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谨拍了拍他的肩,算是一种安慰,又语重心长,“我这个赘婿呢,跟你不一样,不需要相依为命。”
“怎么不一样,咱们不都是赘婿?”
“往后你自会明白。”李谨看了看在座的人,除了头排正中的那个,别的他都不认识。
陈齐指了指那个背影,“李兄你瞧,苏兄那个位子好,他是冯教谕的得意门生,冯教谕对谁都苛刻,尤其看不惯咱们商人,但对苏霖好得不得了,大家也都尊称他为大师兄。”
李谨看了看堂上,这个冯教谕四十来岁,年纪不老,脾气却不小,架子端得比似比上司程县令还要高。
除了冯教谕之外,县学还有两个劝导,他方才见过,与冯教谕的年纪差不多,是冯教谕的下属。
“是么?”李谨淡淡应道,“说明这个冯教谕也不是什么好夫子,教书育人还论出身,朝廷开科举都没设限,他倒先将学生分了个三六九等,还交出个忘恩负义的学生!”
“李兄你小声点,别让冯教谕听见。”
李谨收回目光,他的书本阿彦还没取来,他拖过陈齐的书翻了翻,想知道这儿都学些什么。
“新来的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李谨起身揖手,“学生李谨,拜见教谕大人。”
“你迟来了几日,这本书老夫已讲完大半,你今日回去就将前面的背熟,明日课上背与大家听。”
陈齐皱了皱眉头,“夫子,李兄头一天读书,课还没听过呢,这么多东西,一个晚上他怎背得下来?”
李谨还没说话,冯教谕就漠然道:“做不到就退学,没人拦着你,反正你也是多出来的一个。”
李谨顿时眉宇深锁,这话听着让人很不安逸。
有些人听了却面带笑容,幸灾乐祸。
李谨本着尊师重道的原则,没有当场翻脸,而是沉住气淡然言了句:“夫子倒是希望学生退学,可学生凭什么要走?”
“他们是廪生、增生,你是什么?县令大人一句话塞进来的人罢了,你既敢顶撞老夫,怕是也不想老夫给你留颜面。”冯教谕将戒尺往桌上一丢,有些气愤地盯着李谨,“县令大人吃你们商贾那一套,老夫可不吃!”
其他学生闻言,议论纷纷,不少人开始讥诮李谨竟是个走后门进来的。
苏霖起身拱手,“夫子息怒,世上有些事能靠银子解决,但并非万事都能靠银子,有些人纵然一时入得了县学,但无真凭实学,仕途也是寸步难行。”
李谨瞥了瞥那个背影,姓苏的在这儿阴阳怪气,看似在劝冯教谕,实则是在挖苦他。
他笑了声,“苏兄说得极是,我是不如苏兄高洁,视金钱为身外之物,但这与我想要读书入仕冲突吗?”
李谨又看向冯教谕,反问:“教谕大人,大夏哪条律例说商贾人家不得参加科举?我虽不是廪生,但我也有功名在身,可为生员,为何入不得县学?”
“律法是没有这个规矩……”
李谨漠然打断他的话,“所以大人在这儿兴的规矩又是什么规矩?”
“放肆!”冯教谕怒不可遏,指着门外道:“你出去,到状元池边清醒清醒!”
李谨不为所动。
陈齐拉了拉他的衣袖,“李兄你就去吧,得罪冯教谕,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我怕他?”李谨瞪眼看向陈齐。
“你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你娘子想想,她一定对你觊觎厚望,你若第一天就被人家赶出学堂,你娘子脸上也挂不住。”
李谨的心这才有所动摇,他昨日还在问她是想当探花娘子还是状元夫人,今日他就因开罪教谕被赶出县学,未免太荒谬。
他瞥了冯教谕一眼,转身离开。
“陈齐,你也去!”
陈齐一愣,“夫子,学生……学生犯什么错了?”
“你们两个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身铜臭自以为是,出去清醒清醒,想想自己到底该怎么做一个学生!”
陈齐一脸苦闷,揖手称是。
春光明媚,李谨负手站在状元池旁,看看左面的花圃,再瞧瞧右面亭台,像是出来赏景,而非在罚站。
陈齐垂头丧气地走到他身边。
李谨莫名其妙,“他罚我,你出来做什么?”
“夫子把我一块儿罚了……”
“他莫不是有病?”
“李兄你少说两句吧,别一会儿让你再跳下去清醒。”
“呵,他敢!”
李谨回头看了看勤正堂,听见里头传来诵读的声音: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李谨环顾四周,这个县学表面风光,实则就是一潭浊水,好在风景不错,他赏赏花,看看草,时辰过得倒也快。
李谨瞥见陈齐站得端端正正,而陈齐不过是个陪绑的,他喟叹:“行了,站这么规矩作甚,你站得再规矩,他打心底里瞧不上商人,往后也不会看重你。”
“我只是希望夫子看在我老实的份上,别三天两头罚我。”陈齐有些怯懦地道,“我成日受罚,若是被我娘子知道了,她定恨铁不成钢,罚我跪祠堂!”
李谨暗暗沉了口气,他如今已懒得说三道四。柳家夫妇如此相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好比萃萃说的,如人饮水,指不定人家乐在其中。
冯教谕讲完课,学生们都按捺不住,跑出来围观二人罚站,当是看热闹。
李谨瞥了瞥那些人,又收回目光看池塘,懒得理会。
陈齐觉得脸上挂不住,略微低下头,还揣着手,显得十分谦卑。
苏霖朝着李谨缓步走来,其他学生要么站得远,要么跟在苏霖身后,没谁敢越苏霖一步。
“这个地方你不该来,还是趁早回去,免得闹出更多笑话。”苏霖看着李谨,目光冷淡,又似匪夷所思,“小萃怎会对你寄予厚望,以为你进了县学便是一只脚迈进了官门?”
陈齐赔笑:“大师兄,李兄他能来自有他的本事,方才是他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以后就好了,大师兄你别计较。”
“我跟他说话,你插什么嘴?”
“我们在这儿受罚,你来凑什么热闹?”李谨冰寒的目光扫向苏霖,话音也冷,“苏兄遇事不是一贯喜欢隔岸观火,或者躲起来?今日倒是改了性子,真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