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暴露自己的轻功水平,穿梭在坊间,毫不畏惧被齐高宗的暗卫察觉到,直奔宁王府。快,他要再快一点,赶回去守护菊生。可是,到了洗秋榭,他又放慢脚步,抖落一身冰冷气息,方轻轻推开门,走向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菊生。只见菊生的脸蛋烧得通红,唇瓣张张合合。她本就爱哭,难受起来更是没完没了地滑落眼泪。在崔瑢前往吴王府后,她忽然感觉浑身发痒,便忍不住抓挠,早已养得白嫩的肌肤生出一块块梅花形状的红疹。“阿瑛呢?”
崔瑢嗅不到石榴花香,脸色阴沉。“阿瑛哄着董晏出长安去寻清平县主了。崔公子,我是不是患了不治之症?阿瑛刚才盯着我看的表情很吓人,好像随时要血洗东宫。”
菊生急切地投入崔瑢的怀抱,语调带着浓浓的哭腔。“菊生,你感染了伤寒。”
崔瑢轻叹道。伤寒,不同于风寒,传染性强,若是不能得到及时医治,传播下去随时可以酿造一场大瘟疫,夺去许多无辜生命。菊生听后,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推开崔瑢,裹着棉被,滚入角落,小身板瑟瑟发抖,显然又害怕又懊恼。早知道是伤寒,她就不那么矫情地拽着崔公子。“菊生,我小时候感染过伤寒,无碍。”
崔瑢轻叹道。二十年前,扶桑大面积感染伤寒,死伤无数。他们心思歹毒,认为伤寒是一个可以攻击大齐的良策,便将沾染伤害毒的鱼虾,偷偷地卖到浮来县,再由浮来商人带到长安,产生大规模瘟疫。当年,他被太医诊断出伤寒,便困于皇子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不是阿凡磕破了脑袋,求得太医随意抓几副治疗风寒的药方,他或许早就病死。听说,大哥也感染了风寒,病情比他还凶猛。但是,大哥有欧阳皇后和父皇轮流照顾,数十个太医拼尽了全力去治疗大哥,还承载着满朝文武的殷切关怀,不到半个月就治愈。而他呢,煎熬到瘟疫结束,身子骨轻了一半。“崔公子,我不会死的,我还要给你生三四个孩子,教孩子都爱护你。”
菊生总是能够轻易地捕捉到崔瑢努力隐藏在心底的哀伤,便抱着棉被,悄悄地靠近一点,却不敢扯崔瑢的衣袖。崔瑢见状,淡然一笑,早已不介意往事。他大手一捞,将菊生禁锢在怀里,伸出舌尖,舔了舔菊生滚烫的额头,打趣道:“菊生,你前些日子明明说是生七八个孩子,怎么就减少了一半。”
这不是担心怀孕会变丑么。菊生扭过脑袋,那只贴在胸口上的桃红碧玺瓜形玉坠蓦然弹跳出来,衬托得她颇有几分玉雪可爱。崔瑢心思浮动,想上前吻一吻菊生,却被菊生拒绝。“崔公子,我不会无缘无故感染伤寒的,必定是被传染的。思来想去,或许这就是景如玥想要毁掉长安的法子,她应当是毒母。”
菊生见崔瑢随即摆出楚楚可怜的姿态,立刻转移了话题。毒母,即患上伤寒的头号病人。“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我得亲自去一趟东宫,质问景入玥。”
崔瑢没了逗弄菊生的心情,只能松开菊生,眉头紧皱。“那就快去吧。”
菊生使劲地推搡崔瑢。“行啦,从今晚开始,我用素帕蒙住口鼻,继续照顾你。”
崔瑢伸出冰凉指尖,刮了刮菊生的鼻子,尔后转身离去。菊生呆坐在床榻上,望着崔瑢的背影,眼泪啪啦掉落。她其实难受极了,害怕极了,攥着薄被,不敢睡觉。“阿凡,拿着本王的鱼符出城,表面上采购回春汤的食材,实际上将麻黄汤的药包藏在身上。那位替你抓药的大夫也不能留,制造一场意外。”
崔瑢走出洗秋榭后,淡淡地道,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小山眉垒起千堆雪,丹凤眼凝结万里霜,阴冷得像只玉俑。“爷,那要不要封锁洗秋榭?”
阿凡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可以试一试。”
崔瑢冷笑道。但是……阿凡瞧见崔瑢转身即逝的飞影,欲言又止。他想说,菊生是宁王妃,感染伤寒,并不可怕,有爷的悉心照顾。但是,不封锁洗秋榭,菊生的伤寒病,就会传染给丫鬟小厮。宁王府的丫鬟小厮,生活条件不差,或许也能够治愈。但是,丫鬟小厮再往下传播,就是普通老百姓,他们要不辞辛苦地赚钱养家,恐怕承受不住一场伤寒。伤寒严重起来,可以导致并发症,例如神经错乱、肠子出血。阿凡明白崔瑢的顾虑,崔瑢不愿意让世人误会菊生是毒母。东宫的未央殿,景如玥正在跳胡旋舞。长袖衣、短舞裙、绿罗裤、红皮靴,没有弦鼓伴奏,便哼唱着小曲,摇晃了金光闪闪的臂钏。一张金绣花开富贵纹蜀锦,飘舞着昆仑山上的白雪。恁是哪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瞧了,都会沉迷其中。可惜,崔瑢翻窗而入,不解风情地扯断了景如玥披着的浅碧纱巾,神色寒冷得像凝结的巫山云、冰封的沧海水。“殿下寄信给我,他明日会去求陛下,放他出来看望我。他真是呆头鹅,我差点毁掉他的太子之位,他还要坚持补偿我。换作阿瑢,哪怕对我施舍半点温柔,我或许就会放弃仇恨。”
景如玥转过身子,微微一笑,依然是误入了青丘狐族的嫦娥仙子,清雅脱俗之中透露出丝丝妩媚气息。话音刚落,景如玥被崔瑢扼住喉咙,笑容愈发倾国倾城。不错,景如玥吞了伤寒毒丸,却没有患伤寒,因为二十年前,她也差点没有熬过那场伤寒大瘟疫。所以,崔瑢如今面临一个艰难抉择。他是否要向大明宫上报,菊生感染了伤寒。一旦上报,无论崔瑢如何努力地去解释,菊生都会被误认为是毒母。而且,景如玥必然早有准备,菊生的伤寒,随着上报,长安一百零八坊被官员死死压住的伤寒病例都会爆料出来,所有人只会越发肯定地以为,菊生就是毒母。人言可畏,在于畏字,可以杀人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