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向暖,南寻第十九章解忧便笺
到后来,驰见喝醉了。
餐厅打烊后,他被洪喻搀扶着回到岩崇岛,小沐早已睡熟,趴在冯媛肩膀上,四个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很长。
岛上和从前差不多,没被重度开发,还是普通渔村最原本的面貌,没什么秀丽风景,却民风朴实,生活安逸。
肩上的力量有些沉重,洪喻吃不消:“这小子什么时候壮起来的?
吃激素了吧?”
冯媛失笑:“男人不都爱健身?”
“就他能折腾。”
洪喻哼了声:“说白了就是臭美,爱听别人夸。”
冯媛不置可否,小心翼翼地抱着驰沐阳,注意脚下的路。
洪喻被什么一绊,差点没摔倒:“怎么想的,住到这种鬼地方。”
“小心,路确实不太好走。”
她适当地扶了两人一把。
一路过来不容易,终于把人弄到家,洪喻一翻身,也直接累摊了。
驰见喝酒喝透了比以前还能折腾,一会儿要水喝,一会儿闹难受,他说什么身边得有人回应,听他胡言乱语,任他支配,总之特别难缠。
洪喻最后去厨房取了把菜刀,往桌上一拍:“还他妈让不让老子唱歌了?”
驰见趴在床上,醉眼迷离,半晌后,竟邪魅地挑了挑唇角,眼闭上,睡死过去。
折腾一天,几人终于都睡下。
这所小院只有两间房,进门直对厨房,卧室在两侧。
洪喻和冯媛都是临时过来的,所以这几天都是驰沐阳跟着冯媛住,洪喻和驰见挤一间。
到凌晨,驰见胃中翻搅,突如其来的疼痛终于把他折腾醒,去院子里吐一通,漱口后顺便用凉水掬了把脸,登时清醒。
他睡意全无,觉得气闷,索性将身上背心往下一扯,去浴室冲了个凉。
这所院子他买来基本没动过,一景一物还和从前一样,只多添置了根雕茶几和摇椅摆在院子中。
像以往的无数个夜晚,他醒来就无法再入眠,静静点上一根烟,躺在椅子中,望着天上的星。
这种状态持续太久,不知不觉脑袋放空,感觉自己飘起来,竟忘记此刻是过去还是现在。
周遭景物那样熟悉,甚至气味都相同,他突然间就记起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温情瞬间。
那位痛失老伴儿的慈祥老人,讲述战争年代的爱情,他甚至记得他当时的表情,还有那句“人生苦短,珍惜当下”。
那时候他感慨万千,却十分庆幸手中还紧紧握着一个人。
想来也是很久远的记忆,这些年他刻意逃避不去想,但真正重逢后才发现,一直以来堆砌的防线正在慢慢坍塌,所有努力就快前功尽弃。
驰见挥走脑中的杂念,闭上眼,用手挤了挤鼻梁。
“爸爸。”
糯糯的童音
驰见睁眼。
“你又睡不着了吗?”
驰沐阳揉着眼睛,手臂撑门框,站在昏黄的灯光下。
“儿子,过来。”
驰见勾勾手。
小沐歪歪扭扭的走过来,往他腿上一趴,眼睛睁不开。
“起来上厕所?”
驰沐阳闭着眼点头。
驰见坐直身,将小家伙儿抱到身上,帮他把小兄弟解放出来:“尿吧。”
小沐咯咯笑,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驰见忽然间心情大好,用手指拨了拨他:“快点尿,不然老妖怪该把你咬掉了。”
驰沐阳乖乖尿完,把小裤衩提上去,一转身,趴在驰见胸口上。
驰见向后靠,摇椅便轻轻摇摆起来。
“爸爸,给我讲个故事吧。”
“你想听什么?”
“小蝌蚪找妈妈。”
驰见刹那心软起来,柔声道:“我都讲腻了,换个大白兔和小白兔的故事好不好?”
“不好。”
小沐伸出小胖手,放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就听这个。”
驰见昂起头,摸着胸口光光的脑袋瓜:“池塘里有一群小蝌蚪,大大的脑袋,黑灰色身子,甩着长长的尾巴,快活地游来游去……”
驰沐阳很捧场,像爸爸第一次讲这个故事一样,听得仔细又认真。
“……又过了几天,小蝌蚪长出两条前腿。
他们看见一只老乌龟,连忙追上去:妈妈,妈妈!”
驰见声情并茂,嗓音别提多柔软:“乌龟笑着说:我不是你们的妈妈。
你们的妈妈头顶有两只大眼睛,披着绿衣裳……”
小沐迫不及待地问:“那最后小蝌蚪找到妈妈了吗?”
“没有。”
“为什么?”
驰见淡淡说:“他们的妈妈被大灰狼叼走了。”
小沐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脑袋趴回去:“又被叼走了。”
如果说,撕裂般的人生给驰见带来许多悲戚又绵延不绝的疼痛,那么在青葱岁月里,他们不顾一切留下的小天使,便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
无数个夜晚,他用他的小身体温暖着他,驰见有时会觉得,自己才是需要被宠爱和被保护的那一个。
他悬起头亲亲他的脑袋瓜:“儿子?”
小沐闭着眼,咕哝了一声。
“睡着了?”
小家伙没出声,呼吸轻缓。
“你想找到妈妈么?”
没人回答他。
又过两日,洪喻凌晨的航班回齐云。
傍晚在小院架起烧烤架,怕耽误了正事儿,两人没碰酒。
冯媛泡一壶普洱,替两人斟满。
几人随便聊着天,气氛轻松。
吃到最后,洪喻摆弄着手中的竹签子,还是忍不住劝告:“既然都来到岛上了,也别拿乔了,放不下人家就去把话说清楚,该和好和好,该过日子过日子。”
他语重心长:“兄弟啊,时间过得太他妈快,没有几年供你浪费的。”
驰见眼睛发直,无动于衷。
一语却点醒冯媛,她挽了挽头发,轻轻抿住唇。
驰见送他到南舟码头。
洪喻打的去机场。
驰见手肘撑着出租车顶部,弓身说:“驾照快下来了,下次开游艇来接你。”
“别浪过头儿。”
驰见笑笑:“还什么时候来?”
洪喻说:“看时间,年底太忙。”
“餐厅你也有份儿,甭想当甩手掌柜,坐着收钱。”
他直身,把车门拍回去;“快滚吧,把你那堆烂事处理好。”
洪喻朝他竖中指。
驰见勾唇,转身先离开。
他回到岩崇岛已经晚上九点钟,这里不同于繁华大都市,夜就是夜,没有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用途只是睡觉。
洪喻走前驰沐阳已经睡下,所以他直接回了房。
打开灯,便不由一愣。
他转开视线,从柜子里找背心:“还没睡?”
冯媛穿着短款真丝睡裙,暗红色,胸口有些低,从未这样大胆暴露地表现过自己。
她走过去,在后面抱住驰见:“洪喻刚才的话提醒了我。”
驰见捏着背心直身:“是么。”
“我想在你放下心中的犹豫前,争取一次。”
冯媛贴着他的背:“我可以不要你的心,只要能陪在你身边。
几年前要不是你,我也许就死在那个地下室了,你是我的救世主,报恩也好,爱慕也好,我都希望和你试一试。”
驰见闭了下眼,仍没吭声。
冯媛身体离开存许,扳着他肩膀让他面对她:“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要试试么?”
驰见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那一刹那,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疲累感,他痛恨自己,一边恨着又一边放不下。
瞬忽间,他想将一切执念都放下,也放过自己。
冯媛环住他劲瘦的腰身,踮脚去亲他。
驰见扔掉背心,埋下头,嘴唇贴住她唇角。
这个动作鼓舞了她,冯媛闭上眼,命令自己忘记那些幽暗的记忆,全身心投入。
驰见手臂力量很大,嘴唇挪到她脖颈,手上迟疑几秒。
却在这时,他命令自己努力投入的激烈动作与气息缓下来,某种情绪根本未点燃,驰见轻轻松开她。
“瞧瞧,没反应。”
驰见摊开手,退后两步,大方给她看。
他知道不是身体出问题,夜半时分,他自己可以做到,但面对其他女人,就像有人给他施加了魔咒,把他封在了罐子里。
他觉得对任何女人的绮念和遐想,都是对以往那段岁月的一种亵渎与背叛。
哪怕过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安静好一会儿。
“如果刚才行了,我关店歇业,恨不得立马跟你走。”
他回身撑住桌子,黯然道:“可我能当别人的救世主,却救不了自己。”
冯媛笑了笑,释然了。
她把睡裙的肩带穿回去,搓了搓胳膊:“别想那些了,早点睡吧,一切都会有结果的。”
没等他回应,冯媛悄声退出去。
一转眼快到年底。
七号海域送走一批又一批游客,在年前获得片刻清净。
再有一个月就过年了,这之后将会再次迎来旅游旺季。
上头批准,趁这机会给每个小队各放两天假。
陈哥租了游艇带几人去出海,钓上来的海鲜直接bbq。
曾倩将海贝和鲜虾撒好佐料放到烤盘上,香气立即溢出来,有人已经垂涎欲滴,迫不及待了。
kane没有看到李久路,于是端着两杯果汁,起身到船头。
“路姐,想什么呢?”
“吹吹风。”
她接过他递来的果汁。
“你最近不在状态。”
“真的么?”
久路笑笑。
“像让人勾走魂……魂儿了一样。”
他儿化音发不好,试了几次才把话说明白。
见她没搭腔,又问:“改天去潜水?”
“好啊,空了叫我。”
没等聊两句,后面甲板传来说话声。
两人不约而同倾着身体探头看,发现左侧十米处停着一艘中型私家游艇。
船尾站个高大男人,妥帖利落的短发,鼻梁上架着超酷炫的黑色墨镜,白色紧身背心,下面是条花哨的沙滩裤。
他身材健壮挺拔,腰窄瘦,腿很长,手臂松散地撑着栏杆,比男模特意摆出的造型还有范儿。
驰见嘴角挂笑,正朝这边喊话:“帮个忙,新拿的驾照,这玩意有点玩儿不转。”
陈哥听见曾倩喊他,擦擦手从内舱出来:“什么情况?”
驰见说:“跑了半个来钟头,排气管冒黑烟。”
陈哥叫杨宇飞到驾驶舱操作,把两艘游艇靠近,他跳过去。
两人来到内舱,陈哥查看一圈机器,插胯道:“瑞典产,七成新,发动机是volvo,低噪音,振动小,功率范围是10到2000马力。”
“懂行。”
驰见竖起拇指:“朋友介绍买的二手货,价格要比原价低不少。”
陈哥点点头:“不错,这朋友靠谱。”
“问题出在哪儿?”
陈哥说:“有可能空气滤清器堵塞或者喷油嘴有故障,另外也不排除增压器和中冷器出问题。”
“难办么?”
“不难。”
陈哥指头触了触眉心:“关键手头没工具,要不这样,你放心的话就互换个联系方式,等回去我找懂行的帮你仔细看看?”
“那太感谢了。”
驰见忙摘下墨镜,冲休息室喊:“冯媛,帮我把手机递过来。”
这会儿陈哥终于看清他长相,觉得面熟:“我们哪里见过吧?”
驰见点开手机,笑道:“是么?”
陈哥认真回忆了下,一拍脑袋:“那天海滩上,你儿子溺水,我队员下去救的小家伙儿。
就是李久路,你们好像还认识,聊了半天。”
驰见一顿,不由抬起头。
说实话,他那天注意力都集中在驰沐阳和李久路身上,并未关注其他人,但经他一提,倒是想起旁边站着什么人。
他立即伸出手:“原来如此,还没好好感谢你们。”
“职责所在。”
陈哥善交友,回握了下,道:“吃了没?
过去一起吃?
正好李久路也在呢。”
他说着冲玻璃窗外指了指。
驰见偏头,便看见阳光下站着的女人,她麻花辫高马尾,戴着小圆镜片的复古太阳镜,身穿黑色弹力长袖衫,里面应该是件连体游泳衣,下面长度介于三角和平角之间,也是黑色。
她正侧身站立,在烧烤架前摆弄着什么。
两条腿圆润笔直,大腿到小腿的线条过度良好,比例匀称,肉感饱满,每一处皮肤仿佛都闪着蜜色的光。
驰见收回视线,客气了句:“不太方便吧。”
“走吧,岛上小,碰见就是朋友。”
陈哥热情道:“我们刚开始烤,你和你太太……刚才那位是你太太吧?”
驰见看向外面阳光滋润着的女人,忽然之间,不想澄清,看回陈哥时,略一点头。
陈哥笑道:“叫上人,走吧。”
“那行。”
驰见没再拒绝,笑了笑:“我去拿瓶好酒。”
陈哥进入对方船舱后,前面人手不够用,曾倩把李久路和kane喊过来。
久路开始走神,注意力无法集中。
曾倩递给她一盆虾:“刚才那男人挺有味道,你看见没?”
“没。”
“有钱又有型,也不知道是不是单身。”
“不是吧。”
曾倩抬头:“你怎么知道?”
“……把盐和孜然帮我递一下。”
她明显没有讨论的兴趣。
曾倩翻眼睛,“又来这套!”
没多会儿,陈哥竟带着他们过来,他先跳下,随后是那男人。
后面跟着的女人长裙不便,男人拉住她一只手,在她身体前倾时,另一手环住她膝盖窝,将人打横抱过来。
曾倩啧啧嘴,小声道:“还真让你猜着了,俊男美女啊,真般配。”
她说完回头,便见李久路视线有些沉。
其实那天餐厅前久路就认出她是谁,不记得名字,但那张脸却忘不掉。
她此刻穿一袭火红长裙,肤色白腻,站在他身边的样子很乖顺,娇柔却不造作。
久路一抖,被烤盘烫得缩回手。
陈哥拍两下手,将几人注意力聚拢过来,介绍说:“这位是……”一时想起忘问他名字。
驰见只好大方道:“驰见。”
顺便伸手和他们一一相握。
“对,驰见。”
陈哥说:“这位是他太太。”
驰见纠正:“未婚妻。”
“冯媛。”
她稍微歪头,偷偷瞄人群后面那个背影,既然他都这样说,也只能配合他胡闹。
“意思差不多。”
陈哥抱起手臂,笑着说:“巧了,驰见正好还是李久路朋友……哎,李久路呢?”
曾倩觉得古怪,回头看她。
久路还站在烤架前,闻言侧头稍微示意了下,便转回身,手中动作越发机械起来。
刹那间,气氛透着几分微妙。
驰见目光渐沉,却微笑说:“其实也不算熟,认识而已。”
他将手中的红酒递过去:“没特别准备,临时来蹭饭有些唐突,你们别觉得失礼就行。”
岛上人都好客,许多朋友关系都是从一顿饭开始的,杨宇飞、许满和曾倩都是本地人,热情自不必说,几句话就把气氛搞得活络起来。
今天风和日丽,浪很平稳,游艇轻轻荡在海面上,是个聚会的好日子。
食物基本都烤熟,曾倩叫李久路过来坐。
一张长桌,左右各三位,陈哥坐在最远端,就只剩这端的位置还空着。
眼看几人将视线投过来,久路只好落座。
她一侧是kane,另一侧是驰见。
久路不曾想到,相隔多年能重逢,更甚至会坐在同一张餐桌用餐。
他身上的味道若有似无,却不再熟悉,久路如坐针毡,这感觉很糟糕。
kane开了酒,为几人服务完看向对面:“驰先生也在岛上生活?”
“叫我驰见就行。”
他手臂搭着椅背:“我住岩崇岛,但是在这边和朋友合开一家餐厅。
‘无心之路’应该见过吧?”
kane汉字认识得还有限,没等反应过来,曾倩激动道:“就是酒吧街后面,食街街口那家店?”
驰见全然不知状:“你们光顾过?”
“当然,法式焗蜗牛和芦笋浓汤味道都很棒。”
“浓汤我儿子也喜欢。”
他笑说:“你们以后再去的话,让前面的人和我说一声,一定给折扣。”
几人都从他话中听出点什么,曾倩替他们问出来:“你有儿子了?”
“上个月刚满四岁。”
李久路垂着眼,紧握竹签的手骨微微泛白。
这样凑巧更加让她难以置信。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驰见和冯媛之间游移。
他大方道:“孩子妈不是她,我们也是后来才认识的,不过没关系,她很慷慨,我儿子也特别黏她。”
驰见手臂搭在冯媛身后的椅背上。
冯媛心中叹气,这个坏人她今天做定了,狠狠心火上浇油,握着他放桌面另一只手,一唱一和道:“小沐很乖很懂事,你们下次去餐厅就能见到了。”
这对情侣的亲昵姿态羡煞旁人,很难得是女方不介意男方过去,大方接受,并甘愿替别人做后母。
许满赞叹:“你们一定很恩爱。”
驰见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一口,自嘲道:“没办法,被人伤过,再碰到就会格外珍惜。”
“这是有故事啊!”
“太年轻总有眼盲的时候。”
他说完这话顿了顿,瞥向李久路:“果汁满了。”
久路敛住心神,稍微抬眼,接过他递来的纸巾:“谢谢。”
“不客气。”
他目光转到对面,顿两秒:“是有故事,想不想听听?”
其他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冯媛身上,后者竟嘴角含笑,这么忌讳的话题,她却未表现出一丝伤感或不悦,实在是内心强大,无坚不摧。
也是第一次碰见有人当着现任的面,主动谈过去。
简直是一对怪人。
曾倩最先反应过来:“听,有人讲我们就听。”
其他队友也附和。
驰见点点头,身体靠向椅背,慢条斯理的说:“四年前的冬天,前任怀孕七个月,有一天,她家里突然来了消息,说她早产了,万幸我儿子没事儿……”
他的话突然顿住,目光被李久路吸引过去,看向她的手。
久路将手一掩,收到桌子下,心中骇然惊恐,垂着眼咬住发白的嘴唇。
其他人并未察觉有何异样,问道:“后来呢?”
驰见仍然盯着她,语调没什么温度:“前任失踪,杳无音信。”
别人没等说话,忽然间,李久路和驰见同时站起来。
“我去趟卫生间。”
“有创可贴么?”
两人一同开口,众人一愣。
久路没看任何人,攥紧拳头,绕过餐桌进入内舱中。
她一路走来腿发软,打开水龙头,将划破的手指放到下面冲洗,血液被稀释,像一条红色绸带一样滑过皮肤。
她手抖得对不准水流,稍微偏离,便有暗红色血珠渗出伤口。
久路靠住墙壁支撑身体,反反复复回想驰见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恍惚抬头,镜子中那张脸惨白如鬼。
她发愣的间隙,驰见走进来。
他一言未发,关掉水龙头,将药箱中的酒精棉和创可贴拿出来扔过去。
久路没动,转头看向他。
驰见挑挑眉:“怎么,要我帮你清理?”
“他……是活着的?”
她突然问。
“谁?”
“那个孩子。”
驰见皱了下眉,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脑中蓦地闪过某种可能,随后迅速被自己否定掉,讥笑道:“千万别用‘失忆’这种借口。”
李久路好像突然间明白了,绕过他,现在必须回家找江曼。
然而卫生间的门在她眼前闭合,驰见冲上来,手掌先一步按在门板上。
“老朋友难得见面,不打算叙叙旧?”
他的声音极为低缓,呼吸很近,悬在她耳后,她闻到浓重的酒精味以及烟草和女人香水的味道。
久路低声:“你想怎样叙?”
后面没了声音,忽然间,那股气息强劲起来,她只感觉右面耳垂又湿又凉,被他嘴唇含住,紧接着一股电流直窜脑顶。
久路迅速掉转身,双手抵住他胸口。
驰见垂眼看她,手滑下来,将门落锁。
“你这种叙旧的方式,不怕你未婚妻误会?”
“她不介意。”
“我……”
驰见的吻突然而至,将她的话封在口中。
直到这一刻,久路才发觉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痞气却含蓄的少年,时光强迫每个人成长和改变,包括体魄以及心智。
她偏头躲开,在他给她堆砌的狭小空间里奋力挣扎,然而他身躯如同铜墙铁壁,胸膛宽厚结实,根本找不到当年高大却略微单薄的影子。
混乱之中,久路抬手,照他左脸就是一巴掌。
驰见脑袋歪向旁边。
驰见拿舌尖顶了顶被打的脸颊,片刻后,竟淡笑,“你味道没变。”
“你倒是变了。”
“是么?”
“变得越来越混蛋。”
她嘴唇已然恢复血色,红艳欲滴。
驰见冷笑一声:“要说混蛋,我哪儿比得过你?”
他转过头来盯着她,咬牙切齿:“你不仅是混蛋,还他妈是个狼心狗肺的混蛋。”
久路抿紧唇:“放手。”
她转身要走。
驰见拒绝承认自己正在慢慢沦陷,不知犯了什么邪,他魔怔一样想着,只是要把这几年的仇怨报复回来。
于是他双手夹住她的腰,手臂肌肉绷紧,向上轻巧一提,迫使她双脚离地,整个人都被钉在门板上。
却在这时,有人扣响房门。
“驰见,你在里面吗?”
是冯媛的声音。
李久路瞬间清醒,挣扎着推他。
他不放。
她狠狠咬住他下唇,很快,一股腥甜在彼此口腔蔓延。
“嘶——”驰见迅速撤开。
久路跳下来,可手搭在门锁上时忽然一顿,她沉默片刻:“需要我躲起来么?”
驰见抹走唇上的血珠,冷笑一声:“你想往哪儿躲?”
久路抿住嘴,向后扫了眼,巴掌大的地方,基本上一目了然。
她心中涌起无法言说的酸涩以及罪恶感。
敲门声又起,驰见直接扭开门锁。
冯媛手在半空中一顿,虽然早已猜到,但真正看见两人这种状态,还是有些诧异。
“你们……”
久路低着头,快步出去。
驰见盯着她逃走的背影,胸口起伏,猛然回身,一把扫掉水池旁的医药箱。
冯媛一抖,这么些年很少看他大发雷霆,一边检讨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一边好言安慰:“你们进来时间太长了,我怕大家会误会。”
驰见身形未动。
“你这种闹法,她和同事不太好解释。”
良久,他动了下,好像终于找回理智,不禁咬牙暗骂自己。
“她手还伤着。”
驰见喃喃。
冯媛叹口气:“谁都不是小孩子了,我想她应该懂得照顾自己。”
她上前拉他:“走吧。”
他和冯媛出去时光着上身,将染血的背心捏在手里,没有逗留,找借口先回去。
餐桌旁已经没有李久路的影子。
驰见目光四下搜索,默了默,客道地笑:“下次去餐厅我请客,陈哥你有我电话,我们再定时间。”
陈哥起身:“一定不客气。”
“好,发动机的问题还要劳烦你费心。”
“没问题,等我电话。”
他的游轮朝岩莱岛方向开去,排气管冒着滚滚黑烟,在海面上长久不散。
久路收回视线,感觉身边的空气很稀薄,令她窒息。
曾倩早就发现蹊跷,过来拷问她。
久路:“我有点烦,什么都别问好不好?”
她目光很淡,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曾倩努努嘴,起身退开。
没多会儿,她又回来,这次一声不吭,冷着脸,将她的手拉过来,帮她把那道伤口仔细包扎好。
久路鼻腔没来由泛酸,握住她的手:“谢谢,刚才对不起。”
曾倩起身,拍拍她的头:“别傻了。”
她走去前面,给她留下独处的空间。
每一秒都很难捱,他们又逗留一个小时才上岸,久路步伐很快,直接回家去。
家中却无人,江曼电话不通,不知去了哪里。
久路坐在椅子上等待,感觉胸口有一团烈火,那股灼烧感令她难受又煎熬。
她脱掉衣服,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很久以后,她光着身子走到镜子前,细细打量自己的身体。
目光落到小腹处,那里横着一道浅显的疤痕。
她手指覆上去,无数次地轻轻摩挲,这道疤痕总在提醒她,他真的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