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地来,偷偷地走。
戚继光继续南下。
他相信张居正,张居正说暂时不需要他,那就是不需要。
知道张居正尚活在人世,比什么都强——那是他的希望。
南下时,戚继光自己都感觉到精神头儿立马不一样了。
但要说他轻轻松松的没有忧虑,那肯定也是骗人的。
且不说接下来朱翊镠和张居正如何与万历皇帝对抗,单就两人合谋“诈死”欺君一节,倘若被万历皇帝知道了,那就是大罪,死路一条。
好在他足够相信张居正,而张居正又足够相信朱翊镠。
而且看得出来,张居正相信朱翊镠的程度远远超过他相信张居正。
所以戚继光还是有信心的。
经过与张居正的对话,他也确定了万历皇帝调他去广东,并非因为那边的匪徒残余势力有多强,也不是看重他的能力,而是害怕他会“反”。
在全面清算张居正查抄张居正家之前,一定要将张居正生前倚重的心腹全部拿下才放心。
毕竟现在看来万历皇帝可谓蓄谋已久,并非一时心血来潮。
……
皇宫大内的禁卫的确森严,几乎每座宫殿都有侍卫日夜值守。
然而,只要有人的地方,所有规则都是相对的,而不会一成不变。
就像今夜,朱翊镠乔装改扮回到京城,并在张鲸的安排下,化作一名小内侍,偷偷进入皇宫。
对张鲸,朱翊镠起初不敢相信,或许是因为先入为主的缘故吧,总觉得张鲸这个人不可信。
可经过几次“试探”与“威胁”之后,发现张鲸还拿捏得住。
所以,他才临时改变主意,让冯保暂时离开,毕竟这时候张鲸正得宠,做起事来更加方便一些。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时分。
一旦靠近慈宁宫,依稀会听到李太后敲打木鱼的声音。
到了慈宁宫,这里有付大海,朱翊镠就更不用担心。顺利进入慈宁宫,直至站在李太后身后。
敲打木鱼的声音依然没有停下,但李太后开口说话了。
“付公公,你先去睡吧。”
尽管离开李太后不到一年时间,可这半年多实在发生了太多事。
李太后真的变了。
从前她说话干净利索,总给人一种泼辣的感觉;可如今她说话慵懒而毫无生气,就像活够了生似的无可恋。
朱翊镠听着心疼,感觉鼻子一酸。
他来到这个世界,之所以能够如此蹦跶,几乎全仰仗着李太后。
若没有李太后护着,他一个王爷哪敢四处招摇生事?
当然,若李太后没有代为秉政掌握着绝对的权力,就像现在只知道将一切寄托在念经诵佛敲打木鱼之上,他也不敢如此放肆。
总之他对李太后的感情无以言表,由衷的尊敬与爱。
此刻虽好背对着李太后,可听到她如此慵懒而又毫无生气的声音,朱翊镠感觉鼻子一酸。
“付公公,不用守候了,安排下人都去睡吧。”李太后又说一遍。她还一直以为背后站着的是付大海。
“娘。”
朱翊镠轻轻喊了一声。
李太后不由得一激灵,手上敲打木鱼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不可思议地怔愣了一下,难道是自己听错了?因为太过于想念,所以产生了一种幻觉?
以致于她都不敢立即扭头看。
“娘。”
朱翊镠接着又轻轻喊了一声,同时向前迈出两步。
“咚”的一声响。
李太后身子猛地一颤,她手中敲打木鱼的犍槌掉到地上去了。
只见她缓缓转身。
慢得已经不能再慢了。
“娘。”
朱翊镠快步扑了过去。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哽咽。
“镠,镠儿……”
李太后看清了,尽管朱翊镠乔装改扮,可还是被她一眼认出来了。
自己亲生儿子化成灰也认识啊!
李太后豁然站起,痴痴地望着朱翊镠,情不自禁潸然落泪。
“镠儿!真是我的镠儿!”
“娘,孩儿不孝。”朱翊镠立即忍住泪水。他是个男人,这时候真不想哭,会增加李太后悲伤的情绪。
李太后一把抱住他。
他也没有吝啬自己的爱,尽管已经长大成人,可还是紧紧抱住了李太后。
“镠儿,镠儿……”
李太后则是一边哭喊,一边百般怜爱地不住抚摸他,从他的头摸到他的脸又从他的脸摸到他的身子。
“娘,您瘦了!”
朱翊镠虽然没有抚摸李太后,可肉眼也看得见,李太后不仅瘦了,人也变得憔悴多了,看上去老了十几岁。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在李太后那里就像是过了十几年。
“娘想念镠儿。”
李太后给了一个更让他感到心疼的理由。尽管他知道李太后这句话是真情流露,可他也知道李太后瘦下来的原因绝不仅仅是因为想念他。
更多的是来自于万历皇帝。
“镠儿为何忽然进京了呢?而且还打扮成这般模样?”
李太后终于松开双手凝望着他。
“孩儿想念娘亲。”
朱翊镠回敬,这也算是真情流露。
“跟娘说实话。”
李太后拉朱翊镠在她身边坐下,敏锐而关切地问道。
“孩儿得知皇兄最近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惹得娘亲不开心,所以特意偷偷进京看望娘亲。”
“镠儿有心,可皇宫戒备森严,你是如何混入宫中的呢?”
朱翊镠微微一笑:“孩儿打扮成这般模样,难道还有人认出来?”
“可镠儿为何进来娘这里也没有一丝动静?”李太后又问。
“是付大海领我进来的。”朱翊镠如实回道,“孩儿毕竟曾经也是他的主子,况且他知道孩儿的心意。”
“哦。”李太后点点头,也不纠结这个问题,直接切换,喃喃地道,“镠儿过去的警惕没想到都成真了,你皇兄最近的行为着实令娘生气,他居然还要查抄张先生的家!咳咳咳……”
一说起这个,李太后的表情十分痛苦,不停地咳嗽起来。
“娘。您别着急。”朱翊镠抬手摸了摸李太后的后背。
“哎,娘已经老了,不中用了,娘说的话,你皇兄也不听了,还将付公公禁足在慈宁宫,不让他出去,现在连冯公公都不让来了。”
李太后说这番话时,透着一股无尽而心酸的落寞之情。
“娘,伴伴他已经不在京城了。”
“那他去了哪里?”
“皇兄免去伴伴司礼监掌印之职,已经将伴伴赶出紫禁城了。”
“什么?”李太后身子一晃,险些晕倒过去,气得她脸色通红,“钧儿他,他,他……咳,咳,咳……”
“娘。”
李太后稍作平缓,又道:“如此重大的决定,为何每人知会我一声?”
“皇兄亲政,娘不理政事了嘛。”
“可,可,可冯公公服侍我们二十多年,为什么要赶走他呢?”
朱翊镠道:“娘,比起张先生,伴伴算是很幸运的了。”
“……”李太后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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