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公子,这是什么青山,个头不高,生得好秀气。”
菊生仍旧戴着幕离,伸出薄茧褪去的手指,指向那千姿百态的青山,语调带着一点欢愉。“菊生,我也不知道。”
崔瑢从背后轻轻揽着菊生,浅笑道。“崔公子,那是什么猴子,脸是天蓝色的,好像穿了一件金丝斗篷。”
菊生转过身子,主动依偎在崔瑢的怀抱里,笑盈盈。“菊生,是金丝猴。”
崔瑢低笑道。自从离开了长安,菊生的情况一天比一天乐观。而上了明轮船后,瞧着充满烟火气息的画面,菊生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崔瑢此刻明白,菊生确实不适应长安了。他已经在考虑,日后是否在余杭安宅子。“崔公子,晚上我们可不可以趁大家都睡着,悄悄出来透气?”
菊生掀开一点双面玉纱,笑呵呵,眸光晶莹澄澈。“好哇。”
崔瑢轻点菊生的额头,淡然一笑。语罢,崔瑢吩咐小厮阿凡提前收拾好甲板上的一块空地,牵着菊生垂钓河鲜,打发无聊时间。菊生起初感到不自在,被崔瑢抓住小手,方僵硬地站着。阿凡见状,调下来几个水手去休息,放缓明轮船的速度。菊生听不见吆喝声,才逐渐放下不安,专心于观看崔瑢垂钓。菊生不得不惊叹,崔公子竟是垂钓高手。一个时辰过去,竹篓里收获满满。毛蟹、河虾、田螺、鲤鱼、肺鱼、趴地虎、牛尾巴鱼……菊生几乎将小脸蛋都扒拉在竹篓里,仔细瞧着这些活蹦乱跳的河鲜,馋得咽了咽口水。有一个精通厨艺的夫君就是幸福呀!“崔公子,还有甲鱼!”
菊生欢喜得跳起来。冰糖甲鱼、黄焖甲鱼、清炖甲鱼、雏鸡烧甲鱼、荷叶蒸甲鱼……菊生想象一番,倒是有些怀念楼外楼了。哎,可惜只有一只甲鱼,做不出多少花样。“菊生想吃多少只甲鱼?”
崔瑢笑道,小山眉拢起软白一团长安云,丹凤眼衔含烟波袅袅越女湖,尤其是那轻柔嗓音,仿佛温热的桑落酒,浸润了菊生的心房。菊生瞧得痴迷,眼睁睁地看着崔瑢脱了外衣,跳入大运河。她明白了,崔公子这是要潜水,替她捕捉甲鱼。她捂着嘴巴,感动得痛哭流涕,再也不能忍受幕离的遮挡,摘掉之后抛向空中,露出那张许久没有见过阳光而过于苍白的小脸。崔公子,她的崔公子,当真是爱惨了她。“阿凡,你快下去,帮一帮崔公子。崔公子虽然水性好,但是突然遇见危险怎么办。有时候,一根水草,缠绕住双脚,都是无法挣脱的。”
菊生喊道,见阿凡犹犹豫豫,急忙推搡阿凡一把。“那王妃娘娘小心,有暗卫守着。”
阿凡小声道。语罢,阿凡也脱了外衣,跳入大运河。他早就想下水捉鱼了,奈何爷不发话,他没这个胆量。于是,菊生扒拉着栏杆,不错眼地寻觅一朵朵浪花。这时,菊生感觉衣角被人轻轻扯住,转过身子瞧见,小心脏扑通乱跳,依然有些害怕见人,只匆匆看了一眼年轻水手。那位年轻水手,小麦肤色,模样端正。菊生心心念念这甲鱼,不敢理会年轻水手。她很后悔,刚才一时激动,扔掉了幕离,现在想用幕离遮住全身,显然是做不到了。然而,年轻水手不放过她,咿咿呀呀说个不停。哑巴?菊生的脑袋蹦出这个词汇,又好奇地瞅了一眼年轻水手。果然是个哑巴,塞给她一枚竹笺。竹笺上雕刻道:东家,能不能帮我打造玉俑。“不能,我现在不是东家了。”
菊生答得干脆。她现在只想同崔公子认真玩一趟江南游,然后才会考虑玉俑生意。不知,将璞玉记从长安搬到余杭,阿瑛会不会暴跳如雷。紧接着,年轻水手从腰间摸出一把粗制匕首,在竹笺背面雕刻了几个字:东家,我会给够钱的。“对不起,你找别人吧。”
菊生捂着脑袋,感到烦躁。可是,年轻水手急切起来,拿粗制匕首割破手指,以鲜血代笔,在甲板上书写了长篇大论,吓得菊生大叫一声。捉了三只甲鱼的崔瑢,耳聪目明,立即赶回明轮船。他将菊生揽入怀里,脸色冰冷,犹如一只缺乏人气的玉俑。“爷,小的失职,甘愿受罚。”
阿凡也折返明轮船,抬脚踹得年轻水手吃了个狗啃泥,尔后擒住年轻水手跪下。“崔公子,小哑巴没有伤害我。”
菊生小声道。语罢,菊生明显感受到周遭的空气似乎冷凝,便轻拍着胸脯,去偷瞄了那些血字,水杏眸子竟是没出息得不敢眨动。东家,我暗恋一位甄小娘子,她是搭乘漕船,从余杭前往长安的,说是未婚夫中了举人后一直未归,想必是通过了春闱,正在准备殿试。可是,这些时日,我托了去过长安的人打听消息,他们都说长安里没有一位甄小娘子成亲。后来,夜半时刻,我睡不着,总是梦见她坐在船头,冲我唱着歌谣,好听的吴侬软语,透着一股悲凉感。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东家,我觉得,甄小娘子应该是死了。我想给她打造一尊玉俑,好上黄泉路……“崔公子,有没有法子搜罗制玉工具?”
菊生抹了一把热泪,哽咽道,语调低小得好像有意不让崔瑢听见。崔瑢听后,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口气。“夫人,这位小哑巴,尚未查清楚来历,若是故意借着打造玉俑之事而生是非,您恐怕又要受罪了。”
阿凡轻声劝道。“菊生,要不我们先一起做甲鱼?”
崔瑢也不愿意菊生再受到丁点伤害,带了一些强硬态度,将菊生拖走。话音刚落,小哑巴朝着菊生,不停磕头,头破血流。“崔公子,你让我考虑一下,别对小哑巴动用私刑。”
菊生抱着崔瑢的胳膊,抬起一对湿漉漉的水杏眸子。崔瑢听后,心底格外酸涩,微微点头。菊生或许知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