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亚瑟很庆幸,这天下班后他继续留在诊所,为竞争主任医生职位准备材料。
同时也很庆幸,自己对数字过目不忘的天赋,在陌生号码亮起后第一时间做出正确判断,而不是习惯性拒接。
短暂性脑缺血发作,说来并不凶险,但如果延误治疗,很可能就发展成脑梗塞或心梗,届时就会危及性命。
多亏今天处置及时,老亨利躺进慈恩诊所病房时,意识已基本恢复。
把他交托给匆匆赶来的心脑血管专科医生,傅亚瑟回到候诊室,顺手带了几样急救用品。值班护士人手有限,他自觉有责任料理自己带回来的伤患。
那个自称是“不列颠吉普赛女郎”的流浪者伤势最轻微,的确只是刮破了皮。她也拒绝他动手处理伤口,说会影响占卜的准确性。
考虑到她今天的“丰功伟业”,傅亚瑟决定对这种迷信心态,以及她偷偷揣走一瓶医用酒精的行为置之不理。
艾瑞克也是皮肉伤,顶多在吃星期日牛肉的时候注意点咀嚼方式。
伤势真正严重的是秦椒。
烫伤,大部分是二度烫伤,尤其是左臂内侧,红肿发亮,除了成片的小水泡,还有直径三厘米以上的水泡。
很显然,被烫伤之后半小时内,她根本没有做过任何紧急处理。
相反,在不注意间,一些水泡已经被磨破。
傅亚瑟记得,几年前克莉丝雄心勃勃要学烘焙。第一次烤饼干时误触烤盘,指尖烫红后起了一个水泡。水泡几天才灭,小姑娘就哭痛哭了几天。
分明是同克莉丝一样的年龄,秦椒却像对痛感毫无感觉。
只在他用无菌注射器刺入水泡的那一瞬间,天生上翘的嘴角才紧张地朝下抿紧。
她的注意力还在老亨利身上,已经是第三次向他道歉。
“同你无关。亨利本身血脂和血压偏高,血管早已硬化。两年前,他已经有过两三次类似的发作,只是程度较轻,一段时间后就自动恢复了。”
秦椒哦了一声:“所以你们才坚持要他关闭熊猫饭店?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
“没什么可抱歉的。”傅亚瑟缓缓拉动空气阀,从最大的水泡抽取脓液,“我只是从医生的角度反对他继续呆在充满油烟的高温环境下,从事高强度的劳作。至于熊猫饭店的关闭,根本原因在于五年的连续亏损,这份家族基业已经成为家族拖累。亨利他自己也很清楚。”
他顿了顿:“至于傅马克的坚持,又是另一回事。”
他口气轻蔑,毫无掩饰之意,秦椒听了难免尴尬,忍不住替朋友辩护道:“你都能这样关心亨利,马克是他的亲孙子,当然也是为了他好。”
傅亚瑟不置一言,将水泡抽空后,用酒精棉消毒针头。
秦椒不禁皱眉。其实从她第一次在熊猫饭店吃饭,就觉察出这两兄弟之间暗潮汹涌。
平时聊天中,傅马克每次提及堂兄,口吻总是那种带有嘲讽的“别人家孩子真是好棒棒哦”。
傅亚瑟倒是绝口不提堂弟。唯一一次,就是提醒她傅马克不是一个靠谱的合作对象。
拍视频的事,的确不太靠谱……但秦椒知道,傅马克本人是个难能可贵的朋友。
换做从前,她早就该替朋友反击几句。
但经过之前几次接触,“莫得感情的机器人”形象已逐渐淡化。她发现傅亚瑟不仅有感情,部分时间甚至还称得上温文绅士。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今天对待玛吉大妈的态度。
不仅能留意到她也受了伤,还主动邀请一个无家可归者来诊所包扎。请她上车的态度,同对待其他人别无二致。
“傅医生,你对马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为人其实挺好——嘶!”
“抱歉。”傅亚瑟将消毒后的针头刺入另一个水泡,冷腔冷调毫无诚意,“从他刚出生我就认识他,对他的了解应该比你只多不少。”
秦椒默默收回今日好评。
这时艾瑞克从旁边沙发上跳起来,骂了一句粗话。
“一定是因为这个!”他激动地挥着手机,“那个印度女孩死了!哦不对,没有死,但自杀是真的!就在圣米勒医院!”
“哪个印度女孩?”秦椒脸色刷白,立刻想到了那个视频女主厨。
艾瑞克把手机递过来,自杀新闻的标题下方,配图一张是视频截图。印度裔女主厨笑靥如花,端着一盘蛋炒饭祝观众“春节快乐,人人都能享用一份美味蛋炒饭。”
另一张是血淋淋的割腕图。
据本地新闻报道,这位名叫阿萨玛的印度姑娘自杀是因为不堪承受舆论压力。
在之前的网络论战中,她多次暗示是bag许诺优厚条件,请求她临时出镜。也说过自己知道中国人怎么煮饭,炒饭,拍视频时只是照着bag提供的菜谱来。
她从前就是一个自由美食主播,拥有数万粉丝,一开始也的确有不少人替她辩护。但自从“正宗中华蛋炒饭”视频传遍网络,舆论就出现倾斜。华圈名媛ladyj的网络号召力惊人,阿萨玛每天都会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辱骂。
最近,ladyj在社交平台上嘲讽bag天价索赔:“不会做饭的上天堂,会做饭的进监狱,这就是英国是美食荒漠的原因。”
次日,阿萨玛就发布了那张割腕图和一句“再见,真的上天堂了。”
经过抢救,人已经脱离危险,但情绪很不稳定。伦敦印度族群协会发言人公开抨击“这是赤裸裸的种族歧视和文化压迫”,一群头衔各异的印度裔名人也纷纷为阿萨玛发声。
“人没事就好。”秦椒松了口气。
“她没事,你就会有事!”艾瑞克忧心忡忡地刷着手机,“你也听见了,那群小流氓骂你是凶手,现在网上很多人都这么说。”
“嘴长在别人身上,还能不让他们说话?”
“你不知道,印度人抱团可厉害了。你看,连内阁大臣都有他们的人!”
秦椒正要说话,下巴突然被捏住。
从未有过的触感惊得她差点儿咬到舌头。
“安静,你脸上的烫伤需要上药。”傅马克手指很稳,指腹微热,令她的脸瞬间静如石雕。
“你可以继续。”傅马克瞟了艾瑞克一眼,“bag天价索赔,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