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暖阳,透过窗格,打在菊生苍白的脸颊上。菊生刚刚咳血,勉强提起精神,对照银背纹铜镜,涂抹胭脂,瞧起来红扑扑的,像是吸食了男人的阳气,不禁莞尔一笑。她虽然病重了,但是有得治,一直等着纳兰璇玑即可。所以,她不可以告诉崔公子,省得他分心,赖在宁王府。然而,她站起身子,一阵头晕目眩,本以为是阿瑛照常搀扶着她,却没有意料到撞入了温暖干燥的怀抱,退也退不出来。“菊生,你要隐瞒我到什么时候。”
崔瑢苦笑道。“崔公子,我刚才有乖乖地喝麻黄汤,石蜜就吃了两颗。阿凡爱夸张,当我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杨柳枝。”
菊生眼见无法挣脱,便抓着崔瑢的手,摸了摸冰凉凉的额头,笑道。“什么时候变得严重的?”
崔瑢柔声问道。“崔公子,我一没有发高烧二没有起梅花红疹三没有咳嗽不断,怎么算得上严重。况且,太医说了,再过几日,我或许可以痊愈。到时候,活蹦乱跳的,要央求崔公子带我出去透气。”
菊生笑盈盈,眸光澄澈晶莹,却泄露一点点柔弱感。菊生感受到崔瑢的审视目光,忍不住垂下眼睑。“阿瑛去哪里了?”
崔瑢问道。“阿瑛就倚靠在门边,双手环抱,不想说话。”
菊生笑呵呵,指了指石榴花香残存的地方。哼,崔公子看不见阿瑛,还不是随她胡诌。“菊生,阿瑛昨夜就不在了,应是去寻纳兰璇玑。你盼着纳兰璇玑归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替你治好伤寒病。”
崔瑢轻叹道,飘絮风裁剪的小山眉凝聚着巫山云,芭蕉雨浸润的丹凤眼流溢出沧海水,仿佛离开了江南,生出无限哀愁。“崔公子,你不相信我。”
菊生别过小脸,恼道。然而,话音刚落,菊生努力憋着咳嗽,惨白白的脸蛋涨得通红,急得眼泪也跟着掉落。她满不在乎地抬起袖子,却是稍不留神,吐出大片鲜血,吓得她自个儿也傻了眼。她啥时候严重成这样,她明明就是咳了点血。崔瑢见状,脱去两人被鲜血浸染的外衣,尔后打横抱起菊生,坐到床榻上,拉扯被褥,紧紧包裹,便高声唤着太医。有太医驻守在洗秋榭,丫鬟婆子精心伺候着。太医火速赶来,替菊生把脉,不禁眉头紧皱。“回禀宁王殿下,老朽本来以为,王妃娘娘许是昨夜受了不知名的邪气,今早伤寒症状才会加重。老朽已经加大麻黄汤的剂量,压制王妃娘娘的伤寒病气,现在瞧来还是要揪出这股邪气,才可以对症下药。”
太医察觉崔瑢周遭生人勿近的寒凉气息,刻意退后几步。“太医叔叔,邪气是什么东西?”
菊生不敢教崔瑢看出她的病弱,硬着头皮,咧开一丝笑容,问道。“不好说。”
太医瞟了一眼菊生脖颈上重新挂起的桃红碧玺瓜形玉坠,将脑袋埋得很低。“既然不好说,那就请太医的家眷来王府说一说。”
崔瑢冷声道。太医听后,扑通一声,腿脚发软地跪在地上。崔瑢瞅着菊生扒拉了被褥一副欲言又止的小模样,只能抚了抚额头,尽量放缓语调,继续道:“去外边跪着吧,什么时候愿意说一说再起来。”
“老朽谢过宁王殿下。”
太医抹一把冷汗,颤抖着嗓音。“菊生,放心,太医到底救治过你,我不会伤寒他。你要不睡一会儿,外头的伤寒瘟疫解决得七七八八了,我出不出宁王府,没有关系的。”
崔瑢将菊生揽入怀里,疲惫地闭上双眼。菊生听后,仔细琢磨崔瑢的言辞,唯恐崔瑢阳奉阴违。但是,她的身子骨真的太虚弱了,被崔瑢这般温暖着,很快就抬不起眼皮子。她下意识地摩挲桃红碧玺瓜形玉坠的裂痕,蓦然想到欧阳丞相临死前的道歉,不由自主地打起寒颤。然后,她觉得她大概是病糊涂了才会胡思乱想,便任由自己熟睡下去。这一睡,竟是半个月,纳兰璇玑抵达长安,菊生尚未苏醒。菊生不知,那位跪在卧房门外的太医,也感染了伤寒,病情格外汹涌,必定是被菊生传染的。太医病逝前,捉住匆匆过来的崔瑢的手,说出一个本该烂在肚子里的秘密。“她的五脏六腑受损,被雪衣草和火凤花同时攻击所致。雪衣草极寒,但是因为物种稀罕,不如藏红花流传广泛。火凤花则是极热,取其花瓣,拧出汁液,触碰皮肤,产生火辣的灼烧感。这两种毒药相生相克,一般人承受不住,肝脏可能会爆裂。宁王妃有瞌睡症,沉睡得及时,身体里的器官没有受到太大损伤。”
纳兰璇玑嗓音依旧清冷。她不是那种好奇心强烈之人,却也能够猜测出个大致。雪衣草,形似白雪,覆盖在死物上,可以一直生存下去。若是遇上活物,反而立即灰飞烟灭,钻入活物体内,产生剧毒。这种极寒植物,平常人知之甚少,更是万金难求。对比之下,火凤花要出名一点,生长在火焰山旁边,采摘困难,常常需要牺牲人命。通过青冥城进行地下交易,也不是不行。听阿瑛姑娘说,小玉匠遭遇邪气,病情突然恶化,必定是同雪衣草有关。那么,火凤花就是用来对付雪衣草,以求速度根除伤寒症。这是一场赌博,赌输了小玉匠就香消玉损。“宁王妃多吃几颗回春丸,会苏醒过来。”
纳兰璇玑冷声道。她这次回了长安,一时半刻走不了。所幸,她有这种预感,将念儿交给师父照顾,师父要被念儿拖累在云梦泽了。果然,菊生吃了七天回春丸,逐渐复苏。“崔公子,伤寒瘟疫结束吗?”
菊生傻傻地问道。“结束了。父皇的伤寒病也结束了。回头,我们得去一趟大明宫,向他请安问好。”
崔瑢浅笑道,杨柳风裁剪的小山眉凝聚着点点春光,杏花雨浸润的丹凤眼流溢出缥缈山雾,仿佛打从江南走过,要给菊生捎带一枚南阳翠玉。菊生托着下巴,认真仰望崔瑢,感觉哪里不一样了。她探出指尖,触碰崔瑢的眉眼,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菊生,你睡着的那段时日,我打碎了欧阳丞相赠给你的桃红碧玺瓜形玉坠,你不许生气。”
崔瑢淡然一笑,吻了吻菊生的唇瓣。“崔公子,我不生气,我只是有点多愁善感。”
菊生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