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栋又点燃了一根烟。
他抽一小半,默默地望着天空,拂面的微风抽走另一半。
对于马栋而言,最近似乎都是烦心事儿,没有一件称心如意。
如果非要找出来一件,恐怕只有从海盗手里抢来的三箱子“吕宋烟”了。
起初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海盗途经台湾海峡时恰遇他领队巡逻,两军发生冲突就干起来了。
最后当然他取得胜利,而战利品就是三大箱子“吕宋烟”。
据说这种空芦苇细烟草,是从西方国家传入吕宋继而又传入大明的,所以这一带都习惯称之为“吕宋烟”。
这种细烟草在吕宋名曰淡巴菰,以火烧一头,另一头被吸入嘴里,烟气从管中入喉,能令人醉,且可辟瘴气。
如果被朱翊镠瞧见,肯定第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便是“香烟”的雏形。
对于世上许多男人而言,这玩意儿可以与女人摆到同样重要的位置。
当时吕宋国大量种植这样烟草,拿到各地去兜售,确实很受欢迎。
传入大明的确切时间,年份已不可考,最早的说法认为是在万历三年(1575年)左右,可并未得到证实。
但有一点,西方国家在开辟新航路时,就已经发现了这玩意儿。
比如:航海史学家裴南蒂斯·奥威图在他所著的1535年出版的《印第安通史》中是这样记载的:
“在其它的邪恶的习惯里,印第安人有种特别有害的嗜好,便是去吸某一种烟以便产生不省人事的麻醉状态。他们的酋长使用一种状如丫的管子,将有丫的两端插入鼻孔,在管子的一端装着燃烧的野草,他们用这种办法吸烟,直到失去知觉,伸着四肢躺在地上像个酒醉微睡的人……很难想象他们从这种习惯里究竟获得了什么快乐,除非在吸烟之前就已经是喝了酒。”
马栋缴获三大箱子“吕宋烟”后搁置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是因为太过郁闷,听说这玩意儿可以令人麻醉。
于是他点燃抽了第一根,果然发现能让人产生一种如痴如醉的感觉,似乎可以将眼下的烦恼暂时忘却。
就这样他不知不觉迷上了。
每当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他就爬起来点燃一根。
这已逐渐成为他的习惯。
他也听说了这玩意儿抽多不好,明显感觉自己动不动咳嗽。但没办法,寂寞、郁闷的时候就想吸几口。
他感觉在台湾已经待不下去了,实在没办法才给朱翊镠写信求助。
“当看不清未来时,唯有多坚持多等待”的道理,他又如何不知?
只是太累。
他不止一次产生逃跑的念头。
只是碍于责任与担当,以及朱翊镠对他的信任,让他咬牙挺了下来。
可他知道问题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再不变恐怕就会出乱子。
这阵子他一直在等朱翊镠给他指点迷津,接下来的路到底要怎么走。
像他这样上火的人不止他一个。
不然他很难想象竟与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等人成为朋友。
他支持朱翊镠,而那几个当初反对朱翊镠,所以才会被派到台湾来,他与那几个可谓是两个阵营的人。
而且他是武将,那几个是文官,他这个武将又凌驾于那几个文官之上,按理说是很难成为朋友的。
但艰难的局势与残酷的现实让他们的心越来越近了。
他要镇守台湾,而那几个不甘心荒废自己的后半生。
然而他们都遇到一个无法跨越的难题:朱翊钧不作为。
非但如此,朱翊钧还经常无故找茬儿,阻碍他们做事。
马栋不用说了,他对朱翊钧已经接近于麻木:就是朱翊钧现在无论说什么对他做什么,他都无所谓。
而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几个,包括邱橓,对朱翊钧也是深恶痛绝,久而久之自然同情马栋。
这一来二去的就成为朋友了。
反正马栋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这天晚上他正抽着吕宋烟,见吴中行与赵用贤走过来了。
“马将军又在抽着郁闷烟呢?”吴中行走货来径自坐到他身边。
“听说这玩意儿抽多对身体不好。”赵用贤很自觉地坐到另一边。
“夜已深,二位怎么也没睡?”马栋将剩余没抽完的吕宋烟掐灭。
“像马将军一样,还不是因为心事重重睡不着吗?”吴中行道,“番王夜白天又痛斥马将军了吧?”
马栋付之一笑:“这不叫事儿,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哎,若不是马将军,带来的将士恐怕早就不干了。番王爷却不思进取,不明白马将军实乃台湾之核心。”
“吴兄不要这么说,台湾之核心是番王爷,我只是负责帮他镇守。”
“也不知道这样下去,还能坚持多久啊!”吴中行落寞地感慨道,继而朝赵用贤凄然一笑,“赵兄,现在看来,我们当初的选择是不是可笑?”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谁知番王爷竟是扶不起的阿斗!”赵用贤摇头叹气,“已经颓靡这么长时间,也该清醒清醒了。然而番王爷似乎早已不记得自己还是一位王爷,还有那么多人跟着他要吃饭要生存下去呢。”
“哎!”马栋仰天一声长叹,“我马栋大小战役没有经历一百场,也有几十场之多,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却从未感觉到如此的无助与彷徨。”
“马将军可千万不能泄气啊!”吴中行忙抚慰道,“台湾眼下就靠你在撑着,倘若你一泄气,那台湾就完了。”
“对,吴兄说得对。”赵用贤也忙附和道,“马将军现在台湾的灵魂,你泄气了让我们怎么办?何去何从?”
“也不怕告诉二位,有时候我真想拍屁股走人一走了之。”
“知道马将军眼下很难又郁闷,可有什么办法?”吴中行幽幽言道,“有时候我在想到底值不值,然而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就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一切后果与代价,再苦再难也要坚持。”
“你们二位也知道我压根不是一个怕苦怕难的人,我怕的是不信任。”
“我们当然知道,不然何以如此理解马将军眼下的处境?”吴中行道,“听说白天番王爷骂完马将军回去便骂王妃,王妃又委屈地哭了……”
“咳咳。”赵用贤咳嗽两声,试图阻止吴中行提及王喜姐。
马栋一阵沉默,然后站起来,走到另一边,又点燃了一根吕宋烟。依然是他抽一半,风抽一半。
“哎!”赵用贤对着吴中行叹气,“也不知道番王爷到底想干啥?要不什么都别管,将权力交出来就好了;要不别瞎指挥,这儿不满那儿不是,搞得人心涣散,都没有精神气儿,这……”
“嘘——”吴中行忽然朝赵用贤挤了挤眼,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声若蚊蝇地道,“看,那是不是王妃?”
“好像是。”赵用贤咯噔一下,“她正朝我们这边走来。”
“什么我们?是马将军。”
“怎么办?趁王妃还没看见我们,要不赶紧溜吧?”赵用贤道。
“你怎么知道王妃没看见我们呢?”吴中行轻声地问。
“废话,若看见我们也在,王妃就不会过来嘛。快,撤,要不然真的被她发现了。”赵用贤开溜。
吴中行忙跟着去了。
两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马栋没有察觉,因为他还在抽着烟,抽完一口,抬头望向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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