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恋·鲸
之后又过了半个月,驰见心血来潮,开始收拾院子。
自打和李久路的关系稳定下来,他好心情一路飙升,正好浑身劲头儿没处用,变着法儿倒腾。
久路打电话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家。
久路这日休息,半小时就到了。
她进来看到驰见正给园子翻土,打着赤膊,弯着腰,背上油亮亮一层薄汗,肩胛的骨骼随他动作稍微扭摆。
久路站着欣赏了会儿,回手关院门,走上前问:“你这是做什么?”
驰见头没抬:“种菜。”
“怎么忽然想起要种菜?”
“忽然?”
驰见看她一眼:“不算忽然吧,很早以前不就说过了?”
久路没细想,问:“那你打算种什么?”
“看着来,番薯芋头绿叶菜,不知道成不成,先试试。”
久路点点头,走回房里,换了件宽松的衣服出来。
她在角落找到一把小铁铲,蹲在那儿,也学着他的样子帮着忙活。
这院子收拾出来其实不算小,由中间的石子儿路分割成两个区域,这边种菜,另一头放着摇椅和茶桌,临时用伞遮阳。
他想着,将来在上面搭个架子,等到爬满三叶地锦,用来纳凉,效果应该不会差。
驰见正寻思着,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脚面上,低下头,见久路蹲在他脚边,手里握着小铁铲,剜他一脚土。
她昂起脑袋看他,立即道歉:“劲儿用过头了,我不是故意的。”
日头毒辣,她小脸被晒得红彤彤,额头有汗,几根发丝黏在了皮肤上。
驰见抬抬下巴:“别跟这儿捣乱,旁边待着去。”
“没事儿,我帮你。”
“不如给我倒杯水。”
“那行。”
久路站起来,捧着他脸颊亲了口,两掌又摩挲一阵他胸膛,笑了下。
久路转身进屋,驰见垂眼瞧了瞧,胸口原本就有汗,她手上沾着土,摸过他之后,身上和了泥。
“李久路!”
她撒腿就跑。
驰见扔掉铁锹,三两步追上去:“皮子痒痒了是吧!”
可没等碰到她衣服角儿,久路忽然弯腰,抄起地上的水管子,堵住一半管口,水流直接朝他冲过去。
驰见躲避不及,被喷一身水。
“我操!”
凉水一激,他感觉身上毛孔立即缩起来。
久路笑出声。
驰见抹了把脸,略勾起唇,点着头:“行啊你,越来越调皮?”
他面部那抹神情极危险:“来,把水管乖乖给我。”
久路没听他的话,不怕死地将管口再次对准他。
他脸上和胸膛的泥污顷刻间冲刷掉,水流顺着向下,没多会儿,裤子也湿透。
驰见侧着身,两步跨上去,一把捞起她的腰。
争夺不下,水花在半空中喷溅飞舞,阳光参与进来,满世界都散着碎玻璃珠。
眨眼功夫,久路的衣服也贴在皮肤上。
驰见夺下水管,手臂一挥,甩到地上,他用了把力气,一提,一转,将她倒挂在自己肩膀上。
久路脑袋朝下,屁股挨着他肩窝儿,他暴力地扯开她短裤,比撕一张白纸还轻松,手掌拍上去,“啪”一声脆响,很好打。
久路痛呼,背过手胡乱摸索阻挡,这样被他掌控着,只觉脸颊充血,甚是难堪。
“屁股想开花?”
驰见又打了下:“好不好玩儿?”
他这几巴掌下去,力道毫不含糊,她皮肤立即浮现出凌乱的红痕。
那股兴奋劲儿尚未褪去,刚才久路又叫又笑,这会儿低声求饶,嗓中已经颤抖着变了音儿。
驰见就这样扛着她进了屋,共同挤着洗澡,孩子没在家,狠不得把房盖都掀翻。
很久后,驰见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他挥了把潮湿的头发,看着满院子狼藉,犯懒不干了,慢悠悠踱到摇椅上坐着。
昏昏欲睡之时,久路从房中出来。
驰见眯眼看,见她手中抱着的东西,又合上眼。
久路搬来小凳坐在他脚边,将几本厚重的相册放到茶桌上,小声说:“我从柜子里找到的。”
驰见没应声。
她转过头看他,见他闭着眼,没有要搭腔的意思,不再多语,正回身,小心翼翼翻开相册。
每页八张照片,全部是小沐。
空白处贴着标签,手写年份、地点和几句标注。
久路手心泛潮,胸口的位置有些堵胀,这些照片驰见没提过,她第一次看到。
最开始一张,小沐还小小一只,被裹在碎花被单里,蜷起小手,咧嘴大哭。
下面写着:2009年4月,小泉镇,百天留念。
向下看。
驰沐阳光着小屁股趴在床上,嘴角挂满口水,却看着镜头笑。
2009年5月,小泉镇,会翻身了。
久路紧紧咬住下唇,翻过一页。
第一张,镜头对准驰沐阳的脸,旁边有手指捏开他嘴巴,正中央露出一截牙齿,白白亮亮,很小一颗。
下面写:2009年8月,小泉镇,长牙,不配合。
这几个字有些潦草,久路想象驰见当时耐心耗尽的样子,戳了戳眼尾,轻笑。
后面一张,驰沐阳站在学步车里,正抓起一个鸭子玩具往嘴送。
他写:2009年11月,小泉镇,今天自己站了两秒。
2010年5月,终于会走路。
7月,自己能吃饭。
……
2011年,海洋馆留念。
2012年1月,生日,儿童公园留念。
3月,露营。
6月,动物园留念。
……
2013年,岩莱岛,天气太热,不适应。
5月,剔了光头,哭一鼻子。
……
相册整整有五大本,久路安静坐着,一页页翻过来。
时间慢慢流逝,她每张照片都要仔细看。
过去四年,她没有参与到他们的生活中,没能见证驰沐阳的成长更是一种遗憾,而这些照片一张张串联起来,就像一部电影,将他的童年演给她看。
到最后,久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手肘撑在膝盖上,掌心遮住脸,哽咽好半天:“驰见?”
驰见没应她,他脸颊歪在一侧,下巴抵着锁骨的位置,呼吸很平稳。
久路抹掉泪,又轻唤:“驰见?”
他稍微动了下,却未睁眼。
久路也不知道自己叫醒他想要做什么,扶着他膝盖,晃了晃。
须臾。
“……嗯?”
他终于给了点儿反应,眯着眼,嗓音模糊:“怎么了?”
拼命压抑的那股酸楚再次涌上来,眼眶又湿,久路站起身,撑着他大腿缓慢趴在他胸口。
摇椅晃了晃。
驰见连忙伸手稳住她。
久路把脸埋进去,没多会儿,他胸前的背心湿了一大片。
驰见悬起脑袋看她,好笑的说:“不是看照片?
怎么哭成这样?”
久路一直都不是个爱哭的人,觉得眼泪是懦弱的表现,这些年,她都活得很坚强,希望自己能强大到不去依附任何人。
可现在蜷在驰见怀里,被一些事感动,不再压抑,认真的哭一哭,有人保护她,有人安抚她,做一个软弱的女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驰见拍着她的背:“这可不像你。”
立场不同,其实驰见不太能体会她此刻心情。
做这些的时候,他只是单纯想记录驰沐阳的成长轨迹,心底或多或少为她考虑,但那时重逢的希望太渺茫,能不能遇见,全是未知数。
驰见轻声哄:“好了,再哭儿子都得败给你。”
久路把眼泪往他衣服上蹭了蹭,好半天,终于抬起头:“欠你们太多了。”
“谁说的?”
驰见亲她额头:“你能为了我把他生下来,就是最大功劳。
我们之间不谈亏欠。”
久路紧紧抱着他,问:“你带他很辛苦吧?”
“还好,之后跟着洪喻做生意,有戈悦帮忙带。”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小泉的?”
驰见想了想:“大概一零年秋天吧。
那时候洪喻刚带着我做海产,从白忙到黑,没时间,都是戈悦帮忙照看小沐的。”
时间隔得太久远,久路有些想不起他们的样子:“他们还好吗?”
“嗯。”
驰见笑说:“暴发户一个。
洪喻老家房子拆迁,给了几百万,他和亲戚拆伙,拿着这笔钱单干,利滚利,越来越有钱。”
“那挺厉害的。”
“在中国,一夜暴富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驰见笑话她:“少见多怪。”
不知不觉中,太阳从正空向西走。
热气飘浮着,阳光却不再那么毒。
摇椅轻轻晃动,驰见说:“这些年多亏有洪喻,餐厅他占大股,这房子也从他那儿挪了不少钱,要不然一样都没戏。”
她听他说着,忽然想起来:“那你还有钱买游艇?”
驰见口气不善:“我都是为了谁?”
她愣两秒:“……难道是我?”
“‘买艘船,每天出海,早出晚归’,‘我捞鱼,你卖鱼’,这些话都是鬼说的?”
久路皱着眉回忆,没什么印象。
驰见说;“是谁要在院子里养羊驼?”
提起羊驼,她突然间记起来,那年随周克从南舟回到小泉,半夜里驰见站在老人院外面等她,两人腻乎半天,好像说过这些话。
“你都记得?”
“记性好,没办法。”
“所以为了这个买游艇?”
驰见蹭蹭眉心:“没想特意买,做生意时认识一个朋友,刚好他着急出手,半价让给我的。”
她又问:“那……你不会真要买羊驼吧?”
“倒是想,但是南舟气候太热,不好养。”
这回久路不知该说什么了,好半天,抬起头,在他唇上轻吻。
驰见挑眉:“感动不?
亲一下就完了?”
“你想呢?”
他提着臀,模仿某动作,快速往上连顶数下,手掌邪恶地摸下去:“用这体位伺候伺候我?”
“少来。”
“这样美的可是你,深浅随意,频率随意,全部都是你操控。”
“不要脸。”
久路轻声嘀咕,被他几句话撩得腿发软:“有人经过,你不嫌丢人啊。”
“叫大声点儿,更刺激。”
“你自己叫吧。”
两人嬉闹一阵,没来真的,因为到时间去接驰沐阳了。
他们到达幼儿园门口时,小朋友们已经放学。
驰见远远看见小沐站在老师旁边,和一个女人说话。
他微眯起眼,看清那人,脊背蓦然一僵。
驰见放开久路,没说话,快步朝那方向跑过去。
江曼正弓身同小沐聊天,一抬眼,他们已经到跟前。
两人脸上表情都透着几分慌张,驰见把孩子从老师手中接过去,抱起来,一时没开口。
久路气息喘匀,低声问:“妈,你怎么会在这儿?”
“别紧张。”
江曼面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没看任何人:“来等你们的。”
“……等我们?”
“一起回家吃顿饭吧。”
其实久路和驰见重逢以来,江曼一直是两人之间避而不谈的话题。
久路知道江曼狠驰见,但也清楚驰见更介意她自作主张改变他们的命运。
丢失的是时光,很长很长一段时光。
时光一去不复返,不是谁妥协低头或是忏悔道歉就能找回来的。
何况她曾经抛弃过驰沐阳,谁知今后是否再有类似事情发生。
驰见太爱小沐了,这份爱让他不得不提高警惕,小心防范一切会发生危险的可能性。
所以他们之间的仇怨根深蒂固,一夕之间无法缓和,更不会笑一笑就能心无芥蒂的共同生活。
这一点久路很清楚。
她预料这顿饭不会吃得太愉快。
他们一起回到久路家中,江曼没说话,提着菜兜直接走进厨房。
晚饭是她准备的,普通菜式,不隆重也不寒酸。
几个人坐下来,端起碗筷,没人主动开口。
久路给小沐剥了几只虾,小孩子可能也感受到气氛非同寻常,他今天很懂事,乖乖吃饭,不像平常那么话唠。
房间里实在太安静,江曼神情很淡,慢条斯理的嚼着米饭,没抬头看他们。
驰见吃两口就撂了筷,稍稍歪着身体,打量这间房。
久路也味同嚼蜡,回手打开电视机,希望里面的声音能让房间气氛稍微轻松点儿。
驰沐阳下午喝了很多水,吃到半途,闹着要去卫生间。
久路将他抱下凳子,带着小沐过去。
他们走开后,客厅里气氛更加怪异。
江曼动作缓下来,撂下碗筷,终于开口:“假如那孩子当年真的夭折了,你今天还会不会坐在这里?”
驰见没给她答复。
说:“不如假如你当初没拆散我们,我们会怎样。”
江曼说:“除去假设,这三种情况,我希望结局都一样。”
驰见稍微寻思几秒,心中微动,不由转头看江曼,而江曼已经重新端起碗筷,精力放在饭菜上,没有再说话。
久路出来时,两人状态和刚才一样。
吃过饭,没逗留多久,驰见就带着小沐回去了。
久路给他们送到码头,进屋时,江曼正坐在沙发上调频道。
她招呼她:“来啊,陪妈妈看会儿电视。”
久路换下鞋子,坐到她旁边。
江曼随便调了两圈儿,好像没什么感兴趣的内容,最后停在某卫视频道,里面正播放一部谍战电视剧。
两人相对无语,眼睛都看着屏幕,直到这一集结束,里面开始播广告。
江曼说:“房租快到期了。”
过几秒。
“哦。”
久路看她一眼:“我改天找房东谈续约。”
“不用。
我跟他说以后不租了。”
久路愣了愣,“为什么?”
江曼目光还停留在电视上,“我找到一份工作,在大悲院给香客们做素斋,那里有住处,我想搬过去,不用南舟和岛上来回跑。”
“妈……”
“不因为任何人。”
江曼打断她的话,轻轻叹一口气:“这辈子奔波劳累,不光身体疲顿,心也千疮百孔,现在只有待在那里,能让我整个人平静下来。”
久路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
江曼拉起她的手放在大腿上,拍了拍:“放心,我不出家,或许哪天彻底被佛祖点化,还会回来的。”
“妈……其实你没必要这样。”
江曼笑说:“你可以去看我。”
“你和驰见……”
“路路。”
江曼果断的说:“这是我的决定,没有跟你商量。”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强势,久路不再吭声,另一只手抓住沙发边缘,稍稍加了力。
江曼弓身,从茶几抽屉里取出户口簿,放在自己大腿和她掌心之间:“我问过,这月28号是个好日子。”
久路心中一颤,垂下头,去看压在两人手下的红本子。
江曼没有太多的话要嘱咐,只轻轻蹭着她手背,隔良久:“幸好那孩子完整健康。”
久路嗓中哽着块儿石头,抿紧嘴,没说话。
“路路,是我太自私。”
她声音很轻:“妈妈错了。”
久路忽然就掉了泪,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戳她心窝子。
她别开头蹭掉,覆上另一只手,把刚才的手抽出去环紧她肩膀。
久路最终都没说原谅或是记恨的话,而答案对江曼来说,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这个决定是成全,成全路路和驰见,弥补了那个孩子,同时也放过她自己。
对每个人来说,都应该是最妥当的结局吧。
久路和驰见在本月27号晚上乘机抵达齐云市,两人户籍关系都留在小泉,所以这一趟必须要跑。
飞机落地后,久路开机忙着给小沐打电话,小朋友软糯糯的声音隔着几千里传过来。
“在做什么呀?”
小沐说:“张凡叔叔给我讲故事。”
那边停顿几秒,一阵悉率,像是捂住了话筒,声音小小:“但是没妈妈讲得好听哦!”
久路笑起来:“以后都给小沐讲好不好?”
“真的嘛!”
“是啊。
所以这两天你要听张凡叔叔的话,不准调皮,做个乖孩子。”
“好!”
他在那边大声保证。
久路又和小沐聊了两句,把电话递给驰见。
他一边讲着话,一边拉住久路的手,穿过机场大厅。
走出门口,北方空气干燥新鲜,有风刮过,夏天里,竟带来几分凉意。
久路望着暗沉的天空,深深呼吸,这种感觉恍然陌生,没过几秒,又渐渐熟悉起来。
驰见似乎发觉她的沉默,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什么都没说,坐进路边停的的士。
这晚在齐云留宿。
他们关了灯,早早睡下。
黑暗里呼吸声很平缓,却在某个瞬间,两人一同转过身,毫无预兆地抱在了一起。
驰见撑在她上方:“路路,过了明天,你不会再有后悔的机会。”
她想仔细看清他:“……更怕你后悔。”
驰见放低身体蹭着她肩窝,忽然说:“如果假设真的存在,我不敢保证结局是相同,但这辈子,心里只会爱着你。”
久路不知是何意,更不想去深究,因为有他后半句话已经足够了。
她撑开眼皮,侧过头,驰见背对着她,整个后背像山一样挡住窗帘缝隙透过来的月光。
久路身体贴过去,从后抱住他:“睡不着?”
“嗯。”
他声音略哑。
久路脸颊在他背上蹭了蹭:“不会是想逃婚吧。”
驰见冷哼:“不好笑。”
久路却轻轻笑出声,“是紧张激动?”
“不是。”
他的声音半天才传过来:“有点儿害怕?”
“怕?”
“责任很重,我怕照顾不好你。”
久路心跳漏掉一拍,唇凑过去,亲着他:“我比小沐好养多了。”
驰见淡笑。
握紧她的手。
“不要怕,没关系。”
久路闭着眼,同他告白:“今后都由我来照顾你。”
最后不知怎么睡着的,好像夜晚一瞬间就过去。
李久路意识苏醒的时候,耳边已有脚步声。
她睁了下眼,又闭上,浴室的灯开着,有水声,房间里充斥一股好闻的沐浴露香味儿。
久路也想起床,却浑身酸痛,她挣扎几秒,到底翻了个身,将脑袋再次埋入被子中。
没多会儿,驰见洗完澡出来,擦身、换衣、吹头发。
等一切收拾妥当,他看了眼腕表,拉开窗帘,外面天光大亮。
驰见站片刻,走回床边:“路路,起来了。”
床上的小山丘动了动。
驰见柔声:“要赶火车,快,听话。”
他去掀被子。
“唔……”久路遮住脸。
驰见看着她这副样子,无奈叹气:“真不应该相信你的鬼话,如果等你照顾我,饭都吃不上。”
他低声念叨着,坐床边,搬起她的身体,捞来衣服帮她穿。
久路软软的缩在他怀里:“你怎么还会有精神?”
“谁知道,明明卖力气那个人是我。”
“你体力好。”
她夸奖道。
“谢谢。”
驰见把内衣肩带套进她手臂:“我继续努力。”
久路配合他穿好,突然凑到他脖颈间,像小狗一样嗅了嗅:“你好香。”
“你好臭。”
“……不会吧!”
驰见轻哼,推走她的头。
“要不我去洗个澡?”
“臭着吧,除了我,别人也闻不着。”
驰见捏起她的脸,卖力亲了会儿:“别磨蹭了,速度点儿。”
驰见把牛仔裤扔过去,让久路自己穿,他转过头,去收拾两人的行李。
今天是2014年6月28日。
风和日丽,天清气朗。
他们到了小泉镇直奔民政局,是吉日,所以即便镇子很小,也有许多情侣来登记。
去得有些晚,办证窗口没什么秩序,两人有些蒙,在这种忙乱嘈杂的氛围下,没有时间去感慨,各种复杂情绪都被抛在脑后,填表、交钱、体检,当回过神儿时,他们已经站在镜头前。
摄影师弓身对准相机,摆着手势,语调夸张又激动:“好,别动,就这样,保持微……”
“等等!”
驰见突然说话。
“……”摄影师差点跌地上:“怎么了?”
驰见朝他抱歉示意,转过身看久路。
两人今天都穿了比较正式的白衬衫,他帮她整理领口,“待会儿笑得自然点儿。”
“哦,知道了。”
他问:“我头发乱吗?”
“……”久路说:“不乱,特别好。”
驰见帮他捋顺颊边发丝:“你没化个妆?”
“早上不是起晚了?”
“心也是大。”
驰见问:“包里有口红么?”
“不用了吧,后面好多人排队呢。”
“那就快点儿。”
驰见从她手中拿过口红,拆掉盖,扭动管身。
“我自己来吧。”
“别动。”
驰见牵起久路的下巴,向上微抬,他气息靠近,将口红覆在她唇上,生疏却细致地沿着轮廓轻轻描绘。
周围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看,议论声不加掩饰。
有个女孩埋怨男朋友:“你瞧瞧人家多浪漫,别说涂口红,连口红都是我自己买。”
“行了。
一会儿领完证咱就去买,买一排。”
男朋友哄道:“这俩人肯定是闪婚,激情大过感情,新鲜劲儿没过呢,哪像咱俩,不来这些虚的。”
“你可不就是虚!”
男朋友压低声音:“哪儿虚了,别瞎说。”
久路听着,没忍住轻轻笑了下。
驰见嘶一声:“别动。”
他手指捏紧几分。
久路知道驰见不是表演给谁看,他是珍视这个瞬间,希望将来的某天,翻开结婚证的时候,照片上两人仪态端庄,笑容也是完美的。
他这个人,永远想得比她要细致。
久路垂眼看着他,轻动唇:“我想到了赵敏和张无忌。”
“画眉我可不会。”
驰见模样认真,勾好最后一笔:“涂口红倒是可以,毕竟没什么技术含量。”
驰见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后倾身体反复欣赏,直到摄影师催促他们,才终于在红色背景下,将这一刻永远定格。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快中午,驰见对着结婚证拍了张照,然后不知在手机上摆弄着什么。
他身体懒懒倚在墙柱上,斜叼着烟,嘴角含笑,样子痞气又自得。
久路瞬间恍惚,记忆中那个少年的影子清晰浮现出来。
少年和男人重合在一起,这么多年,他身材变了,样貌也有变化,但骨子里的东西却没变。
她不知不觉有些愣神儿,驰见收起手机,看她:“傻了?”
久路动了下,问:“你在发给谁?”
“梁旭。”
久路一滞,突然想起梁旭来:“他……说什么了?”
驰见把手机给她看:“祝我们白头偕老,永远幸福。”
两人牵着手走下台阶,久路说:“那次我带小沐去海洋馆,爽了他的约,他已经很久没有找过我了。”
“你还想招欠儿?”
“不是那个意思。”
她赶紧解释:“至少应该和他当面说一下吧。”
“帮你说过了。”
“……什么时候?”
驰见说:“从游艇上下来的第二天。”
“……”
“后来我们喝过几次酒,他挺开心,所以你别臭美了,人家其实没多喜欢你。”
“我都不知道。”
“不需要你知道。
走吧媳妇儿,”驰见将人一搂,叫得名正言顺:“逛逛百花路。”
回齐云的车票是晚上六点,他们将在小泉镇逗留几个小时。
久路原本以为,再次回到这里会触动某根神经,一些不好的情绪可能汹涌而至。
却没想到,这种惧怕心里堆砌到制高点,反而会悄无声息降下去。
驰见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他们聊着开心事,聊小沐,聊潜水,聊岛上那座房子的装修。
然后她发现,驰见用这些美好的未来,将她脑子全部塞满了,再也没有留存,去装过去。
他们逛了百花路;去看镇西的污水河;那个胡同的音像店还在;游泳馆没有以前看上去那么大;育英高中的教学楼在风雨的侵蚀下褪色泛旧。
两人甚至去了老人院,这座宅子目前闲置,大门紧闭,荒凉萧索,却在阳光下显得不那么冷寂阴森。
之后又来到“文人天下”。
这里已经不是文身店,如今做着理发生意。
他们没有进去打扰,只在胡同对面安静的站着。
因为彼此的存在,他们更像是看客。
小镇里承载的无数回忆不再是他和她的,却永远属于青葱岁月那对少年少女。
久路甚是唏嘘,抬头望着天空,没有一丝云,也没风。
太阳很足,但只是烤,不像南舟那样闷。
驰见很久没同她说话,然后某个瞬间,他们看向彼此,好像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他蓦地拉起她的手,在胡同里飞快奔跑。
就好像几年前,冬日的暗夜中,驰见也是这样牵着她,穿过冷凝的空气,去捉奸。
但是,那天她什么都没看到,却换来一颗糖。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甜腻的水果糖味道,其实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最终,在相邻街道找到一家文身店。
驰见进去和老板沟通,没多久,招呼她进去。
夏天生意萧条,店里没人。
驰见再次表示感谢,在老板的指引下,来到內室。
他关了门,眼睛掠过那些工具。
久路褪下衣服:“几年没文,手生了吧?”
“试试呗。”
她趴在文身椅上,等待他做准备工作。
左肩裸露着,蝴蝶骨那头蓝鲸依然威风凛凛,掀起尾扇,拍打着海面。
驰见手指轻轻摩挲,蓝鲸每一个线条都是他经手,“见”字少了最后一笔,今天过后,终将完整。
回到岛上,或许她可以继续参加比赛,做自己所热衷的工作;或许迎来了小生命,凑成一个“好”;又或许小沐是唯一。
几经辗转,千锤百炼,一切都向着他的心意尘埃落定。
圆满了。
久路缩肩,嘶了一口气。
“疼?”
“好疼。”
驰见说:“我希望你再疼一点儿。”
他给一个人文身,用了八年时间。
时间不短了吧,驰见想,他应该把自己刻进她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