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这儿还有一道奏疏,奴婢分不清是好是坏,所以刚才也没急着禀报。”陈炬持重老成地说道。
“说。”朱翊镠一抬手。
“或许鉴于天下的局势,以及万岁爷的主张,河南郑王请求废除藩位。”
“藩王主动请求废藩?”
“对。”陈炬点头。
“这是好事啊,为什么分不清是好是坏?”朱翊镠疑虑地道。
“万岁爷,若是其他藩王,奴婢断无此念,只因郑王与其他藩王有别。”陈炬谨小慎微地说道。
“天下藩王不都一样吗?有甚分别?”
“万岁爷,天下其他藩王奴婢也不太清楚,但郑王实在有点特殊。”
“特殊在哪儿?”
“眼下郑王,藩地在河南怀庆府,是成祖皇帝爷的五世孙,是郑懿王朱祐檡第四子。嘉靖六年,也就是十岁时袭封郑王。嘉靖二十九年,上书劝谏世宗皇帝爷,望他不要服用丹药以求长生,不要过于崇信道教,规劝皇帝爷该修德讲学,进`居敬、穷理、克己、存诚`四箴,演连珠十章,以神仙土木为规谏,结果被贬为庶人,发宗人府,后削爵禁锢凤阳高墙内,直至隆庆元年,也就是穆宗皇帝爷继位才为其平反,关了十九个年头后方复爵,加禄四百石。”
陈炬包含热情,透过他的语气,可以看出他对郑王的同情、喜爱。
“嗯。”朱翊镠点点头,“像郑王这样忠厚之人,是该为他平反的。”
“万岁爷有废除藩王爵位的主张,然而又非不加甄别地废除。”
“怎么?你觉得郑王不该废?”朱翊镠敏锐地捕捉陈炬话里头的弦外之音。
“万岁爷,这样的话若放之前,奴婢断不敢说,可万岁爷是宽厚之主,当初万岁爷的父亲,也就是隆庆皇帝爷,为何要为郑王平反?按大明祖制,藩王受这样的惩罚本不算什么。”
朱翊镠点了点头,这个他清楚。
只听陈炬接着说道:“就是因为郑王为人刚直,又为国家前程着想,用万岁爷的话说,就是有责任、有担当、有能力的`三有`人才。郑王能书善文,精通音律乐谱,生活上极为朴素,朝廷给他的俸禄与补给,他要么明着不受,要么暗中施舍给当地贫苦百姓,堪称大明一位独特的藩王。”
“所以你觉得不当废除他的王位?”
“郑恭王不是第一次请求废除,早在复爵时就不想要了,后来又几次上书主动请求。万岁爷在废藩问题上一再强调不能一蹴而就,应该有步骤有计划有针对性地展开,所以奴婢觉得有些该立即废除以达惩治之效,而像郑恭王该暂时保留而赞扬,让天下人看到万岁爷并非成心为难他们不给他们活路,而是为了大明之前程着想。”
陈炬字字泣血一般,与朱翊镠对视一眼后,接着说道:
“奴婢本无权过问,但有些话还是想对万岁爷说,像番王那样只知向朝廷索取而不思进取的才该废除,而像郑恭王从来就不想要朝廷的俸禄与补给,万岁爷反而保留不废,这样天下的皇亲国戚慢慢就会懂得万岁爷的本心,到底想要什么,鼓励什么又放弃什么,什么该做又什么不该做。”
“嗯,言之有理。”
“万岁爷一直倡导皇亲国戚中,只要有责任有担当有能力,像驸马一样都可以参政议政,有自己的一番作为,这样切断对皇亲国戚的无条件供给,包括废藩废爵才能有效进行下去。”
“你说多年来郑恭王不要朝廷的俸禄与补给,很多时候还施与贫苦百姓,那他平时靠什么供养自己?”
朱翊镠不解地问道,毕竟大明藩王可是什么都不让干的啊!
“万岁爷,奴婢刚说了,郑恭王能书善文,精通音律乐谱,生活上又极为朴素,许多文人都喜欢与他结交,即便不要朝廷的俸禄与补给,也是可以生活下来的。”陈炬回道。
“就是说靠人接济呗?”
“万岁爷,奴婢觉得也不算吧,毕竟文人有所图,相当于拜师学艺。比如郑恭王世子,比他父亲郑恭王还厉害,精通音乐、数学,二十几岁时就著作《瑟谱》,最近又著作《律历融通》、《律学新说》,深受业内人士追捧,都将他当作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圣人。”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万岁爷,相信冯公公也知道,当初奴婢还是从冯公公那儿得知的呢,因为冯公公比奴婢更精通音律,所以他比奴婢还喜欢追捧郑恭王世子。万岁爷,说是郑恭王世子可了不得啊!”
说起郑恭王世子,陈炬俨然一副粉丝谈及自己偶像时的神情。
“怎么了不得了?”
“当年,郑恭王被囚禁时,郑恭王世子才刚十五岁,他痛父非罪见系,筑土室于宫门外,席藁独处十九年,待郑恭王冤案平反回来,郑恭王世子才结束席藁独处的生活,重回宫中。”
“等会儿,你再细说一遍。”朱翊镠心中一荡,似乎想到了什么。
陈炬还以为自己没说明白,接着又详尽地说道:
“当年郑恭王被囚禁,郑恭王世子认为,他父王并没有犯什么错误,既无大逆不道,也未贪赃枉法,只是没有像其他藩王那样投皇帝爷的所好,代之以上书规劝皇帝爷要修德讲学,不要大兴土木,更不要相信神仙。这是臣子应该做的事情,皇帝爷却轻信谗言,将他父王治罪。但身为皇室成员,郑恭王世子既痛恨,又无法发泄,无奈之中找到“不抵抗”的法子,发誓父王一天不归,他一日不回宫。就这样他在小土屋里住了十九年,直至郑恭王被赦返宫。”
“你刚才说郑恭王世子精通音律与数学?”朱翊镠想起来了。
“是的,万岁爷?那郑恭王世子何止精通音律、数学?他还精通文学、天文历法、舞蹈、乐器等,奴婢刚说他简直就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人物。”
“哦,朕明白了,你之前说那么一大堆,建议朕不要答应郑恭王废藩的请求,原来只是因为崇拜郑恭王世子,所以才为他们说那么多的好话对吗?”
“万岁爷,不是,不是……”陈炬见朱翊镠脸色微微一沉,吓得当即跪下,忙解释道,“奴婢没有半句谎言,郑恭王以及郑恭王世子就是甘于清贫,专心研究并著书立说之人,奴婢建议万岁爷,是想让万岁爷的政策方针能很好地贯彻下去,请万岁爷明鉴!”
“你先回答朕,你极度崇拜郑恭王以及郑恭王世子,是不是?”
“这个……是。”
“如果不是因为极度崇拜,你还会为他们父子请命吗?”
“万岁爷,奴婢崇拜他们不假,可奴婢觉得为他们请命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们父子品行高洁,万岁爷可以将他们树立为一个供人学习的典范,以更好推行万岁爷对待皇亲国戚的政策,这才是奴婢的本心啊。”
“起来吧。”
“多谢万岁爷!”陈炬紧张兮兮地爬起来,都不敢看朱翊镠。
“你紧张什么?”
“万岁爷,奴婢,奴婢……”
“你崇拜郑恭王父子,朕也很崇拜他们吧,尤其是郑恭王世子。”
“万岁爷……”陈炬眼睛一亮,但欲言又止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郑恭王世子是不是叫朱载堉啊!”
“是,万岁爷也认得?”
“你认得,朕会不认得吗?他可是咱国家文艺复兴式的大圣人!堪比神医李时珍。”
“……”陈炬目瞪口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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