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张大学士府密室。
张居正在立书著说,有冯保与潘季驯加入进来,更是如鱼得水。
这天他们三个说起判决一事。
迟早需要面对的。
关键他们还都知道朱翊镠的预测。
潘季驯担忧地问道:“皇帝真的会如潞王爷所料,要将太岳兄的六位公子全部削职流放吗?”
冯保代为回答说:“既然是潞王爷所料,那八九不离十。”
“届时该怎么办?如何应对?”潘季驯又诧异地问道,“感觉太岳兄与冯公公好像都不着急似的!”
张居正付之一笑,回道:“潘老,着急又有何用?”
“莫非太岳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流徙千里之外?”
张居正看似轻描淡写地回道:“年轻人多吃点苦头,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儿啊,对他们是一种磨炼。”
“太岳兄好狠的心啊!”潘季驯只好摇头叹气,喃喃地道,“要是我,绝对做不到太岳兄这般风轻云淡。”
冯保接道:“那是因为潘老没有经历被自己学生清算的痛苦啊!潘老也知道张先生对皇帝付出有多少,可到头来皇帝非但不知感激,还白眼狼似的要清算他,张先生经历过如此大风大浪,自然能做到风轻云淡了。”
“哎!”潘季驯唯有摇头叹气。他当然能理解张居正心中的意难平,换作是谁心情都不会好过。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张居正道,“既然他做得如此之绝,那就让天下人看一看、评一评。”
张居正口中的这个“他”,指的自然是万历皇帝。
继而,张居正又缓缓言道:“况且,若不是潞王爷,我六个孩子的命运会更加悲惨。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只是流徙充军,又没要他们的命。这点苦比起天下黎民百姓所受的困苦,潘老你说,又算得了什么?”
冯保不住点头。
潘季驯却不住叹气。
见此,冯保解释道:“本来潞王爷是要搭救六位少爷的,可张先生不让。潘老难道还没看出张先生的心意吗?为了向世人揭露皇帝丑陋可恶的一面,张先生不惜牺牲自己儿子的前程啊!我说句公不该说的话,倘若潞王爷最后胜,那张先生六个儿子就成了英雄。”
潘季驯终于听明白了,像拿着六个儿子做诱饵引万历皇帝上钩一样。
如此一来,可以让世人更能看清万历皇帝到底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然而,这个代价……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站在潘季驯当前的角度,他还真是有点不能理解,毕竟是拿着自己儿子做诱饵啊!
说得好听点,那叫忍辱负重;可说得难听点,不就是无情无义吗?天下哪有这样做爹的?
冯保接着说道:“张先生可谓一片苦心,其实心头最痛的人是张先生,但愿他六位公子将来能够理解。”
话音刚落,只听密室里传来另一道声音,竟还带着几分怄气:
“不能。”
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张静修。
三个人皆是愣了愣,神情诧异,其中以张居正为最。
他们都没想到,张静修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这儿来了。
原来,自潘季驯现身这里,张静修便与游七有一番对话,可当时也没问出什么名堂来,所以多了一个心眼儿,时常观察游七的行踪。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果不其然,张静修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居然发现大晚上夜深人静时分,游七竟钻进朱翊镠的房间。
这让张静修不禁起了疑心。
再一跟踪竟发现张静修房间的壁画里还藏有一道暗门。
所以,张静修偷偷进来了。
不进来则罢,一进来让他感觉像做梦一般,竟隐约听见他爹说话的声音。
而且,还偏偏听到他爹说什么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又不让朱翊镠救他们兄弟六个,居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六个被万历皇帝惩罚流徙充军……
这还是他爹吗?
他爹真的还活着吗?既然活着,为何如此无情?然而,听声音确实是,看背影就更是了。
可他爹什么时候变如如此无情?
虽然他们兄弟六个平常与他爹交往不多,可都知道他爹只是因为一心扑在事业上,并非不爱他们。
这会儿却无情至此……
所以,这才导致张静修现身时,回答“不能”两个字透着一股子怄气。
然而这股子怄气稍纵即逝,因为随着张居正一转身,张静修便已看清并确认眼前这人正是他“死去”的爹。
“爹?”
因此,尚未等张居正、冯保、潘季驯反应过来,张静修就紧随那怄气的“不能”二字喊了一声爹。
望着自己最疼爱的幼子,张居正顿时感觉鼻子一酸,然后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来:“静修?”
“爹,真的是你,爹居然还活着,孩儿这不是做梦吧?”
张静修说着已然泪奔,早将刚才听到不开心的话置之脑后。
“你怎么进来这里?”张居正忽然冷着脸责斥道,“是谁让你进来的?”
“爹,没有谁让孩儿进来,是孩儿暗中跟踪七叔,并发现这里的,孩儿万万没想到爹竟然,竟然还,还……”
张居正心里头欢喜,恨不得冲上去将儿子一把揽进怀里;可表面上却摆出一副冷静又漠然的神情,直接打断朱翊镠的话,没好气地训斥道:
“都已经娶了媳妇儿成家,马上就要当爹的人,怎么还动不动哭鼻子?”
张静修抹了一把眼泪:“看到爹还健康地活着,孩儿不知有多开心呢。”
张居正一摆手:“既然进来这里,就安心地坐下吧。”
张静修点了点头,思绪飞驰地寻个凳子坐下,眼睛一刻也不离他爹,就当冯保与潘季驯不存在似的。
张静修一坐下,都沉默了。
张居正率先开口,问道:“刚才咱说到哪儿了?”
冯保和潘季驯都犹豫了一下。
张静修回道:“爹,刚才说到皇帝爷要流放我们兄弟六个,爹不让潞王爷相救,说那是对我们的一种磨炼。孩儿不大能理解,心中有颇多疑问。”
张居正脸色当即一沉,以责备的口吻道:“没问你,长辈说话,你这晚辈只管听着便是,休得多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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