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傅亚瑟并未多说,且一副若无其事状,秦椒心中仍觉隐隐不安。
转念一想,又为自己这种不安,更加的不安起来。
好在她永远不会躺在沙发上瞎琢磨。有那功夫,多琢磨几道菜才是正经。
按照纸条上的号码,她打电话去报名参加参加大使馆的活动。听说是一家中餐馆,对方的激动之情隔着话筒都能点燃。
“太好了!我们正需要丰富多元的中国元素,美食绝对能给人最直观的打动。”
对她提出的“花椒宴”方案,对方却表示很为难。
因为按照英国人的习惯,推介会上会提供自助冷餐,秦椒的菜品只能作为文化产品展示和试吃。由于场地有限,也要和其他参与成员的产品一样,控制数量:“三到五样就好,最好是即使放凉后也能可口的。”
热锅热灶,现场制作?那更是不可能。
秦椒倒也理解,毕竟文化推介会不是餐馆。就是有点可惜,因为花椒的辛香是由热度来体现的。
电话那头的使馆工作人员也小声表达了遗憾:“那天的麻婆豆腐真的很好吃,”
接下来的两周,除了同老亨利研究花椒凉菜,秦椒还要为熊猫饭店的开业做准备。尽管好店长赵杰森承担了九成以上的工作,但菜品定制和后厨招聘这两样是主厨责无旁贷的。
在赵杰森一声声冷嘲热讽和怒吼中,她也学到了许多从前以为同厨师毫不沾边的东西:从菜品的毛利和净利的计算和控制,一直到餐厅采用怎样的灯光布置,能帮菜肴的食色提升到最佳……
除此之外,变着花样帮助傅亚瑟“唤醒沉睡的四川血统”也是她的重要日程。
“这都是为了熊猫饭店!”
秦椒觉得自己问心无愧,玛吉大婶就在一旁呵呵呵,还催着她抽出一张塔罗牌:“嚯,居然是死神牌。”
秦椒听见“死神”就皱眉头:“这也太不吉利了。不会是明天的推介会上要出什么意外吧?”
“傻孩子,有死亡就有新生。死神牌除了带来某些事情的结束,还会带来全新的开始。”玛吉大婶吃吃地笑起来,“尤其在爱情方面,这张牌预示着你同某个人之间的关系,即将发生深刻的改变……”
“我同他的关系已经化敌为友了,这改变够深刻了?趴好——”秦椒飞快打断玛吉大婶,“啪”的一声把盐包拍在她的腰上。
爆炒后滚热的粗盐,即使隔着布料,也烫得玛吉大婶发出一声呻吟。
“忍一忍,很快就舒服了。”
“你们中国人真可怕,不但会用野草熬汤治病,连调味品都不放过。”玛吉大婶不安地动了动,“现在除了烫,还是烫,你确定这样真的能治好我的腰?”
“放心,我奶奶腰腿疼时,就会用椒盐来热敷。这是我老家的一种偏方,很安全的。”
这段时间为了拟定菜品,秦椒试做了不少,内部消化不了,就拿来请无家可归者吃。前两天她发现,玛吉大婶突然佝偻了。一问才知道,是在维多利亚火车站领免费早餐时,同人争抢扭伤了腰。
无家可归者当然也没有医保,玛吉大婶也拒绝去看病:“这是陈年老伤,二十年前我从卡车上摔下来以后,每年这腰都会疼上一阵子。只要公园里还有长椅让我躺下,过几天它自己就能好。”
于是秦椒便想到了奶奶的老方法。
“花椒在中国不止是食材,还是一味中药,可以活血化瘀,还能止痛。花椒和粗盐一起爆炒,像这样敷在身上,可以把你身体里的寒气逼出来。”
“寒气?我又不是冰箱。”
“呃……”秦椒开始回想,昨晚傅亚瑟知道她要用这偏方时是怎么说的。
“要不你就理解成,这样能把热量渗透进你的身体,放松肌肉,扩张毛细血管,促进血液循环,提高……提高新陈代谢。”
玛吉大婶哈哈大笑:“现在我相信,你同那位英俊的医生是真的化敌为友了。”
秦椒抿紧嘴,有些着恼地将盐包朝下用力按了按。
“救命……噢天啦,我好像感觉到这玩意儿的妙处了……”玛吉大婶渐渐放松身体,呻吟也变成了舒服的哼唧声。
这时,有常来领“免费大餐”的无家可归者走近,指着空地上的酒精炉和大锅问,今天他们吃什么?
秦椒又将椒盐热敷介绍了一遍,告诉对方如果腰腿疼痛也可以试试。
这个长发男人摇摇头,苦着脸回答道:“我的腰很好,腿也很好,全身唯一会痛的就是这几颗牙……它们已经折磨了我好几个星期。”
说完,他恋恋不舍瞅了眼那口大锅,同秦椒说了声再会。
“等等!”秦椒叫住他,递过去一小把干花椒,“试试这个。虽然不能治好你的牙齿,但至少能让你不这么痛。”
这也是老家的偏方。
她教男人先拿几粒花椒,放在疼痛的牙齿上,轻轻咀嚼几下再含住。
男人将信将疑地照做了,两三分钟后,露出惊喜的神情:“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这真是个奇迹!”
“不是奇迹,是花椒里含有消炎和麻醉的成分。”秦椒给他装了一小袋花椒,又把伯尼的联系方式写在纸袋上,“这是我朋友的慈善会,也许能帮上你们。”
不知不觉间,海德公园这个僻静的角落,来尝试用花椒“治病”的无家可归者越来越多。秦椒索性把带来的工具和材料都留给他们,又教他们如何正确地使用花椒。
等她忙完离开,刚走到公园外的街沿上,一辆熟悉的老爷车就在身边停下。
暗色的防窥玻璃缓缓降下,露出何坚尼爵士石雕般的脸。
“流浪汉慈善事业,这就是熊猫饭店一脉相承的手段?”
秦椒皱皱眉,才想起之前何爵士自说自话的一月之期。
“首先,我的英国朋友告诉我,管无家可归者叫流浪汉是会被控歧视的。其次,给他们帮点儿小忙还算不上慈善,更算不上手段。”
她朝车窗欠了欠身:“至于之前那件事,我的答案还是不变。谢谢,再见。”
老爷车缓缓跟在她身后,何爵士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酷:“我知道你在想方设法营销花椒,我也知道你得罪了詹金斯,顺提一句,他是我的老朋友。你看,假如你在ho集团,这一切都不会这么艰难,至少不必卑微到连流浪汉都要利用。”
秦椒停下脚步:“我的老家有一句话,叫自己是臭狗屎,看别人就是滂滂臭。谢天谢地,我不在ho集团。”
对她这番反击,何爵士只是轻蔑地笑笑:“我知道你在美食节上做得还不错,可别以为拿到了大使馆的请帖,就能这样轻狂。明天你就会知道,真正的餐厅同草台班子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