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那年吹口哨的少年
驰见把李久路送到村外栈道上,钥匙递给她,“停在最后面。”
“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小沐自己在家呢。”
他两手本收在裤袋里,抬起来,挥了挥后脑的头发,“视线不好,你注意。”
久路点头。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回走。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游艇启动的声音,他还是驻足回头,内舱亮起灯,却看不清里面站着的那个人,只见水面划开白浪,她操作游艇似乎很娴熟,眨眼功夫,不见踪影。
驰见吸了半根烟才迈步往回走,到家时,刚好剩下那半根也吸完。
他开锁进屋,发现驰沐阳又从床上爬起来,正盘腿坐那儿翻看童话书。
“你怎么不睡觉?”
“爸爸,我可能失眠了。”
他时常蹦出那么几个惊人词汇,逗人发笑。
驰见揉着他脸蛋儿:“这话跟谁学的?”
“干爹。”
“那我问问你,什么叫失眠?”
小沐掰开老爸的魔掌,一抹鼻子:“吃好饱,不想睡觉。”
“那你想干什么?”
驰见躺下来,把小朋友往身前一拉,帮他按摩肚子:“我问你,今晚久路阿姨做饭好吃么?”
“好吃呀。”
他仍不停地翻着书。
驰见很怀疑他说话的可信度,把童话故事拿开,让他跨坐在身上:“说说,哪个好吃?”
“肉肉好吃。”
“排骨?”
驰见心中一动,轻笑:“一点味道都没有,你要求可真低。”
驰沐阳不懂老爸的嫌弃,忽然说:“这个阿姨其实挺好的。”
他两手枕在脑后,不禁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驰沐阳支支吾吾半天,当然不能说自己弄掉饭粒,她替他保密,不像张凡叔叔一样爱告状。
但又不能撒谎,便绞尽脑汁去想她的优点。
驰见一颠肚子:“问你话呢。”
“长得好看。”
小沐终于想出来:“比朵朵妈妈还好看呐。”
“肤浅。”
他不自觉勾唇:“还有么?”
小沐想了想:“一点儿都不凶,看见我总是笑眯眯的。”
“嗯,继续。”
“……做饭好吃。”
驰见撇嘴:“这个不算。”
驰沐阳实在想不出来,忽然觉得老爸好烦,苦着一张小脸:“爸爸,你放过我吧。”
他思维跳跃,忽然问:“我明天可不可和壮壮说,妈妈也给小沐做了排骨吃?”
驰见乐不得:“当然。”
“真的?”
小沐眼睛亮晶晶,又忽然有些失落:“可是老师说撒谎不是好孩子。”
“儿子,这次不算。”
“为什么不算?”
驰见停顿几秒,看着他,再次暗示:“你可以把久路阿姨当成妈妈。”
驰沐阳立即低下头,驰见光着上身,他拍拍老爸的腹肌,小胖手爬上来:“今天俊俊说,他是他爸爸充话费得来的。”
这话题转得……一点儿都不生硬。
驰见没有强行灌输,跟上他的节奏:“然后呢?”
小家伙儿从老爸身上爬下来,滚到旁边,又往上面蹭了蹭,和驰见枕着同一个枕头:“爸爸,我是哪里来的呢?”
驰见曾经看过一份报道,几乎所有孩子都会问父母类似的问题,有些家长羞于同孩子谈两性,会直接说捡来的或是赠送的。
这种做法其实很愚蠢,会使孩子内心产生挫败感,其实他们并不是非要追问两性关系,只是探求和好奇而已,专家建议,父母可以根据孩子的认知程度正确引导。
驰见两手交握于腹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说:“你是爸爸和妈妈相爱以后,在一种亲密交流中形成的。
爸爸身体里有许多小种子,其中有一颗最勇敢最聪明,我把它放到了妈妈肚子里,与另外一颗种子结合,那就是你。”
驰沐阳很高兴的样子:“我最勇敢最聪明吗?”
“那是自然。”
他望着房顶,声音低缓,似乎跟着这个话题陷入回忆:“你开始只有豌豆粒那么大,在妈妈肚子里一天天成长,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变得和现在一样。”
“爸爸,有多久?”
多久呢?
驰见沉默下来。
那似乎是个漫长却无比幸福的过程。
小沐还是个胚胎的时候就很乖,他从不折腾李久路,很安静,很懂事,所以她早孕症状基本没有过。
驰见随着小生命的来临渐渐振作,从失去外婆的悲痛与愧疚中慢慢走出来,但那时候他内心十分纠结,一面期盼着新生命的到来,一面又担忧这个决定会给久路带来什么样的伤害。
两人认真谈过,驰见非常婉转地问她有没有改变想法,她一时没说话。
等待答案的几秒变得很难熬,那一刻,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多么惧怕她点头或是不经意展露出犹豫的神情,他是那样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不单单因为他即将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还因为怀了他宝宝的人是李久路。
一道血脉,会将三个人紧密联系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久路看着他的眼睛,十分坚定:“没改变。”
那时是午后,阳光充沛。
秋日微风扫起天台上的落叶,空气清冷,天澄净。
驰见缓慢移动,轻轻抱住了她。
他将脑袋埋入她颈侧,使劲儿蹭了蹭。
久路高昂起头,轻拍他的背:“驰见,你不会是哭了吧?”
好一会儿,驰见声音很闷:“路路,我会好好保护你们。”
“我知道。”
久路从来不曾怀疑过。
那是他人生当中最重要的转折点,沉浸在甜蜜与期盼中的同时,肩上的重担和责任也变得愈发沉重。
后来,久路的肚子一天天隆起来。
孕中期的时候,有一次在街上碰到马小也和梁旭,他挨了一拳,但顾忌着久路的身子,生生忍下来,没有还手。
当天夜里久路腿抽筋,他翻身起来帮她按摩。
一时没了睡意,她连续换了几个动作,仍是不顺意。
驰见盘起双腿,抱过久路,让她置身其中,他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晃动着身体:“不舒服?”
“有一点儿。”
“这样好些没有?
嗯?”
他俯身亲她额头:“宝贝儿。”
两人身处黑暗之中,这使得他的声音听上去懒散低迷,魅力十足。
久路“嗯”一声,手指轻触他嘴角:“还疼不疼?”
“不疼了。”
久路抬起头,向他索吻。
李久路合上眼,感觉他大掌挪到她的肚子上,轻轻拍着:“小东西,别闹你妈。”
神圣又奇妙的称谓从他嘴中说出来,带着几分喜感,久路没忍住笑出声。
驰见轻嘶,故意压低嗓子吓唬她:“到底睡不睡?
不睡我可要干点别的了。”
“睡不着。”
驰见撩开她肚皮上的衣服,埋下头连亲了数口,继续威胁:“睡不睡?”
久路被他弄得咯咯笑。
驰见将她眼睛一盖,命令道:“快睡,要不一会儿让你动手又动口,到时候遭罪的可是你。”
久路不吭声了,呼吸渐渐平缓。
但驰见知道她没睡着,她的睫毛轻扫着他掌心,像羽毛一样轻柔。
驰见望着窗口透进来的一丝微光,清了清嗓,卷起舌,口哨声连成一首悠扬的歌曲。
嘿!在那盏路灯的下面有一个小姑娘在哭泣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
嘿!小姑娘哭得多悲伤不知道是谁把她抛弃她现在该往哪里去
……
哦,不要不要悲伤哦,不要不要哭泣
哦,在这夜里妈妈还在等你
哦,不要不要悲伤哦,不要不要哭泣
哦,在这夜里让我带你带你回去
……
口哨声在黑夜里充满魔力,他为她学会了这首曲子,他甚至觉得,如果她提出想要天上的星,他都不忍心拒绝。
李久路更加难以入眠,脑袋埋在他胸口,紧紧抱住他。
晚间气温渐凉,驰见身上披着被子,就这样抱了她一夜。
那时候他心里满当当,怀里这一大一小几乎就是他的全世界。
如果说,非要辜负一个人,他希望那个人就是外婆吧,他宁愿相信老人家是意外身亡,即使负疚感将跟随他一生,也好过让他和李久路彼此分离。
第二天下午,吴波和马小也先后找上门。
……
“爸爸?”
小沐唤了半天:“到底多久呢?”
驰见缓过神儿,发现自己眼眶竟湿了,他拿掌根揉了揉:“比你挂很多次吊瓶的时间还要久。”
一听打针,小沐立即缩起脖子:“那妈妈也会很疼吗?”
“非常疼。”
驰见侧过身望着儿子,喃喃:“也许疼到无法忍受。”
驰沐阳似懂非懂。
驰见说:“所以生宝宝是个非常辛苦的过程,你以后要孝敬你妈,不准惹她生气,更不准她伤心。”
小朋友乖乖点头,无数次地问:“我妈妈在哪里?”
“快来了。”
他挠挠下巴,眼睛亮起来:“那等我看见妈妈了,要先给她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驰见把他往胸口一按:“乖儿子。”
日子在过,新年临近。
南方春节这天和北方还是存在一些差异的。
北方在辞旧迎新的时候,风俗是吃饺子,而南方是吃年糕,谐音“年年高”;北方挂灯笼放鞭炮,南方却是祭祀逛花市。
驰见总感觉这儿的年味儿没有家乡那么重。
一个月以前和救援队那次聚会上,驰见一早把年夜饭的豪华单间许给了他们。
晚上十点刚过,一大批人陆陆续续赶到,陈哥领着妻儿,曾倩和许满都带着男朋友,另外曾倩的两个小侄女也跟来凑热闹,kane在这儿没亲人,独自前来。
唯独少了杨宇飞和李久路。
驰见扫了眼,笑着问:“人好像不全吧?”
曾倩说:“杨宇飞要待在家里陪父母。”
她说完这句被人把茬打过去,聊起别的。
驰见不好再问。
餐厅本身是做西餐,但过年这天再吃洋玩意就差那么点事儿,所以征求大家意见后,张凡主厨,弄了一桌子家常菜。
席间推杯换盏,喜气洋洋。
四个小朋友很快就混熟,围着桌子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驰见和陈哥碰了碰杯,状似无意的问:“怎么没看见李久路?”
陈哥抿口白酒,呲牙道:“她今天值班。
哦,对了,”他指指对面:“你们谁吃完了,过去看看李久路,要么给她带点吃的,或者换她回来吃也行。”
众人没等说话,驰见起身:“我去吧,正好要到前面办点事,顺道儿。”
“会不会太麻烦?”
“见外了。”
驰见拍拍他肩膀,朝驰沐阳一勾手:“来,儿子。”
小沐和新认识的小伙伴玩儿得意犹未尽,有点不想去。
驰见站门口看着他。
驰沐阳接收到老爸的眼神,撅起小猪嘴,只好乖乖跟他下楼去。
叫后厨打包几样可口饭菜,他一手拎着食品袋,一手牵着儿子的小手,慢悠悠往海滩的方向走。
旅行过年的人群与日俱增,小岛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上次和她一起过春节还是二零零八年,那晚她从齐云机场赶回来见他,他们初尝禁果,彻夜缠绵。
驰见又想到她背上仍未完成的文身,相隔数年,不知褪色了没有。
他步伐不自觉快起来,又嫌小沐磨蹭,于是把他一夹,大步流星。
远远看见了望台的灯亮着,他抱起小沐走上楼梯。
没等推开门,透过窗口,却见房中坐着两个人。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两人正说话,女人低着头,男人不时看向她,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驰见目光沉了几分,放下驰沐阳,让他自己上楼梯。
小朋友站在高处比较新鲜,笨拙地往上爬,站在铁板房外叫老爸。
了望台四处窗户都开着,他这一声音量不低,里面的两人都听见,不约而同回过头。
驰见还倚着围栏,这会儿倒是换上笑脸,三两步跨上去:“梁旭,你在呢?”
后者脸上的笑意尚未收回,有些僵硬,下意识转回来,看了眼李久路。
久路最先注意到驰沐阳,接触这么长时间,小家伙儿对她由排斥到接受,现在还有一点点喜欢。
他跑过去靠着她的腿,眯眼笑,“久路阿姨,新年好!”
久路把小沐抱到大腿上坐着,他今天穿得像个小绅士,白色竖条短裤,上面是深灰短袖衬衫,领口还扎了个小领结,衣摆收在裤子里,看上去精神奕奕。
久路没忍住,在他脸上亲了口,从桌边拿起一个大盒子递到他眼前:“小沐,新年好!”
买礼物之前她绞尽脑汁,在她有限的思维里,最先想到包红包,但包好以后,忽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感觉这样太见外。
想过买童话故事或者新衣服,这些又太过普通,小孩子未必会喜欢。
她总想着礼物要特别一些才能讨好他,于是想起那天他玩儿的玩具来。
久路不知道机器人的具体名字,索性直接去了玩具店,根据记忆中的样子,买来这一个。
盒子有小沐一半高,他眼睛瞬间亮起来:“哇!机械战警!”
“喜欢吗?”
小沐欢呼:“好喜欢!”
没什么比看到孩子的笑脸更让人满足,久路抿起嘴,下意识抬头看驰见。
驰见倚着门框,目光也锁在她们娘俩身上。
小沐抱着大盒子滑下她的腿:“爸爸,你看见了吗?
这个是可以遥控的哦!比我那个大好多好多呢!”
他淡笑,垂眼说:“不去亲亲久路阿姨?”
小沐这才想起来,放下盒子,蹦蹦跳跳跑过去,在久路脸颊亲了一大口。
表面来看,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梁旭倒显得有些多余。
他清了清嗓:“吃了?”
“嗯。”
驰见想起手上拎的餐盒:“以为就她自己在,带了一人份。”
“没关系,我也给路路带了晚饭。”
他这两个字叫出口,房中三个大人都稍微愣了下。
气氛有些紧张,驰见眸光更加深不可测,勾起唇角:“那正好,你们一起吃吧。”
他把食品袋拿过去,简单扫了眼桌面上的东西,确实放着几个外卖盒。
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拿起旁边的值班表,倚靠着墙壁,随意翻看起来。
梁旭瞅他碍眼,但久路没吭声,也不好开口说什么,房子里只剩小朋友稚气的笑闹声。
没多会儿,驰沐阳要拉着久路到下面沙滩玩儿。
久路有些为难:“阿姨在工作,现在不可以离开的。”
驰见抬眼:“去吧,又不往远走。”
久路说:“这边需要通过无线电和各处保持联络,万一出现什么情况,对方会打电话……”
“我来。”
“我在这儿。”
驰见和梁旭几乎同时开口。
他们对视一眼,驰见目光转向久路:“接个电话还是会的。”
驰沐阳又来拉她,久路只好简单交代那些通讯设备的用法,随他到海滩去。
两人离开后,房中瞬间安静下来,驰见直身走到屋外的围栏处,从这个位置能清晰看见母子俩的背影,一大一小你追我赶,很是快乐。
驰见眼中的光彩比月色更柔和,不禁勾唇。
没过几秒梁旭也出来,两人撑着围栏,眼睛都望着同一个方向。
驰见掏出烟盒:“来一根?”
“不会抽,谢谢。”
驰见收回手,兀自咬上,掏出打火机点烟。
“我准备追路路。”
梁旭说。
驰见动作微顿,听他这么叫她,特别烦躁:“几年来,你不一直都在追?”
“这次会更下功夫。”
驰见轻笑,没吭声。
梁旭说:“你们分开时间不短了,当初伤害彼此也挺深的,我不知道你现在找来的目的,但大家都是成年人,懂得破镜无法重圆的道理,所以不要在纠缠她了。”
他吐出口烟:“决定权应该不在你。”
“在不在我,结局都是一样的。”
驰见右手夹着烟,抬起手腕,轻轻晃了晃手指:“这话应该说给你自己听。”
他冷静道:“梁旭,你喜欢路路什么?”
梁旭一时没答上来。
驰见看着下面的女人,心平气和说:“没得到永远是心中白月光,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执念。
也许有一天她同意跟你在一起,反而没那么喜欢了,你会发现她人很闷,有些偏执,有些硬,处事方法更加特立独行,长相一般般,身材凑合。”
他笑了笑:“没一样是好的。”
梁旭沉着脸没说话。
驰见看他一眼:“知道接下来会面临哪些问题么?”
你要接受她这些缺点,并且同意她把大部分爱分给下面那孩子,当然,你们也会有小孩儿,但在她心中的比重,你应该很清楚。
别跟我说你不介意她的过去,心中总会有计较有落差,之后就是无休止的猜忌跟争吵,除非你足够大度。”
他顿了下,再次看他:“但我们都是男人,如果你说能做到,都是假话。”
“你什么意思?
难道她生过你的孩子,就没有重新选择的权利?”
驰见点点头:“简单来说,应该没有。”
“你这样未免太自私,这对她根本不公平。”
驰见缓慢吸一口烟,目光很深:“走到这一步,谁都甭想要公平。”
甚至包括他自己,也一样。
梁旭手握成拳,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你担心那种情况不会出现,别忘了,我和她比你们认识的时间还要久。”
“久没用,关键错过了在一起的时机。”
驰见顿了下;“换一种说法,这些年我和她有爱有恨,这些复杂情感像乱掉的线头,想拆开,太难了。
我们看过彼此美好的样子,也能接受对方难堪丑陋的一面,所以她是白月光还是蚊子血都无所谓。
我试过同别的女人在一起,发现根本行不通,而她也一直单身,其实有时候就是命,不信不行。”
梁旭紧抿着唇,驰见补充说:“更何况还有驰沐阳的存在。”
“别拿孩子说事儿,我不会放弃的。”
驰见没接茬,该说的话都说完,把手头的烟抽完:“随你。”
他直起身:“你听着点电话,我下去看看。”
他长腿几步迈下台阶。
梁旭这才反应过来:“哎——”
他往前追两步,回头看了眼,不得已又停下,眼睁睁看着驰见去找她们,不由暗骂。
驰见独自往沙滩走,哪儿还像刚才那么气定神闲,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女人身上,她用手机给小沐拍照,笑声隔着海潮传过来。
他攥了攥拳,真想好好修理惩罚她。
久路侧头:“你怎么出来了?”
驰见坐在旁边,中间隔着半米的距离:“不出来干什么?
跟他相面?”
久路听他口气不太对,向后看了眼,有些不放心:“那你陪小沐玩儿,我先回去。”
她刚悬起臀部,被他拉拽着跌坐回去:“走个试试?”
“他自己……”
“他是不会接电话还是没长耳朵?”
他语气特别酸,见她没吭声又收了收情绪:“坐会儿吧,大过年能有什么事儿。”
前面小沐玩儿得正兴起,衬衫和短裤被李久路脱下来收在旁边,现在身上只穿一条小裤衩。
他把久路双脚用细沙埋起来,调皮说:“久路阿姨脚没啦。”
驰见顺着他的手垂眼,清淡月光下,她膝盖轻轻碰着,只露出一截匀称紧致的小腿,在黑夜里,仿佛散发着柔白的光芒。
他嗓子忽然一阵发紧,看向别处,没几秒视线又不自觉落回来。
小沐招呼他:“爸爸,你也来。”
“……来什么?”
驰沐阳亲自抱住他的腿,哼哧哼哧将他脚上的鞋子和棉袜脱下来,插到同一个沙坑里。
不知道小孩子玩儿这个游戏的意义,但久路清晰感受到他脚掌的温度,覆在她脚面上,带着厚重的力量。
她抬眼,两人目光不自觉碰到一起,她没敢跟他对视太久,下意识逃开。
小沐还在奋力往上堆沙子,很快,两人脚面垒起一个小山丘。
驰见忽然挪脚,她便感觉细软的沙子钻进相触的皮肤间,像流水一样清凉。
她有意向外抽了抽,移动寸许便被他控制住,轻轻磨蹭。
“沙子有点儿凉。”
他淡笑。
久路:“嗯。”
“你脚倒是挺暖和。”
驰见脚趾回勾,蹭在她脚面上。
久路那处皮肤丝丝麻麻的痒,像许多蚂蚁爬行啃噬。
她咬住唇,轻睨他。
驰见面上却平静,看着小沐:“儿子,你也放进来。”
驰沐阳坐在他们对面,兴致勃勃地往前蹭了蹭,两只小脚蚯蚓一样拱了进去。
驰见将他的也一同盖在脚掌下。
两人的力量和温度都加诸在她身上,那一瞬间,久路心中潮湿起来,好像被全世界的爱意所包围。
身后酒吧街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辞旧迎新,人们开始倒数。
南舟市区燃起烟花,璀璨绽放,点亮半空。
他们的视线望着同样的方向,静静等待新年到来,不用说话,也觉得此刻很美好。
驰沐阳已经看呆了,小嘴儿微张着,眼中都是烟花绽放的样子。
久路把他抱过来,往怀里紧了紧:“新年快乐……儿子。”
一句话很快被巨大的炮竹声所掩盖,但她已经很满足,僵硬又小心翼翼地反复练习着这两个字。
忽而抬起头,对上驰见的视线,他嘴唇动了下,说什么却是没有听清。
不久后,驰沐阳终于玩儿累了,三人返回了望台。
由于春节期间情况特殊,接着由kane来换班。
久路对梁旭有些歉意,因此他约她出去吃饭时,她没拒绝。
除去某种情感,两人相识十年,算上是老友。
梁旭可进可退,总是在她拒绝以后,自动回归到朋友的位置,他这种态度,是久路最不会处理的。
“正好我也有事儿跟你说。”
久路打定主意,“什么时候?”
梁旭说:“正月十五那天下午你行吗?”
“行。”
两人敲定时间,久路转头,驰见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抱着小沐先离开了。
久路回到家中,客厅里没开灯,电视却在重播晚会,音量调到最小。
江曼没有睡,盯着电视,目光发直,屏幕色彩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久路脚上迟疑,顿几秒,到底抬步往房间走。
“路路回来了?”
江曼后知后觉地看见她。
她停在门口:“嗯。”
“吃饭没有?”
江曼扔下靠枕,撑着膝盖站起来:“饺子都包好了,你最爱吃的素三鲜,我这就给你煮饺子去。”
久路转身:“我已经吃过了。”
江曼微滞几秒,弯唇笑笑,“吃完了啊,那妈妈给你盛碗红豆汤。”
“真不用,我有点儿累,想先休息。”
“哦,那行。”
江曼站在原地没有动,无措的拉拉衣摆:“先洗个澡,快去吧。”
“好。”
久路扭回身,手掌抵在门板上,却久久没有推开。
电视音量很小,但那首欢快的曲子,成为整个空间里唯一响动。
“新年快乐。”
久路垂下眼,目光不知应该落向何处:“……妈。”
她说完推门进去,仿佛隔很久,身后传来江曼的声音,低到融进歌声里。
“新年快乐,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