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李谨带着阿彦来了县学,收拾他的东西。
时辰尚早,但勤正堂里已经坐了不少学生,他们拿着书本装作诵读的模样,其实都在暗暗瞧他。
他是来退学的,往后大家各走各路,李谨便懒得在意他们是对他是褒是贬。
陈齐的岳父岳母来了县里,他得作陪,告了假。苏霖人在麓阳,他的位置也空着,而堂中还空了一个座位,是严宜良的。
严宜良比他们早半日起程,照理说昨日也该到了,今日却不见人影。
冯教谕从外面进来,看了看李谨,神色虽然沉重,眼中却没有从前那等蔑视。
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学生是个人才,替他们县学争了光,就是任性了些,考上了却不读,连谢大人想收他为徒,他都婉拒了。
人家连府学都瞧不上,又如何肯留在他们这座小庙,李谨要走,在他的意料当中。
李谨带着随从离开,出门之前还依然将他当夫子,向他行礼辞行。
冯教谕坐在主教席上,哪怕神色依旧如霜,心里也难免有几分惋惜。
他看了看剩下的学生们,庶族未必不能出贵子,正如谢大人昨日来信告诫他的,为师者当对学生一视同仁。
黄小萃在县学外等李谨出来,他们约好了要去趟严家。
他们来到城南的严宅,这儿却已经换了主人。邻居说严家上个月就卖了宅子,搬去了西市。
黄小萃和李谨一路打听,在城西找到了严宜良的新住处,周围屋舍拥挤杂乱,住在这儿的都是些家境贫寒的人家。
阿彦上前敲了门。
门开了,严宜良看见来的是他们,有些惊讶:“李兄,小黄夫人,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我和我娘子过几日要离开麓阳,走之前来看看你。”
“快请家里坐。”严宜良忙迎他们进去,瞧着院子小,屋舍破,他有些不好意思,“寒舍简陋,让李兄见笑了。”
黄小萃看了看,院子虽简陋,却收拾得整洁干净,墙边还晒着好些书本。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李谨皱眉,“你怎么一声不吭搬到了这儿?若是手头拮据,大可向我和陈齐说。”
“我……我实在不想麻烦你们,还好,卖了宅子够给我娘治上一阵。”
这儿只有一间屋舍,正中是间堂屋,左右各有一间卧房,供他们一家三口住。
严夫人久病不愈,靠汤药续命,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他们带了些补药来探望,见严夫人躺在床上,闭着眼,气息也很微弱,他们不便打扰严夫人养病,和严宜良出去他屋里说话。
严宜良的卧房也是他的书房,屋子很小,却有好几个书架子,上面都摆满了书。
床铺狭窄,书桌却宽大,上面堆着一些写过的纸,有些是诗词,有些是策论。
看得出,严家许多东西都跟着宅子卖了,唯独这些东西还留着。
严宜良给他们倒了茶水。
黄小萃看着那些字卷,笑问:“严公子,可以看看你写的吗?”
“当然,只要小黄夫人不嫌在下文笔粗陋。”
黄小萃上前翻了翻。
严宜良落榜是因为文风过于悲戚,那日她告诉了李谨,李谨却说严宜良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猜大概是因为严宜良近来身处困境,心中悲凉,连带写出来的文章也像在诉苦。
仅是她和李谨理解严宜良还不行,要帮严宜良,就得拿严宜良从前的文章去佐证,这也是他们今日来的目的之一。
黄小萃从这些策论和诗词里挑了几篇,说要带回去好好拜读。
严宜良虽有疑惑,但想着都是些旧东西,放着和废纸没两样,便由着小黄夫人去了。
李谨和黄小萃离开严家,走远了些,李谨看了看黄小萃手里的东西,道:“如何,我没诓你吧,他从前写的文章不见得比苏霖差。”
黄小萃点了点头,“方才我看第一眼的时候也觉得惊艳,和他拙考时写的,不像出自一人之手。”
李谨又担忧:“谢大人公正严明,会依我们吗?”
“谢大人爱才,他说了,若是有人才,他给云溪县十个位子都不过分。”黄小萃莞尔,拿着手里的东西招了招,“这些应该很合谢大人的心意,我这就找人快马送去麓阳。”
李谨唇角上扬。
他那日要去见谢大人,除了想跟谢大人解释之外,还想把他的位子让给严宜良,但是萃萃告诉他口说无凭,要让谢大人点头,得拿证据,所以他们今日才特地来找证据。
不到五日,麓阳就来了文书,李谨拿着文书再次来到严家,交到了严宜良手上。
严宜良看完,惊得愣了半晌,回过神就急问:“李兄,谢大人让我去府学读书,这是真的吗?”
李谨点头,“你又不比苏霖差,他能去,你为什么去不得?”
严宜良欣喜若狂,拿着文书冲进他娘的卧房,跪在床边告诉了他娘这个好消息。
严夫人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唇角微微抽动,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李谨见了,心里虽沉,却也欣慰。这则消息不能让严夫人痊愈,但能给她希望,给跌落谷底的严家一道曙光。
等严宜良出来,李谨塞给了他一个钱袋。
“李兄,这使不得!”严宜良急忙推辞。
“我娘子托我拿给你的,几十两而已,你要去府学读书,即使府学管你吃住,路上也免不了要花银子,你还得留点银子傍身,你先拿着,当是借你的。”李谨拍了拍他的肩,笑言,“来日飞黄腾达再还。”
严宜良握紧了银子,他先前已经落榜,若没人帮他周旋,府学怎肯再要他。
他记起了李兄和小黄夫人拿走他策论的事,心里也就明白了。
他肃然作揖,腰压得格外低,“李兄,你和小黄夫人的大恩我定铭记于心。”他又忙道,“这些银子,还有先前的房钱,来日我一定还。”
李谨道:“银子都是小事,也别提什么恩不恩的,来日你若高中,便像谢大人一样做个好官,就当是还了我们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