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暮没办法再推脱,只能上了尹修竹的车。
坐进去的时候,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尹修竹竟然会主动提出送他,他以为尹修竹再也不会理他,甚至会避免一切与他独处的机会。
时间真可怕,什么样的事都能逐渐淡化。
外面刚立春,夜里还是很凉,好在车里温度适宜,还有股极淡的香气,好像是某种香薰,能够舒缓人的精神。
尹修竹问他:“要喝水吗?”
齐暮点头:“好。”
尹修竹给他倒了水,放在他座椅边的杯架上。
齐暮喝了口热水,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他不禁问道:“车里是有熏香吗?”
“嗯。”尹修竹反问:“不适应吗?”
齐暮摇头:“挺好的,一点儿也不浓。”说着他又问,“是有舒缓精神的功效吧?”
尹修竹顿了下,说道:“是有一些。”
齐暮心思一动,问他:“工作很累吗?”连车里都布置了这样的熏香,想必是压力很大。
尹修竹轻声道:“还可以。”
也许是这熏香起了作用,也许是尹修竹主动送他,都让齐暮一直绷着的心舒缓了,他说道:“你真的很厉害。”学业有成,事业有成,这么年轻却做到了无数人一生都做不到的事。
尹修竹神色微黯,问他:“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这才是许久不见的朋友该问的第一句话吧?他们却留到了现在才问。
齐暮好一会儿才道:“还行。”没法说好不好,总之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齐暮又问他:“你呢?”
尹修竹却连‘还行’两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时齐暮的手机响了下,齐暮对尹修竹说:“我接个电话。”
尹修竹道:“请。”说着他避嫌般地转头看向窗外。
是乔瑾打来的,齐暮说:“我喝了酒,不回去闹你了。”
乔瑾道:“我要是嫌你闹,就不把你生出来了。”
齐暮道:“好啦,明天一定回去。”
乔瑾道:“儿大不中留。”
齐暮哄她道:“大乔听话,明天回去给你带礼物。”
乔瑾:“……不稀罕。”
挂了电话,齐暮对尹修竹说:“对了,我不回家,麻烦送我去华辰吧。”
尹修竹问道:“怎么一直住酒店?”
齐暮道:“一开始是我的屋子太久没住没收拾,后来又和许小鸣喝酒,闹得太晚就不回家吵他们了。”
尹修竹点了点头,问:“酒店住得惯吗?”
齐暮说:“我觉得挺好,不过大乔很嫌弃,让我回家前先给自己消消毒。”
尹修竹喉咙微干,说道:“要不去我那儿住吧。”
齐暮一愣。
说完这话尹修竹便十分紧张,他觉得自己又犯病了,要不怎么会说出这样荒唐的话,但是停不下来,只要能和他多待一会儿,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
“我是说……”尹修竹解释道,“酒店的确是不干净,而且出行也不方便。”
齐暮笑了,他知道尹修竹的小洁癖,他道:“我没事,我所谓的。”
尹修竹往日在会议上能把最能说会道的人给说到哑口无言,可此时却吞吞吐吐,好半晌才蹦出一句:“我搬出来了,自己住。”
齐暮应道:“搬出来也好。”那么空一栋宅子,自己住也太难受了。
尹修竹又道:“就在这附近。”
齐暮:“……”
尹修竹声音越来越小:“……到了。”
齐暮进到电梯才觉得自己疯了——这是做什么?怎么就脑子一热跟上来了?住在尹修竹家?他睡得着吗!
可是……齐暮忍不住瞄了一眼身边的人。
尹修竹为什么要邀请他?他难道不该恨死他,不想再见他吗。为什么要邀请他去他家住?
齐暮嘴巴有些干,想抽烟。
电梯停下,齐暮跟在尹修竹身后。住得是一个复式结构的公寓,一楼是极宽敞的客厅,因为上下打通,所以显得很敞亮,丝毫没有公寓的局促感。
齐暮一进来就闻到了和车里同样的熏香。
他挺喜欢这味道的,可隐隐又有些担忧。看来尹修竹这些年压力很大,估计睡眠很差。
齐暮脱了外套,换了鞋子,尹修竹问:“喝什么?”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给他冲热可可,但现在……
齐暮道:“咖啡。”
尹修竹应道:“稍等。”
齐暮坐在沙发里,四下打量着——这屋子很新。也正常,尹修竹回来没多久。
装修的风格很暖,可不知为什么,齐暮总觉得这暖得有些刻意了,好像在故意营造一种放松的氛围,努力想给住在里面的人一些舒适。
家的温暖不是靠装修来维持的,而是生活的气息。偏偏这样一个温暖的“家”,却缺少了主人的痕迹,沦为一个打着温馨舒适标签的样板间。
尹修竹端着咖啡出来,齐暮接过来后道:“谢谢。”
尹修竹道:“不用。”接着坐到他旁边的沙发。
放以前他们都是坐在同一侧的,不过现在哪还有什么以前。
齐暮低头喝了口咖啡,可惜咖啡的味道也遮不住嘴里的苦涩,他想抽烟,又不想再尹修竹面前抽。
尹修竹忽然问他:“为什么不吃巧克力了。”
一句话把齐暮给问住了。他要怎么说?真实的答案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
去国外后,齐暮就没再碰过巧克力,这是他最爱吃的东西,却成了他最怕见到的东西。因为看到巧克力他才发现,自己十多年的人生里,几乎所有的巧克力都是尹修竹给他的。
看到巧克力就不可避免地会想起尹修竹,然后想起他们糟糕的现在。
他曾尝试着吃过一块巧克力,可却尝不到丝毫甜味,只有浓浓的苦,于是他再也不碰巧克力。
曾经魏平希给过他很多次烟,齐暮都没碰,因为他知道尹修竹肯定受不了烟味。现在没事了,尹修竹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齐暮轻声道:“这么大个人了,吃巧克力也太幼稚了。”
尹修竹眼睛一亮,问他:“所以,还是爱吃的对吗?”
齐暮:“……”
尹修竹起身道:“我这儿有,你要吃吗?”他问这话时小心翼翼地,怕齐暮拒绝。
齐暮哪里拒绝得了,他干咽了一口,说:“好、好啊。”
尹修竹眼中带了些笑意,说道:“等我一会。”
齐暮点点头,坐在沙发里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安放手脚。
尹修竹很快就回来了,他端着一个盒子,放到齐暮眼前。
齐暮好久没有这种期待的感觉了,他道:“我打开了。”
尹修竹道:“都是你的。”
齐暮心一颤,打开了盒子。不算太大的盒子里满满当当全是巧克力,而且包装不同,种类不同,各式各样地挤在一起,将整个盒子压得沉甸甸的。
齐暮看到熟悉的那几种巧克力后,鼻尖瞬间酸透了。
尹修竹喉咙干哑:“尝尝?”他谨慎地,小心地,只能站在冰天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竭力讨好着遥远的不肯再给他光芒的太阳。
齐暮手指酥麻,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打开的包装纸,也不知道是怎么将巧克力放到了嘴中,可当那甜润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口腔之后,他整个人好像都活过来了。
“好吃。”齐暮咬着唇,努力让自己别失态。
尹修竹松了口气,道:“你喜欢就好。”他每年都在准备巧克力,一批又一批,最好的最新鲜的,齐暮可能会喜欢的,他尽力收集着。
如果齐暮今生都不肯再见他,那这就是他与他之间仅有的连系。
尹修竹又拿起一块,对他说:“再尝尝这个。”
齐暮却吃不下去了,他眼眶滚烫,笑着说的话却像在哭:“以前你都不肯让我连吃两块。”
尹修竹怔住了。
齐暮拿着巧克力,眼眶几乎要兜不住泪水了,他说:“尹修竹……对不起。”
这一句道歉把尹修竹给弄懵了。为什么道歉?齐暮怎么会向他道歉?无法被原谅的难道不是他吗。
齐暮却忍不住了,他把憋了四年的话全说了出来:“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胡说八道,还羞辱你。”
尹修竹回过神来了,他视线笔直地看着手中的巧克力,表情僵硬。
原来是这样……齐暮是在为那认错人的告白而道歉吗?齐暮喝醉了,把他当成了魏平姖,然后告白。他是在为这个向他道歉吗?可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你没有错。”尹修竹垂眸道,“那天是我伤害了你。”
齐暮恨死自己了,他音量不自觉地拔高:“如果不是我糊涂了,说那些胡话,你也不会那么生气,你也不会……”起因是他,是他打碎了他们多年的感情。
尹修竹的头又传来了针扎一样的剧痛,他轻声道:“别这样说,齐暮……你没有错,是我明知道你不喜欢我,还那样对你,是我把一切都毁了。”
齐暮愣住了。
尹修竹道:“齐暮,对不起,我以为你永远不会见我了……我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你了……我……”他的头部传来了久违的疼痛,几乎让他丧失思考的能力。
齐暮察觉到他的异样,心疼道:“尹修竹,你怎么了?”
尹修竹捂着头,力气大到手背上都青筋暴起,他的声音也更加狼狈了,一些无法言说的,明知道说了只会让一切更糟糕的话,也全都说了出来。
“……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不会干涉你的人生,我只想待在你身边,只要能看到你就行……我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我会努力、努力不再喜欢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别不理我……”他患病的那半年,能说明白的只有这四个字。
齐暮脑袋嗡嗡作响:“你说什么?尹修竹,你……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