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休息室没了人,纪霖汌才在窗口点了根烟。
残阳的余晖落进来,在阳台投了阴影。
窗口位置正对着学校校门,视线稍偏一点便能把天桥来往的行人尽收眼底。
“找你半天,跑这躲清闲呢?”许博文单腿挡着门缝,斜身跨进来,“郝哥说晚上有个会,让你跟着一起去。”
瞥见纪霖汌在抽烟,许博文还愣了一愣:“怎么又抽上了?”
距离上次的意外已经过了大半年,这段时间里纪霖汌很少抽烟。
纪霖汌其实也没什么烟瘾,许博文大概猜了一下,就知道他这根烟是为谁抽的。
不过现在想起来纪霖汌那次的车祸,还是胆战心惊。
闻言,纪霖汌视线淡淡地从窗外移回来,喉结动了动。
指缝里的烟灰纷纷抖落进玻璃缸,他掐断以后去开了窗,味道散去不少。
“不是回家了么?”他问。
许博文一屁股坐进沙发里,瘫成个‘大’字:“怕你们这边人手不够需要帮忙,这不回家吃了顿饭就连忙赶回来。”
公司刚创立,凭借着郝学长的关系拉拢到了几个资源,说不上有多忙,但现在肯定不是闲的时候,所以许博文和宿舍里几个男生都过来主动奉献。
“对了。”纪霖汌敛眸:“你奶奶身体情况怎么样?”
“没大事,谁知道她下楼的功夫还能崴到脚,老年人了,得休养。”许博文说。
像是想到什么,许博文突然问他:“学校论坛你看了没?”
“没看,怎么?”纪霖汌向来不在意这些,回得漫不经心。
许博文隐晦地提了句:“有个贴关于你的,大家都在猜你和宋彦茗什么关系。”
纪霖汌稍一怔:“宋彦茗?”
“是啊,首融置业的老董吗。郝哥干地产的,办公室里经常能看见他名出现在报纸新闻,所以我也见过几次。”许博文说。
“能有什么关系。”纪霖汌笑笑,是在觉得荒唐,便不置可否。
许博文说:“他们都猜,你是宋老董要赠遗产的侄子。”
其实许博文没说完,那帖子里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连宋彦茗早期家族图谱都摆出来了。
有一些消息图片称,最近宋彦茗才得知大哥宋彦坤出事,又深感自己年老,放话要找到唯一的侄子,因念及大哥曾经的好,所以遗产要分给侄子一部分。
但哪怕是首融置业的一部分资产,那也是普通人想不到的天文数字。
宋家这些事挺离谱的。
所以许博文一向不八卦的人也吃了回瓜。
过去的宋家是老牌矿物工业家族,地位可想而知。家里最小的儿子是宋彦茗。
不过宋彦茗十八岁的时候和家里闹翻,一时生气离家出走以后借了高利贷创业,赔的得倾家荡产不说,还差点让追债的人剁掉耳朵,几乎到了要死不活的地步。
还是他哥宋彦坤暗地帮助他,替他周旋才让他日子过得好些。
后来宋彦茗顺风顺水以后,和家里关系淡漠再无联系。
宋家有意瞒着,宋彦茗也是二十多年以后的现在,才得知他哥哥当年矿场遇难的事。
宋彦坤唯一的儿子在几岁的时候就被送了人抚养。
但具体内幕和因为什么情况,外人便不得而知。
听得不耐,纪霖汌散漫道:“不感兴趣。”
他单手捏了份文件要走,临到门口突然停住:“帮我查件事。”
许博文以为他回心转意又来了兴致,眼睛一亮:“什么事?”
“你有个朋友在信管学院吧?”纪霖汌敛眸。
“是啊,陈远鹏。”
人称陈二狗,学院上下里就没有他打听不到的事,消息灵通着呢。尤其是声色场合,更是混得如鱼得水。
“帮我问问白荔男朋友的事。”纪霖汌说道。
语毕,他揉了揉眉心。
“你问这干什么?”许博文挠挠头。
“想知道清楚。”纪霖汌说。
…
晚间,寝室里谈论起学校论坛里的帖子风波,而白荔戴着耳机在做题。
眼看着期末的时间越来越近,任课老师的划题范围模棱两可,就差跟学生们说本书通篇背诵,再不抓紧复习,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到年级第一。
想到这,白荔淡淡吐了口气。
林曼欢她们讨论什么,她没参与。
手机一震,白荔瞥了眼。
看到发消息的人以后,她还有一瞬间的诧异。
不过很快就回复。
[江星序:哈喽,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lily:有。]
[江星序:就回一个字?哈哈哈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啊,想rua。]
[lily:rua……什么。]
[江星序:算,见面说。]
江星序跟她约在了周末见面。
这几天白荔有去创业中心兼职,不过活都是些琐碎且不复杂的事情,处理处理消息,和几个项目机关对接,她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干净利落,连加班都不用。
郝学长诧异于她工作的能力,原本说想让纪霖汌带着白荔一起做,眼下看起来也不用,干脆直接把纪霖汌发配走,公司都不用回。而且他还喃喃地念叨着,“嘿,纪霖汌这小子真给我送了个宝来。”
每次听着郝学长丝毫不吝啬的夸赞,白荔都觉得不好意思。
她好像……也没有学长说的那么强吧,而且工作任务也不难。
“怎么没有!在你这前那两个大三的学生,任务完不成不说了,表格给我做的一塌糊涂,连他妈的文档排版都不会。”郝学长语重心长地拍着白荔的肩,神情有点幽怨。
他表情太搞笑,逗得白荔一乐。
有如此平易近人的领导,她也跟着放松下来不再拘谨。
一连过去一周,白荔都不曾在公司见过纪霖汌。
然后,她深觉那晚的失眠完全没有必要。
到了和江星序见面的日子,她一早就从寝室里出去。
天冷了起来,白荔围了个深褐色的方格围巾,刚吹干的头发就那么飘散着,划过脸颊时感觉冰凉凉的,空气清新带了点潮湿的气息。
等个公交的功夫,跑过来两三个男生询问微信。
白荔笑着拒绝,几个男生看起来都是学校的大一新生。
年轻、稚嫩,被拒绝了也嘻嘻哈哈的,浑不在意。
两人见面的地方并不远,公交车五站就到,下了车往前面的商业街道一拐,就出现了一家咖啡厅。
店面装潢都是小资风,摆设的物件都极为考究精致。
推开门铃声便响,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咖啡味道,余香还有淡淡的甜腻,夕阳洒落进来,说不出的静谧美好。
确实是个适合聊天谈心的好地方。
江星序坐在靠窗一侧的长椅,正对着门,瞥见她便伸长了胳膊。
“这呢。”她说。
许久没见,江星序比想象中的变化更大,但那股冷艳的劲和从前仍相同。
大学就像是所整容院,高中时期的青涩、朴素统统都被扔进去,搅碎后又拼凑出一个全新面貌的人。
“等很久了吗?”白荔出声问道。
不熟络的气氛难免稍显尴尬。
江星序摇摇头,端起桌上的咖啡轻抿:“没有,也刚到。”
白荔不再纠结在这件事。
她放好了东西,对着走过来的服务生低声点了杯大吉岭茶。
“他们家的蓝山很正宗。”江星序说。
白荔笑笑:“我喝不太惯。”
沉寂了一会儿。
“我还蛮意外的,你竟然真的会选择出来赴约。”江星序修长的手指撑着下巴,艳红的指甲翘了翘,稍一停顿,她风轻云淡地说:“高中那会儿,整个学校的人避着我跟避着垃圾一样,你是少有愿意跟我说话的。”
她比高中时期更加成熟性感,吊带裙贴在白嫩的肌肤。全身上下的牌子都是高奢顶配,波浪的棕色卷发披散在肩头,眼尾稍挑,说不出的妩媚。
和江星序一对比,白荔简直素得不能再素。
“我觉得你人很好。”她抿了口茶,声还是软软糯糯的,“所以我很庆幸吧,在流言蜚语前就认识你,并对你有了好感。”
江星序明显怔住,漂亮的眼底充斥着错愕。
半晌,她才缓过神来,勾唇一笑:“巧,我也一直对你有好感。”
“不过我今天突然找你,可不是心思奇想要跟你叙叙旧。”江星序说,“我前段时间回了趟a市,整理家里东西的时候,在旧手机里看到了几张我没删掉的旧照片。”
白荔抬眸:“恩?”
“本来想删掉的,但总觉得这事跟你好像有点关系。”江星序说,“所以打算给你看一眼。”
这下,白荔有点好奇了。
什么东西?能让江星序保留了这么久?
“你妈和纪霖汌见过面的事,你知道么?”江星序说完,推着手机屏幕过来。
白荔一怔:“什么时候见过面?”
她确实不知道。钟陈怡自让她从纪霖汌家里搬走以后,对他的态度就是极为冷漠,甚至白荔都能感觉到,她的冷漠里透着一丝丝的厌恶。
所以白荔一直以为钟陈怡是因为纪霖汌不是纪叔叔亲生儿子的事,才讨厌他的。
“应该是高三的时候吧。”江星序点了根女士香烟,缓缓吐出雾来,“照片有时间。”
照片确实是高三时候拍的,而且就是在纪霖汌来找她的那次。
画面里的两人看着都很淡漠疏离,还有一张是在咖啡厅里,隔着玻璃窗,能隐约看到钟陈怡递了张报纸似的东西到纪霖汌面前,内容不清。
纪霖汌的表情也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白荔收敛视线。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她有些茫然,所以纪霖汌是因为受到了她妈妈的阻碍,便选择放弃她吗?
虽然已经想好和他再无瓜葛,只是这会她还是心口一闷,被浓浓的失落感包围。
恩……原来她就是这么被轻易放弃的。
女孩子在意的,永远都会是细节。
走的时候,江星序说让男朋友来送。结果看到来人,白荔还愣了一会儿。
竟然是孟曲星。
…
日子又过了许久,期末也虽迟但到,忙碌来忙碌去,假期也就随之而来。
自从上次江星序和她有了联系后,总是要时不时就叫着她出去。
白荔不忙的时候,偶尔就会答应几次,跟着出去逛街买衣服。
江星序给她挑了件礼服式的纱裙,很好看,波动间裙身像是星空泛起涟漪。
但白荔一次都没穿过,她习惯日常都穿着舒适简单的服饰。
寝室里的几个小姑娘已经收拾东西回了家,白荔又在公司忙了一阵。
这阵纪霖汌都不在,她偶尔间听到其他同事们说,他又谈了几个单子,可能要过两天的庆功会才回来。
接近项目尾声,公司去参加了庆功会。
白荔被带着一起出席。
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看着周围西装革履的商人们寒暄交流,她便显得格格不入。好在也没人在意她这样的小角色,只不过偶尔有几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男士过来,会和她说上几句闲聊的话。
他们风趣幽默,谈吐得体,几句话后白荔便也不感到拘谨。
倏地,她眸光一抬,隔着人群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眼眸里。
纪霖汌站在不远处,单手揣进裤袋里。
他少有穿得如此正式的时候,倒真有几分清风霁月。
白荔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个词。
斯文败类。
接着她就转移了视线,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没多久,她借着中场休息去洗了把脸。
宴厅里沉闷,让她透不过气。
水流声“哗哗哗——”
她拧上,还没转过身,后方突然袭来一阵潮热。
熟悉的味道,混杂着酒气。
几乎没有给白荔反应的时间,她的身侧便被纪霖汌占稳。
他膝盖坚硬,骨骼分明。抵在了她的腿间,竟有一丝生疼。
纪霖汌动作不算温柔地抬起她,将她垫在了大理石砖面的洗手台上。裙子很快就沾了水渍,看起来亮晶晶的。而砖面的冰冷也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进来,让白荔措手不及。
“我就这么让你反感。”他用的陈述句。
极为讽刺的嗤笑,喝了酒的眼睛带着点猩红。
白荔垂着眼:“什么?”
吞吞吐吐的声音,低不可闻。
“反感到不惜用这样的借口来远离我。”纪霖汌一字一顿。
像是热的烦躁,他扯了扯领口,露出修长的脖颈,神情几乎到失控。
他就是个傻逼,还真他妈的信了白荔有男朋友。
方才宴会那几个男的居心叵测,她竟然还跟他们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