吧。]
消息是十分钟前的,白荔没着急回复,反而是小心翼翼地点开图片。
高清大图,男生和女生在街边说话的悠闲场景。
男生懒散地倚靠着墙,薄唇勾着,神情淡漠。女生稍微矮一点,仰着下颌朝着他笑。
暮光柔和,画面看起来也和谐般配。
这个男生是纪霖汌没错,但这个女生...
没忍住,她偷偷并拢两指缓慢地放大图片。
女生长得很漂亮,贝雷帽加浅棕色的毛呢外套,胸前挂着垂落下来的围巾,凹凸有致的弧度。英伦风的马丁靴,女生稍微踮着脚,脚踝纤细,骨节分明。
光是气质就和白荔完完全全的不一样。
看到图片,白荔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玩具兔睡衣,她才突然明白为什么纪霖汌会一直叫她小屁孩。
果然在性感面前,可爱一文不值。
白荔抿着唇角,画面越和谐,她心里就越闷。
于是她默默地打了[不认识]三个字后,就关闭了群提示音,选择不再去看手机。
可是手机屏幕能关掉,但已经出现在脑海里的画面却怎么样都删不掉。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得气,白荔顿了顿,打开手机微信,把纪霖汌的置顶取消。她盯着备注后面的小爱心看了会,一鼓作气把备注也改成了:普通哥哥纪霖汌。
改来改去还是不满意,白荔干脆不给他备注。
他!不配!在她这里有备!注!
哼。
十分钟以后。
纪霖汌备注:纪大烦人。
总是扰乱她的心。
...
年前的时候白奶奶来了,一家人在门口等着,白荔也被迫跟在了人群后面。
但果不其然,白奶奶自从来了就没有看过她一眼。拿了一堆衣服,把有吊牌的分给白楚楚,别人穿过的留给白荔,甚至在厨房偷偷给白楚楚塞压岁钱也被她看到。
不过白荔不在意这些。
期间吃饭的时候,钟陈怡讨好地给老人夹菜,但白奶奶嫌弃钟陈怡是个二婚还带拖油瓶,愣是一口没吃。
其实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这种场面也数不胜数。
但偏偏钟陈怡很要强,越是不被白奶奶看好,越是会想要让白奶奶打心眼里承认她的好。
“妈,嘟嘟这次期末成绩出来了,在年级排前十呢。”饭桌气氛尴尬,钟陈怡点了埋头吃饭的白荔,有点邀功的意思。
虽然不是亲生的孙女儿,但是优秀啊!
白奶奶眼皮子都懒得抬,一边给白楚楚盛汤:“我们楚楚要多吃点,看你这么瘦,奶奶心疼。要是有人不对你好,不让你吃饭,你可要告诉奶奶。奶奶给你做主。”
停顿了一秒,老人才接上钟陈怡话茬,语气冷淡:“光是学习好有什么用,做儿女的最重要是要有孝心。以后出息了也不能忘了白家对她的好。”
钟陈怡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是,您说的对。”
“妈,您看您说的,搞得我好像图点什么。”白军也见饭桌气氛太压抑,便想打着哈哈过去。
“你懂什么。”白奶奶冷笑一声:“现在社会的白眼狼太多,不随时提点着点,省的以后长大了忘本。”
“我吃饱了。”白荔起身低着头,她无意打断桌前的气氛,但确实也没什么胃口,“奶奶爸妈,你们慢慢吃。”
那些话,无非是说给她这个外人听的。
白荔转身走的时候,还能听到白奶奶在说话。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态度,我说的话还不愿意听?”
“就这样还指望以后养老靠她?我也不吃了。”一摔碗。
声音越来越远,白荔回到卧室关上门,但客厅的声音还是隐隐约约能听到。
她默默地靠在门口,没着急回书桌。
白荔想,如果她没有出生就好了。
可惜,她没有选择的权利。
...
白家奶奶在这里待的几天,白荔大多数都会窝在房间里不出来,除了她以外,家里气氛其实还可以。
但每次她一出现,气压就异常的低,所以白荔会尽量让自己大部分时间呆在房间里,不出门。
除夕夜那天,雪下得格外的大。
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从空中落下来,路灯照的雪地绵软发亮,风小,外面并不冷。
街道张灯结彩,气氛热络,随处可见堆起来的雪人,和领着孩子一起玩耍的父母。
白楚楚吃完饭就跟同学们约出去玩,房间里就只剩下白荔自己,桌上的钟表声滴滴答答地响着,气氛静谧。
今天和多年来每一个普通的日子都一样。
她揉了揉发酸的手指,正打算休息一会,手机消息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
平常这个时间,只有微信运动会给她发消息,于是白荔只稍微瞥了一眼备注名。
下一秒,她整个人僵住。
看清以后,她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是...是纪霖汌!!
发来的消息。
这么久没联系过,她、她都以为...这个假期都不会再说话。结果突然而来的惊喜感让她竟有一瞬间慌乱。
她咬住唇角,慢吞吞地点开。
[纪大烦人:出来,和平路。]
和平路是很多年前她们住的大院,已经荒凉很久。
她心跳的特别快,白荔感觉心脏已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但她还是颤颤巍巍打了问号发过去。
这次纪霖汌的回复很迅速。
[纪大烦人:哪个字看不懂?]
白荔:......
大约是她回复的不够及时,纪霖汌一个语音电话就打了过来。手机铃声响起来的一瞬间,白荔差点没抓住。
调整了下呼吸,她深深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
清咳一声,白荔才接通:“喂...”
“在干嘛?”三个字言简意赅,伴随着背景很轻的风声,他的嗓音低沉又清晰,像是冬日里的冰雪,干净冷淡。
白荔脸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变得滚烫。
她走到床边,揪着窗帘的蕾丝边说:“在学习。”
那边又响起笑声,低低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翻滚出来,好听且磁:“过年都不休息么,小优等生。”
心底里像是被猫爪撩拨了一下,白荔被他这句话怼的一顿,下意识就否认:“哪有...”
“带你玩去不去。”他说,“假期还闷在家里做什么。”
呼吸声变得清浅,白荔屏住呼吸,生怕说错一个字就透漏了她的小心思。
扭捏的心思在作祟,她一边期待着和他见面,一边又感觉慌乱,而且她还记着照片的事。
于是白荔轻咬唇角:“哥哥你为什么会来这边,今天不是应该在家里吗?”
“来找你啊。”纪霖汌随意地说了句,笑了笑。
像是在笑她的明知故问。
来找你。
白荔心不由多跳了两下,掌心立刻就攥紧。
甜腻的滋味涌出来,瞬间就冲淡了一切。
半晌,纪霖汌突然问:“什么时候搬的家?”
白荔怔了怔:“都好久了,你不会在老房子那里吧。”
纪霖汌说:“恩。你给个定位,我过去。”
和平路到她家也没多远,坐立不安了十几分钟后,纪霖汌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到楼下了。”
白荔挂了电话以后,才发现比预想的还要心慌意乱。临走前她还特意涂抹了润唇膏。一出门,空气中尽是冰雪混杂的清冷气味,闻着格外清新。
夜幕很淡,一眼望过去,黯淡的路灯挂着通红的灯笼,星星灯连成一片,沿着石砖小路铺了过去。
路灯下有个人影,身形欣长,单手插进兜里,远远瞧着,身影陌生又疏离。
这边人少,周围空空荡荡的。
她踩着细碎的雪靠近,朝着他走了两步,又停住。
白荔没出声喊,她指尖泛着凉意。
心跳太快,她真担心自己一开口就蹦出来。
最后还是纪霖汌发现了她。
他迈开腿,不疾不徐地走过来。
欣长的身影挡住了路灯灯光,把白荔笼罩在他的影子里,他眼眸漆黑,鼻息间有薄薄的雾气。
到了面前,纪霖汌很自然地拍了拍她脑袋。
他笑了笑,像是喃喃道:“长高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白荔悄悄挺直背脊。
她下颌抬起来如实回答:“恩,高了三公分。”
虽然她还在长身体的阶段,但这样缓慢的速度不得不让白荔在心底里焦灼呐喊。
想快点,再快点长大。
“不错嘛,小孩。”纪霖汌神情淡淡的,挑眉低笑。顺势就捏了捏她浑圆的脸颊,“长胖了没?”
他的指腹带着温度,揉捏的力道不轻不重。但全然没有疏离和淡漠的劲儿,他很放松。
白荔脚步慢了半拍,他的手指揉蹭而过,离开后有凉风袭来,带着冷冽的气息。
她慢吞吞地说:“才没胖。”
...
除夕夜热闹,饭店的门口人声鼎沸。
到处都充满烟火气息。
白荔不知道为什么纪霖汌会自己过来,但她没问,就像她也没有问他关于照片的事情。
纪霖汌带着她去了间民谣酒馆,昏暗的灯光,灯红酒绿。缓缓的歌声流淌充斥在酒馆的每个角落,歌手的嗓音很沙哑,仿佛带着饱经风霜的沧桑。
他点了几瓶酒,其中有度数没度数的混在一起,调出来的颜色倒是很好看。
白荔拄着小脑袋看他调来调去的动作。
壁灯映得他瞳孔微亮,一双漂亮白皙的手行云流水。
光影从高处落下来,黑如鸦羽的眼睫就像是沾了光,一举一动都带着蛊惑人心的勾人意味。
只是他眼神虽然淡漠,和平常还是有些不一样,眼眸深处埋着的阴郁,仿佛在昏暗的光影下一点点被勾出来。
纪霖汌他好像不开心。
其实他这个人看起来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但她知道,他想做的事情不会张扬,都会默默拼尽全力。
这么一瞬间,白荔突然觉得很心疼。
“尝尝?”纪霖汌把酒杯推到她面前。
白荔听话地捧起来抿了一口。
润唇膏沾了杯壁,在光下发亮。
果香混杂着酒香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很奇妙。但最初的甜味过去以后突然变得涩口,让白荔没控制住表情。
“好喝么?”纪霖汌问,眉眼都稍带着笑意,像是对她挤在一起的五官表情感到有趣。
白荔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秀气的眉头挤在一起,表情古怪。
“这是什么表情?”纪霖汌眼眸稍抬。紧跟着拿起来酒杯,他薄唇恰好印在了她刚刚喝过的位置。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喝的很自然也很慢,喉结上下动了动,微抬起来的下颌线条流畅完美,带着少年特有的干净禁欲气息。
间、间接接吻了吧。
白荔的脸颊登时就变得滚烫,想说的话也卡住。
热气浮上来,她舔了舔唇角,连唇瓣都带着热度。
整个晚上,纪霖汌的话并不多。
他时不时会给白荔调各种口味不同的酒水。
原本枯燥乏味也并不期待的假期,因为纪霖汌今天突然的到来,好像就变得不一样。
这是最开心的一天。
临走前,白荔去了趟卫生间。
她回来的时候,纪霖汌在付钱。
白荔还没走过去突然被叫住。
“小妹妹,写下你的愿望吧。”酒馆的老板娘递过来木牌和记号笔,“留个纪念,没准能成真呢。”
白荔朝着许愿树的方向看过去,上面挂了很多。
她被老板娘说的心思一动,于是接了过来。
[愿望:纪霖汌]
白荔刚写完,就见纪霖汌在门口等她。
她放下了木牌走过去。
“写什么呢?”
“没什么,老板娘说许个愿望。”
纪霖汌黑眸抬起:“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门推开,冷空气突然袭来。
白荔抬眼去看他,他额前细碎的发丝被吹乱,一双眉眼澄澈明亮。他眼神很专注,像是真的感兴趣。
沉默了片刻,她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
回去路上的出租车里,纪霖汌陪着白荔坐在了后面。
一路上相对沉默,直到白荔微信铃声狂轰滥炸,像是停不下来了一样疯狂在响。
“你不看看?”纪霖汌倚靠着,余光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默默地拿出来手机,然后解锁屏幕。
出租车里很暗,她手机的屏幕异常明亮。
纪霖汌一眼就看到了置顶的备注。
“......纪大烦人?”
小姑娘打字的手肉眼可见的一抖。
纪霖汌薄唇勾着,眼眸微眯。在狭窄的后座,他慢慢地靠近,以身高的绝对优势给了小姑娘压迫感:“恩?”
白荔眼皮一跳。
车内的气氛简直紧绷到了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