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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问梦(1 / 1)

第十二章问梦

后来那一天,李久路又问了几个问题。

“您说的是哪个南令群岛?”

“不就一个?”

姜怀生叹口气,苦口婆心:“丫头啊,好好学地理。”

“知道了。”

李久路谦虚的点点头,顿了片刻:“那儿……我是说您故乡,什么样啊?”

姜怀生说:“就是海水围起的几座岛屿。”

“漂亮吗?”

“漂亮。”

他回忆道:“沙子比面细,天空跟海一样蓝,人们打渔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没见过,她想象不到那番景象,但这简短的描述,让她心里那个根扎得更深了。

闲云野鹤,谁又不向往呢?

又过半个月,一天晚上,驰见正同李久路在陈英菊房间里。

马莲的儿子赵子平突然出现,带来一个令人悲痛的消息,在马莲被病痛折磨了几个月以后,终于平静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走前的几个小时突然清醒,精神头异常充足,在赵子平的帮助下坐了起来,要让他给自己梳梳头发。

某种原因,一切都发生在化疗前期,马莲头发仍然浓密,只是失去原本光泽,像把杂乱的枯草。

赵子平管护士借来梳子,坐在她身后,动作生疏而笨拙。八壹中文網

“妈原谅你。”

消寂沉闷的病房里,马莲突然说。

赵子平的手毫无预兆的抖了起来,嗓中梗着块巨石,半句话都没说出口。

她缓慢道:“你性格像你爸……老实、软弱……他年轻时候给人做工,被厂里几个工人欺负了,都敢怒不敢言。

你爸胆小一辈子,却不声不响干了件大事儿……把咱娘俩扔下,跟人跑了。”

赵子平低着头,梳子的密齿在掌心留下痕迹。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家中没男人的日子,有多难熬。”

她静静喘息,眼睛看着窗外,隔了好一会儿:“子平啊,去把那窗帘拉开……我晒晒太阳。”

万物复苏的季节,光芒万丈,一切丑陋都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赵子平逃开母亲那道视线,坐回她身后。

他隐隐知道,母亲的反常行为绝对不是个好征兆,当死亡的念头在脑中盘旋,他惧怕得不敢往下想,心里刀剜似得难受。

马莲接着刚才的话:“别让这样的命运降临到你儿子身上。”

她知道他能听懂,“我日子快到了,我清楚……”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悲鸣,在病房中渐渐弥漫开。

“儿啊,别哭。”

这一声叫出来,赵子平突然双膝跪地,扑在病床前,额头紧紧贴住那只枯槁的手。

马莲已经不知道悲伤是什么,眼中一滴泪都没有:“母子俩哪儿有隔夜仇……”她抚摸着赵子平的脑袋:“所以妈不记恨你,但你必须答应妈一件事儿……”

赵子平缓缓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眼中血红。

“不准离婚。”

他耳中忽地一声轰鸣,看着母亲,狠狠愣住。

即使生命的最后一刻,马莲仍在为他以后生活担忧。

这就是母爱,原先他不懂,等到懂的时候,却没人愿意给他机会。

失去了,就永远变成回忆。

他坐在马莲之前睡过的床上,手边是刚刚整理好的遗物:“我妈那天睡着就没再醒来。”

久路坐在床脚,垂着头,两只手紧紧挡住面孔,但她没发出一点声音。

屋中像被人抽走了空气,压抑的无法呼吸。

陈英菊抹了几把泪,这会儿眼睛望着一个方向,愣愣出神。

这种状态驰见太熟悉,果不其然,赵子平走后,陈英菊起身要跟着:“逢山啊,你上哪儿去?”

陈英菊几个月来都神志清醒,在得知马莲去世的消息后,突然受了刺激,旧病复发,身边人都不认识了,只记得“逢山。”

那天她很晚才睡下,驰见从老宅出来已经十点多。

院中孤寂,只剩门前的两盏灯照明。

背后折腾的湿淋淋,他在门口点了一根烟,侧头看,李久路的房间仍旧开着灯,他往头顶三楼望了望,手上的烟猛吸两口,掐了去找她。

两人近日来商量好的暗号,三声口哨,两短一长。

驰见吹完,盘着手臂倚在树下,没多会儿,就见楼上人影晃动。

窗开一道缝隙,李久路探出头来,见他站在那儿,示意了下,披一件大衣悄声出去。

来到大门外,久路轻轻阖上铁门:“外婆睡下了?”

“嗯。”

刚才剩那半截烟又重新燃起来。

“别太担心,外婆会慢慢变好的。”

“不担心,习惯了。”

他故意轻松的口气:“在房间干什么了?

抄作业?”

久路白他一眼,眼皮的红肿还未完全褪去,鼻头通红,被外面的冷空气一刺激,又吸两下鼻子。

驰见笑笑,坐在摩托后座上,比她的高度稍微矮了些,抽完烟,眼不眨的看着她。

“太晚了,你快回去吧。”

久路催促。

驰见将她身侧的小手握住,放在掌中捏了捏。

他想安慰她,但那些话不习惯说出口,抬起手指,拨了下她长长的眼睫毛。

“你干嘛?”

他一靠近,手指传来他身上的淡香还有烟草味,很特别,也很熟悉。

“不干嘛,睫毛那么长,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

“我不信,再摸摸。”

驰见说着要伸手。

“无聊。”

她别开头,忍不住笑出来:“快走吧。”

久路连声催促,驰见终于站起来,拉上衣服拉链:“抱抱再走。”

她笃定他用这么柔软的语气说话是故意的,没等反应过来,整个头部已被他埋在心口之中,他身上那种独有的味道更清晰。

“你要乖乖的。”

久路贪恋着他的怀抱:“嗯。”

目送她进去,驰见才离开。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凌晨四点,驰见被一阵电话声吵醒,老人院那边打来,说护工半夜循例检查时,发现陈英菊不在房间。

通知院长和主任后,全体工作人员将老宅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她。

最后翻看大门口的监控,才知道陈英菊已经离开老人院。

驰见一句话未说,扔了手机迅速套衣裤,动静扰到隔壁的洪喻,他不放心,所以也跟了来。

老宅前厅灯火通明,周克在角落焦急的打电话,江曼披着外衣沉默站着,几个护工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驰见快步走来,扫一眼旁边站的李久路,目光落在顾晓珊身上。

她平时负责陈英菊的起居,具体情况她应该最了解。

“外婆什么时候走的?”

“两点四十。”

“去了哪边?”

“她好像出门一直向北。”

“身上穿的什么?”

顾晓珊回忆了下监控中看到的画面:“白天穿那条黑裤子,蓝色毛衣,外面披着她那件格子外套。”

这时周克打完电话走过来:“我报了警,那边考虑到陈大娘行为能力的特殊性,同意出警协助找人,应该随后就到。”

他顿了下:“事出突然,院方很抱歉,但你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把人找回来。”

驰见没做任何表示:“那你们在这儿等,我先出去找。”

他转身就走,洪喻快步跟上。

李久路望着他的背影,转头说:“妈,我也一起去。”

江曼还来不及阻止,她追着驰见的脚步,已经消失在大门口。

久路以前没觉得小泉镇这么大,顶着凌晨的寒意,他们把附近几条街道全部转过来,仍然不见陈英菊的踪影。

路灯灭了,天色由青转亮,路上行人渐渐多起来。

陈英菊已经失踪三小时,她在小泉镇无亲无故,除了驰见不认识任何人,平时待在老人院,更没踏出去过半步。

驰见步疾如飞,猛然站住,照着旁边的电线杆狠踹一脚:“操!”

洪喻说:“你自己先别乱,我让万鹏胖子戈悦他们分开找了,小泉统共那么大,没事儿的。”

他说着忽然想起来:“火车站呢?

外婆会不会想回家?”

驰见身形一僵,来不及仔细琢磨,快步冲出去。

小泉镇火车站很小,几乎一眼看到底。

等李久路赶到的时候,两人已经找了一遍,仍然无所获。

驰见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低埋着头,情绪快崩溃。

她抿抿干裂的唇,坐在他旁边:“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漏掉的?

或者外婆还有什么亲人或朋友?

要不你打电话回院里问问,也许外婆已经回去了呢?”

一连串的问话,他不答,久路忍不住搭着他肩膀:“驰见?

你在听……”

“能安静会儿吗,我想到还会坐在这儿?”

驰见冷声呵斥,看着她,眼中湿润腥红。

久路被他吼得一愣,心上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下,一直疼到嗓子眼儿。

驰见在发脾气的瞬间就知道他错了,但外婆找不到,也没有心情顾忌她感受。

他再次埋下头,只感觉肩膀上的手滑落,身边变得很安静。

洪喻站在两米以外,低咒了声,就知道臭小子对亲近的人永远学不会控制情绪,这臭脾气,就是欠虐。

他正恨恨的想,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铃声。

驰见看了眼手机屏幕,迅速接起,他没说一句话,紧蹙的眉头却慢慢舒展开,听了会儿:“好,我们马上回去。”

他收了电话,从座位上弹起来,看看久路又去看洪喻:“外婆自己回去了。”

洪喻倚着墙边没动,暗自松口气,冲他使了个眼色:“我给戈悦他们去个电话,外头等你。”

驰见会意,脚步停下看着李久路。

久路想要绕开他:“回去吧。”

“对不起。”

他将去路挡住,诚恳认错:“刚才是我不对,不应该乱发脾气,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李久路明知人在情急之下会口不择言,但在他主动道歉时,还是鼻腔酸涩,眼前泛起雾气。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脆弱,可现在,也不知谁给她的权利,几句话就能让她满腹委屈。

她克制着情绪:“回去吧,我没事儿,真的。”

“那你抬头看看我。”

久路头仍垂着:“看你干嘛。”

“你看看我。”

“不看。”

她小声说。

“我真知道错了,让你打两下好不好?”

他声音别提多轻柔,屈就地弓下腰身,两手撑住膝盖,歪过头,从下往上看她。

久路别扭的转开眼。

驰见起身,握住她两侧肩膀,这才发觉手下衣料单薄,眼睛本能往下瞟,脑中“轰”一声炸开,把自己打死的心都有了。

李久路出来得急,睡衣外只套一件半长棉袄,下面是布拖鞋,竟然光着脚。

从凌晨四点到六点,乍暖还寒,她就穿着这身单薄的衣服,跟他跑了一路。

驰见心中波涛汹涌,三分愤怒,七分怜爱,还有无限的感动与歉疚。

“谁准你这么出来的?”

他板着脸问。

久路瞪着他,死死咬住嘴唇。

在接触到她目光那一刻,驰见瞬间软下来,他手上力量加重,把她按坐回去,垫一条腿蹲在她前面,手一捞,将那两只冰凉的小脚抬到大腿上。

久路越是挣扎他捂得越紧,最后脚跟陷在他腹部和两腿形成的三角中,手握着她脚面,把热量一点点传递过去。

位置尴尬,久路哪儿还肯顾忌心底那点儿委屈,她抖着声音:“驰见,你放开。”

“我不放。

成心让我难受是吧?”

明明他的错,却是一副理直气壮、恶狠狠的样子。

“你别不讲理。”

她气恼的蹬一下腿,想要逃脱桎梏。

“嘶。”

驰见五官扭曲的紧了紧。

“……怎么了?”

“大姐,哪儿都敢踹呢!”

久路呆了呆,见他一脸痛苦的表情,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脸色顿时红得充血。

“你、你没事儿吧?”

缓很久,驰见正了正她双脚位置,避开要害:“差一点儿你就毁我幸福了。”

他问:“这回出气了没有?”

“……没有。”

“不闹了,暖和点儿吗?”

他掌心在她脚面用力搓起来。

“没有。”

久路赌气的说:“还不如刚才。”

“那这样呢?”

他说着要撩开衣服下摆,把她双脚放进去。

久路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

“给你暖暖。”

此刻虽不是客流高峰,但镇子太小,遇见十个人里,可能有六个是认识的。

“你快放开,别人都看着呢。”

李久路没他淡定:“我错了,算我错还不行吗?”

驰见坏笑,得寸进尺道:“叫声哥听听。”

久路:“……哥。”

“再亲切点儿。”

“……”

“叫好哥哥。”

“……”

看她快急出眼泪来,驰见适可而止,终于放开她。

李久路忙着低头找拖鞋。

他却蹲着没动,直视她,双眼暗含某种情绪,嘴角的笑也渐渐拉平,郑重无比的说:“路路,对不起。”

后来两人和解。

驰见飞要和久路换鞋穿,久路没同意。

他不顾她反对,硬是把自己的袜子脱下来,往她脚上套。

久路说:“真不用。”

“怎么,嫌我臭?”

他挑眉,拎起没有一丝污渍的雪白棉袜,凑到鼻端嗅了嗅:“一点儿都不臭,不信你闻闻?”

他冲她递过去。

久路嫌弃他,食指横过来堵住鼻孔:“咦!”

他笑出声。

久路打他一下,别过头,也没忍住笑起来。

回到老人院,外婆已经疲惫睡下,后来问,她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下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这件事不了了之,却给院里敲响了警钟,江曼让人在大门内又安装一把弹簧锁,无论内外,通过钥匙才能开启。

而有这个权利的,除了工作人员,只有李久路。

不分白天黑夜,大门紧锁,老人院更像一座牢笼。

但这项举措并没给其他人带来困扰,家属反而赞同,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保证了老人们的人身安全。

唯独一人忧心忡忡。

姜怀生自从那次打定主意回老家,一直在心里谋划,尝试了两回,却始终找不到机会。

恰巧被久路撞到,姜怀生求着她帮自己开门。

李久路一颗心随着躁动起来,她也很想去。

一直未实现的南令之旅,正像沉睡的种子,在泥土里奋力的往外钻。

原本以为那已经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没想到,梦想的大门却意外向她敞开,去与不去,只在一念之间。

陈英菊走失引起的风波历历在目,何况高考将近,江曼绝对不会同意。

但南令她必须去。

她的心在放肆与循规蹈矩之间徘徊。

该不该去?

李久路纠结的思索着。

几天之后,为了弥补工作失职给家属带来的困扰和表示歉意,江曼要李久路问驰见哪天有空,她亲自下厨,请他到家里来做客。

晚上,李久路去找驰见。

她现在来“文人天下”已经自在得多,进门只看见胖子,万鹏正在里面帮驰见打下手,和胖子比起来,他还是更有正事儿些。

为了保证客人隐私,里面的门通常是关着的,今天虚掩,但一般人也不会轻易进去。

胖子正看漫画:“呦,嫂子来啦!”

忍了几次,她终于纠正:“其实你不用这么叫,直接叫我李久路就行。”

“好嘞,嫂子。”

“……”

胖子挠头笑了笑:“一时改不过来。

对了你找见哥吧。”

他主动说:“他在里屋做活儿呢。”

“哦。”

她往那方向望了望,虚音儿问:“男的女的?”

胖子也学着她的样子,悄悄说:“女的。”

久路点点头,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她趴门缝偷偷看一眼。

还没走近,里面传出女孩虚弱的低哼,在刺青笔的电流声中抑扬婉转,让人听了怪别扭。

她脚步略微迟疑,悄无声息凑上去。

女孩刺青的位置在脚踝,她身体侧靠在椅子上,露出小腿和整只脚。

她面前的男人头发似乎长长一些,加之口罩遮脸,深深弓着脊背,看不出情绪。

驰见目光专注,落笔和抹擦的动作娴熟又连贯,他认真工作的时候,身上像有一种磁场,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随着下笔,那女孩又往回缩了下脚,白白的脚面紧绷着,面部楚楚可怜。

驰见深吸一口气,像忍耐到极限,臭脾气上来,把笔不轻不重撂在桌子上:“你到底能不能忍?

文不文了?”

他直起身来,动作到半路,明显僵了一下。

那女人泪眼汪汪的看着他:“的确是太疼了!”

“那你就……”

他没说完,万鹏及时给拦下来,笑眯眯的说:“你们女孩子皮肤太薄了,疼也难怪,但你要是总乱动,师傅就掌握不好力度。”

他指给她看:“你瞧,这条线有点儿歪吧?”

女孩凑近一看:“呀!还真是,那怎么办啊?”

“放心,待会儿打雾的时候能遮一下。

要不给你拿块儿口香糖?

缓解缓解?”

“好。”

她感激的看万鹏,又偷瞄驰见一眼:“我忍着点儿,不乱动了。”

万鹏几句话就将顾客安抚住,驰见态度也稍微缓和:“疼就歇一会儿。”

他看看挂钟:“五分钟之后开始。”

驰见摘了塑胶手套,口罩拉到鼻唇以下,咬上一根烟,起身往外走。

门口人影一晃,他看见李久路鬼头鬼脑的样子,心情瞬间放晴了。

他勾勾手指:“过来。”

“脾气那么坏。”

久路慢吞吞走近,小声说。

“我可没耐心哄你以外别的女人。”

他一摆头:“上后院,陪我抽根儿烟。”

前半句多少取悦了李久路,足以掩盖心底泛起那一丝不舒服,她看了眼他背影,跟着走出去。

后街还像以前一样黑,布满杂物和尘土,不远处ktv传来杂乱的音乐声,那扇门开开合合,不断有人进出。

久路想起被流氓围堵那晚,是驰见用衣服包住了她的头,后来他还揍了马小也,愤怒的样子让她吃惊不已,也是那晚,他第一次对她表白。

这些关于他的点滴,李久路总是记忆犹新,不知何时对他上心的,仿佛是个自然而然的过程。

现在想起来,她与马小也半斤八两,一边责难他的不忠,一边心猿意马。

只不过马小也比较倒霉,和莫可焱在一起,让她先撞见了。

她深深叹息一声。

“叹什么气。”

他吸着烟:“想到什么了?”

“没。”

久路说正事儿:“我妈想请你去我家吃饭,问你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

“那周几行?”

“周几都行。”

李久路想几秒,挑了个她放假的日子:“那就这周日下午吧,‘我们’学校放假,你别说漏了。”

“我可没你会撒谎。”

久路瞪着他,乌黑的眼在夜里仿佛能吸光:“那你随便吧,反正我妈知道,你就别想找我了。”

驰见拽住她手腕儿,笑笑:“放心,说不漏。”

久路:“那就好。”

日子定完,安静了几秒。

驰见看她一眼,用一侧肩膀倚着门框,动了动,将整个后背亮出来:“求你个事儿。”

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腰部:“帮我揉揉,刚才弯腰时间太长了。”

她手指是蜷着的,触到他的衣料。

“动啊!”

驰见回头看她。

慢慢的,他身上热量通过薄薄的布料透出来,李久路顶着拳,手心有出汗的迹象。

他指挥:“右边点儿。”

久路照做。

驰见没骨头一样靠着,手撩开衣服下摆,撑着胯:“对,位置对了。”

他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久路舔了舔嘴唇。

“下。”

她像个木偶,听从指挥的挪了挪位置。

“再向下。”

驰见回头,忽然背过手,握紧她的拳头:“你没吃饭吗,跟挠痒痒似的。”

他淡笑着,带着她加了几分力气。

久路无暇理会他的嘲笑,只感觉自己的手被动地按在他腰上,他每一节骨骼和肌肉走向都变得很清晰,带着有别于女生的刚韧和骨感。

她被脑中的想象憋红了脸,扭着手腕儿:“你能够得着,还是自己来吧。”

“那怎么一样。”

他没放手,转过身,故意弓下腰来看她。

距离瞬间拉近,他的呼吸贴过来。

今天月亮很圆,躲在朦朦胧胧的薄纱后面,后街黑暗,但不至于看不清彼此五官,不远处的ktv里换了首抒情歌曲,成为最好的背景音乐。

这会儿没人出来,附和接吻的好气氛。

驰见只知道接下来的动作他宵想过无数遍,什么角度,什么力度,甚至多长时间他都计划好了。

他垂眸盯着她的唇,自己嘴唇不自觉启开道缝隙,喉结滚动的声音成为助燃剂,呼吸都很轻。

驰见试探地搂住久路的腰,激动于她的顺从,就在要下口的时候——

“见哥,五分钟到了。”

万鹏推开门,热心提醒。

李久路身体猛地抖了下,迅速推开他。

驰见闭了闭眼,烦躁地挥两下头发。

她脸热的能煎蛋,低着头:“那记得周日,我走了。”

“……我完活儿送你。”

“不用了。”

“也就半个来小时。”

“不用。”

她低着头,一溜烟儿跑远了。

驰见望着她的背影,朝万鹏幽幽竖起中指。

周日那顿饭江曼花了些心思,摆满桌子,样样拿手菜。

驰见没有空手来,备了点心水果,中途又拐去福林路打包一大份蟹粉粥。

周克推掉应酬,特意坐下吃这顿饭,陈英菊没有别的家属,只好拿驰见当大人对待。

除了表达歉意,作为补偿,周克特意准备了一个丰厚的红包,希望他能收下。

驰见没要:“我平时上……上课,”他看久路一眼:“还要打工,没有多少时间照顾外婆,也多亏周院长和江主任愿意多分心,这次也不是你们的过失,好在外婆没事儿。

钱就算了,麻烦江主任以后多关照一下她老人家就好。”

江曼感慨于他的通情达理,被这一番漂亮话说得心情大好:“说几次了,叫什么江主任,叫阿姨就行。”

驰见笑笑。

江曼说:“眼看快高考,你和路路一定加把劲儿,争取考上理想的学校,以后都来阿姨这儿吃,实在不行去院里吃也行,别为钱担忧,有什么难处跟我说。”

两人对视一眼,李久路在下面轻踢他。

他说:“谢谢。”

江曼微笑,打发久路去厨房端主食,这边招呼驰见:“别愣着了,快吃饭。”

“好。”

驰见拿起汤匙,“给您盛粥。”

江曼摆手:“你们吃,那味道太腥了,我可吃不来。”

驰见递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脑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下意识看周克。

想起之前王永发大爷自杀那晚,久路从外面端来的也是蟹粉粥,说是周克特意买给江曼的。

周克察觉到,拿纸巾斯文的擦擦嘴:“怎么了?”

“没事儿。”

时间太久,他以为自己记错了:“给您盛一碗。”

吃完饭时间还早,江曼现在对驰见一百个放心,主动提出让他去李久路房间坐坐。

二楼房门敞开,直对下面客厅,不时传来江曼在厨房走动的声音。

驰见站门口偷瞄几眼,踱步过来:“千万别让你妈知道我们骗她,要不以后没戏了。”

她站架子旁摆弄那几盆花:“你指什么戏?”

“什么戏都没了。”

他意味深长。

驰见坐到她的椅子上,从书架随便抽出一本书:“你这儿没有秘密吧?”

“秘密?”

“我不能看的。”

驰见回头扫她:“比如情书、卡片、电影票之类。”

“要有呢?”

“给你个胆儿,你敢吗?”

久路咬咬唇,小声“嘁”了下,懒得理他,端着花盆去卫生间浇水了。

驰见笑笑,将半扭的身体摆正,书放回去,手指从左到右顺着捋过来,顿了顿,抽出一本“英语高考必备”。

书很厚,但边缘很整洁,一看就不常翻。

他哼笑了声,打开来,里面有汉字,还有密密麻麻看不懂的火星文。

驰见不感兴趣,刚想放回去,有张卡片大小的东西掉出来。

是李久路的身份证。

上面照片还是短头发,她看着镜头的目光有些呆,脸很小,嘴抿着,表情严肃。

驰见戳了戳她的脸,下面号码显示的出生月份是7月12日,驰见多看两眼,默默记下。

翻书瞬间,又有一张轻薄纸片掉下来,这回是张火车票,k1387,由小泉通往南舟市的卧铺,眼睛只捕捉到日期是4月20日……

还没等认真浏览,眼前一晃,有只手从上面把票抽走了。

李久路转过来靠在桌边,慢吞吞的语速:“找没找到情书?”

驰见盯着她动作:“那是什么?”

“哦,是去年出去玩的火车票,没用了。”

她神色如常,车票在手中随意折叠两下,没有丝毫心虚表现。

“那还留着?”

驰见没想到其他层面,还以为这票对她意义非凡,所以才会保留至今。

久路说:“我不知道它夹在书里,就忘记丢掉。”

他观察她的表情:“和马小也去的?”

“乱想什么呢。”

久路好笑的说:“就算我同意,我妈那关也过不了啊。”

她表情太自然,驰见看不出破绽。

李久路说:“和我妈一起去的。”

她停顿几秒,对上他的视线:“不信你去楼下问问她?”

隔半刻:“……有什么好问的。”

驰见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捏着她脸颊的肉,恶声恶气:“最好给我老实点儿。”

她乖乖点头,暗自松了一口气。

原本周日下午驰见是有预约的,因为要去久路家吃饭,他和那三波顾客商量之后,改期到周一和周二。

所以接下来的两天,他脚不沾地,往往忙完已至深夜。

这天晚上,他摘下塑胶手套,一抬眼,差八分十点,今天相较要早些。

他恍然想起很久没找李久路,但她似乎也没主动联系他。

驰见缓缓转动脖子,劝着自己大方点儿。

收拾妥当后,招呼洪喻下楼来打烊,他骑着摩托去了老人院。

一路上想着怎样进去——敲门行不通,吹口哨可能听不见,打电话害怕吵醒她父母。

只能从后院翻墙进。

可当他转过最后一道弯儿,却发现都用不上了。

虽然夜已深,老人院那两扇铁门却大敞四开,有辆黑色轿车堵在门口,里面争吵不断。

驰见皱了下眉,将摩托停好,快步走进去。

江曼面容焦急,见到他来,像看见救星:“驰见,我们路路跟没跟你说她去了哪儿?”

“……没有。”

驰见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事?”

江曼失落的摇摇头,眼泪快要急出来,她牙齿抵着手背,将一张字条递过去。

驰见开始是心慌,接过来,身体瞬间僵住。

他不敢相信的连着看了两遍,消化几秒,脸色变得阴沉可怕,暗暗磨牙齿。

另一边,姜军及爱人围住周克:“人是从你们院里丢的,你说,到底把我爸弄哪儿去了?”

周克头疼,一再解释:“我女儿字条已经写明,带您父亲出去散散心,并且归期确切,所以我敢保证两人目前是安全的。

我们发现以后第一时间通知家属,也是秉承负责的态度……”

“负责个屁。”

姜军骂道:“人都没了,还负责呢?

赶紧把人给我找到,否则马上报警。”

“对,报警。”

她爱人附和。

周克说:“姜先生,您父亲是成年人,即使要报案,走失满多少个小时,派出所才会受理,而且……”

“你这是威胁我吗?”

“不,您没明白我的意思……要不我们去办公室坐下慢慢谈……”

事情都推给了周克,江曼无心调节,她扶住膝盖慢慢蹲下,即使知道久路是安全的,心中仍然惊恐难当。

驰见心中怒气来得又快又急,等终于冷静下来,认真回想这几天的蛛丝马迹,眼前突然蹦进一张火车票,上面写着k1387,小泉到南舟,4月20日……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日期,今天刚好20号。

所以是今年的4月20,不是去年。

驰见托住后脑勺,用力揉搓两把。

南舟市。

他望了望天空,冷笑一声。

驰见往外走,一股更强的愤怒盖过担忧和慌乱。

他不懂,他对她到底算什么。

好像一腔热血,换来一个屁,她都没在意就放出来,几句话轻轻松松把他打发了。

隐瞒是吧,偷着跑是吧,那就永远别他妈回来。

指望他去找她?

没门儿,最好死在……

驰见脚步突然顿住,他被最后一个词儿吓到了……小泉离南舟足足八千里,她领个病病歪歪的老头儿,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她一个小姑娘,应该如何脱身?

驰见突然想起ktv门口那三个小混混,更加骇然。

他插着跨,在原地缓慢的转两圈儿。

“操。”

他咬牙切齿,用自己能听到的音量:“李久路,你王八蛋。

回来老子要跟你分手。”

他又走回去:“我可能知道她在哪儿。”

另外几人立即安静下来。

江曼反应几秒,冲过来握住他手臂:“快和阿姨说,路路去了什么地方?”

驰见:“我也不敢肯定,只是猜测。

阿姨您放心,我争取把李久路找回来。”

他又冲另外两人说:“给我两天时间,最晚后天晚上,如果接不到我们的电话,再报警不迟。”

江曼还要继续追问,驰见却抽身离开,快步向外走去。

他边走边拿电话,拨了洪喻的号码。

事实证明,世界上“心灵感应”这东西也不常出现,有人气得想放火,把她里里外外骂了个遍,李久路却脸不红心不跳,淡定的坐在行驶的列车中。

她和姜怀生夜里上的车,列车顺利驶出站台,一路向南。

久路坐在过道旁边的凳子上,看着窗外城市灯火慢慢后退,之后变得稀疏,直至眼前一片漆黑,玻璃上映出自己的样子。

她轻轻嘘气,仍然有种不切实际的荒唐感,她就这样背着所有人,在高考前夕的关键时期,带着一位老人,任性的跑出来了。

但事已至此,好像也没有转圜的机会,显然对面老人比她更兴奋。

乘务员来换票,提示尽快休息。

久路问:“到南舟市大概几点?”

“后天下午四点。”

将近四十二个小时,也就意味着将在火车上度过两天。

车内的灯熄了,只有车厢尽头的连接处还算明亮。

久路说:“姜爷爷,您还是早点儿休息吧。”

姜怀生看她一眼,又把视线挪开:“先等会儿,躺下也睡不着。”

他还有点儿小情绪,本来只想她帮着开个门,这丫头却以此为条件,非要跟着来,不同意就拒绝帮忙,还要将他的计划告诉江主任。

原本以为她挺乖巧,现在才知道那是装的,她鬼主意比谁都多。

姜怀生跟人硬碰硬一辈子,还没向谁低过头呢,当然不服气。

久路看出他在赌气,柔声道:“您出来前答应我什么了?”

除了想看看南令,久路还肩负着照顾姜怀生的使命,不但要关注他的身体健康,更要把他安全带回来。

姜怀生“哼”了声,不情愿的说:“听你话。”

他面相慈善,即使臭着一张脸,也没显得多严肃:“可我现在还不困。”

“躺一会儿就困了。”

姜怀生无声的抵抗几秒,慢悠悠躺到床上。

本来买的两张票都是下铺,但临时和别人调换了,对方一位母亲带了个孩子,住上面确实不方便,所以她提出来,李久路就爽快的答应了。

她安顿好姜怀生,去水池旁简单洗漱一番,脱了鞋,爬到上面。

这一夜在摇晃中度过,她不适应,睡眠很浅,等真正睁眼时,窗外才初见曙光。

却有人比她起得早。

姜怀生坐在昨晚的位置,手托着脸,静静望着外面。

李久路揉了揉眼睛,把发辫随便绑了下,小心翼翼的爬下去。

窗外开阔,成片绿意撞入眼帘,时而田野平川,时而河流涌动。

远处有几座零落屋舍,在清亮的晨色里显得安然又祥和。

这一切都是新鲜的。

她嘴角向上弯了弯:“您想什么呢?”

姜怀生说:“再往前山就多了。”

李久路没搭腔。

他又说:“姜军大学来北方念,走前她妈哭了好几次,怕离得太远,他吃苦。

上学第二年,老伴儿想儿子,我们俩就坐这趟车往北走的。”

他感叹的说:“这些年过去,坐火车的就我自己了,回趟家也成了难事。”

“和儿子住一样的。”

“不一样了。”

他说:“人家重新组建家庭,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打扰,也住不惯。”

李久路还想再劝两句,他把目光投向窗外,已经没有了交谈的欲望。

又过不久,太阳挂上半空,扩音器里放起舒缓音乐,其他乘客也相继起床,有人洗漱,有人吃饭,车厢中弥漫着浓重的泡面味。

李久路看着姜怀生吃下降压药。

给他冲了杯麦片,加入一粒维生素d,帮助把食物中的钙吸收,另外还有两片面包和一颗用热水烫过的煮鸡蛋。

上午十点吃一个苹果。

十二点强迫他睡半个钟头养心脏。

所有饮食习惯及其药品剂量,全部按照院中标准来的。

来之前,李久路转弯抹角向顾晓珊打听过,所以做起来还算顺手。

李久路起身去扔垃圾时,对面床铺那位母亲望了望她背影,终于好奇的问:“大爷,这是您什么人啊?”

“我孙女。”

“怪不得,这小姑娘不仅漂亮,心还好,看着岁数不大,忙里忙外的,照顾您还挺有耐心。”

她把李久路夸了一通:“您可真有福气。”

“还行吧。”

姜怀生笑眯眯的客气道,头转向另一侧,不在搭腔。

路再长,也终究会到终点。

22号下午四点钟,列车在南舟东站停靠。

下火车时,迎接久路的,是扑面而来的热浪和穿着清爽的各色行人。

他们随着人流上楼下楼,姜怀生虽然身体硬朗,但毕竟腿脚不灵活,两人很快落在后面。

东站不算大,出站口只有一个,穿过大堂,铁栏外就是站前广场,停满长途大巴和公交。

久路搀着姜怀生往出口走:“我们应该怎样回去?”

“先坐大巴,到港口有轮渡。”

“那……您家在几海域?”

姜怀生笑成一朵花:“第三。”

久路一顿,又闷头向前走。

身边的人接二连三超过去,外面接站的也所剩无几,越来越接近铁栏,李久路抬起头,视线一晃,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她心脏骤然一紧之后,开始狂跳不已,眨了眨眼,再次确认,那人不是驰见又是谁?

驰见半弓着身体,手肘撑在铁栏上,肩膀随着动作耸起来。

他两手随便搭叠,指尖夹的烟已经蓄了不少烟灰。

再看他那身装束,白色短袖棉衫搭配渐变紫的沙滩裤,头戴小沿草帽,鼻子上松松的架着太阳镜,并没看过来,正转头盯着旁边的广告牌。

这装扮婊里婊气,往那儿一站,跟模特似的,比本地人还潇洒自在。

李久路动作先于思维,拉住姜怀生躲到车站的问询岗亭后。

姜怀生不明所以:“丫头干什么啊?”

“嘘!”

久路蹲进角落,本来就被温度烘熟的大脑更加混乱,看到他那刻,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震撼又奇妙、意外又惊喜,胆怯又感动……

额头汗水顺脸颊流下,钻到衣领里。

她身上这件长袖衬衫两天没换,味道非常不新鲜,头发油腻,早晨洗了洗刘海,用卡子勉强固定到头顶上。

此刻被热浪包裹,身体像要发酵了一般。

五分钟过去了,就在她心存一丝侥幸,以为有时间认真思考的时候,视线里落进一只脚。

李久路闭了闭眼,缓缓抬头。

驰见高高在上,冷声道:“真当我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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