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六小姐将看完的结局随手一扔,“荒谬!竟还牵扯了鬼神,宣扬封建迷信!”
说完马上拿笔,撰写了一篇言辞激烈的评论。
牵扯鬼神就罢了,居然还对女子被卖入风尘该自尽这一点进行抨击,简直岂有此理,仿佛故意和自己作对似的!
写了一会儿,忽然停了笔。
若她和普通人一样批判,并无出奇之处,在众多大牛的评论中泯然众人矣,那又有什么意思?只怕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说什么!
想到这里,萧六小姐放下笔,重新拿起那份报纸,认真品读起来,企图从一个旁人不会注意到的角度来进行批判。
思索良久,萧六小姐露出笑容,拿起笔飞快地写起来。
郑太太觉得,自己原先对《后宅赢家》的所有支持,在这一刻都变得荒谬可笑,她觉得逍遥客背叛了自己,或者说,她背叛了天下所有的原配太太们。
想起逍遥客的前作《反哺》,郑太太不免怀疑,逍遥客自己是就个姨太太,所以她一直在为姨太太摇旗呐喊。
她拿出笔,马上对这一点进行批判。
郑贤见她如此激动,便笑道,“这结局真的很不好么?”问完听到郑太太冷哼一声,显然十分愤怒,干脆坐下来,拿起那份报纸看了起来。
后头的剧情是,一大家子被鬼差带进阎罗殿,不免各自回忆自己这一生做了什么,是否能修得一个投好胎的机会。
畅梦夫人虽然被打得狼狈,但想到自己一辈子是赢家,培养出了两个出息的儿子,又给老爷管理好了后宅,下辈子投胎必然能像这辈子一般,投生到富贵人家的,所以心情轻松满怀希望,身上发丝凌乱,但依旧不改老封君本色。
六姨娘认为,自己和畅梦夫人争了一辈子,处于下风的时间不多,养大的儿子虽说没有大本事,却也不曾纨绔,算来也能照拂到自己身上,自己好歹能托生到人道。
七姨娘认为,自己是老爷最爱的女人,每天照顾老爷,让老爷心无旁骛地工作,养出的儿子虽然不算本事,但也任了公职,而自己甫一卖去窑子就自尽保存贞洁,定能托生到和这辈子差不多的人家。
大姨娘觉得自己一辈子没害人,还念了一辈子佛,很是虔诚,下辈子一定投个好胎。
三姨娘早早死了,想着自己没犯过什么错也没害过人,怕是能投胎做个人的。
出府艰辛一辈子没嫁的五姨娘十分恐惧,她是风尘出身的,又被赶出府,只做了个煮饭婆子,从来不得享受祭祀,怕是要做孤魂野鬼,不得投胎了。
四姨娘跟着六姨娘做了不少坏事,害怕报应,也是惊惧不已,哭得十分悲苦。
最为恐惧的是二姨娘,她出府之后被家里大哥卖给一个娶不上老婆的汉子,等于二嫁,怕是要被锯开,分一半给老爷,一半给后头嫁的汉子了。虽说她和后头的汉子过得还不错,但那汉子穷苦人家出身,哪里争得过有权有势的老爷?
五姨娘和四姨娘得知二姨娘的惨状,不觉得自己痛苦了。
阴森森的阎罗殿中,阎罗王威严道,“阳间生灵涂炭,影响了阴间,阴间投胎不似从前,无错便可投好胎了。今合六道轮回为二道轮回,每道轮回又分上中下等,为新六道轮回。须得做出贡献,才能投好胎,毕竟阳间战争连年,正是需要有用之人一起救国。若不救国,国亡则阴间亡,人人只能成为孤魂野鬼!”
畅梦夫人忙道,“我等乃是女子,从来只在后宅生活,也做不了什么,救国救难这些,自是男人的事,无须这般要求我们女子罢?”
阎罗王黑脸一板,肃然道,“如今国土沦丧,列强瓜分土地,人皆受苦,如何还分男女?便是救国亦不分男女,只看贡献。不管是谁,若做出贡献,都能投好胎,下世继续救国。如无贡献,只能投去畜生道,做猪做狗做牛供人吃了。”
说毕便开始宣读各人下辈子投胎的去向。
二姨娘下世投胎人道,为上等富贵人家;五姨娘下世投胎人道,为中等殷实人家;三姨娘和大姨娘下世投胎人道,为下等普通人家;七姨娘下世投胎入畜生道,为上等鱼类,四姨娘、六姨娘并畅梦夫人三个入畜生道,为中等鸟类,老爷投胎入畜生道,为下等兽类。
众人听到这个审判,俱都惊呆了,反应过来之后,入畜生道的几个,俱都大呼冤枉,求阎罗再审。
三姨娘和大姨娘也十分不满,认为二姨娘和五姨娘没资格入中上等人家,她们一个婊|子出身一个二嫁,该入畜生道才是。
阎罗听着众人吵吵嚷嚷,一拍惊堂木,
“二姨娘虽二嫁,但为老爷抛弃,已非老爷家人,实乃自由身,有再嫁之自由。她再嫁生育,子女皆投身救国,本人亦辛勤工作,自食其力,于卖饼期间救下革命志士足三十个,入人道托生上等家庭天经地义!
“五姨娘出身风尘不假,可她是被卖入风尘,并非自愿,所以亦非她之过!之后被赶走,并未自甘堕落入风尘卖笑,而是自食其力,为一小学教师煮饭,协助教师教化民众,在官兵搜捕进步教师之际,放一把火引开官兵,救下十多个进步教师,如何不能入人道托生中等人家?若非入风尘期间害过人,托生上等人家亦使得。若再嫁生下能救国之男女,亦能托生上等人家!”
二姨娘和五姨娘呆呆的,回过神来,喜极而泣。
原先最怕不能投个好胎的,就是她们啊!
可是现在,投胎最好的,居然就是她们!
什么叫喜极而泣?这就是!
二姨娘一边擦眼泪一边狂喜地叫道,
“对,我被老爷休弃之后,已非老爷家人,我有再嫁之自由,我不用给锯做两半了!我还做过好事,救过人,我能投好胎!我下辈子定要多救人,教育我的孩子也这般,争取再下一世亦能投上等人家!”
五姨娘也不住地点头,“对,我下辈子要继续救人,要继续救革命志士,自己也要自食其力,以后继续能投生到好人家!做娼|妓并非我的过错,我亦并非天生下贱,若我有个好出身,我何必卖笑?”
两人高兴至极,叫完之后砰砰砰地给阎罗王磕头。
六姨娘嫉妒至极,大叫,“五姨娘害过我,她害过我!”
阎罗王冷哼一声,“你本非好人,她亦害你不至死,反让你少作孽,此非罪也!”
之后又看向大姨娘并三姨娘,“你们为女人,却一辈子无所贡献,能入人道已是好运,若下辈子再这般庸庸碌碌活着,浪费粮食,只能入畜生道养肥了待宰,让有志之士能吃得一顿饱饭!”
大姨娘并三姨娘吓坏了,忙都磕头表示,自己下辈子一定会多做好事,争取投个好胎。
四姨娘六姨娘害过人,入畜生道不用多言。
七姨娘未曾做好事,却害过人,入畜生道的上等也属于好运。
可她不服,叫道,“我自尽以全贞洁,不曾给家族蒙羞,为何不能入人道?从前朝廷对此有褒奖,赐一座贞节牌坊,怎地如今却没有嘉奖?”
阎罗道,“若此间仍像从前那般世道平稳,自然对你多有嘉奖。可如今强敌当头,破国亡种就在眼前,如何”
最不服的是畅梦夫人,“我勤俭持家,乃被迫反击,如何能落得这般下场?家族能繁衍,多亏了我!”
阎罗惋惜一叹,“你本来出身高贵,断文识字,又有一手好画技,若开班收徒福泽世人,定能入人道投上等人家。可你为一薄情男子,满手沾满鲜血,害人杀人无恶不作,此乃魂镜,你且照一照,你还是你么?”
说着扔出一镜,直直落入畅梦夫人手中。
畅梦夫人把镜子放在眼前一照,顿时惊叫出声。镜中的她是年轻模样,可面貌丑陋可怖,宛如恶鬼!
阎罗道,“这几十年斗争,你已面目全非,再不是你。你可知道?”
畅梦夫人哭道,“是她们逼我的,她们害我儿,对我万般逼迫!我是无奈才反击的,这世道,根本不叫我们女子有活路。”
阎罗道,“世间男子皆能登报离婚,你如何不能?你手上有嫁妆,本身识字,又有才华手腕,如何不能登报离婚,再寻出路?易畅梦,你实在走错了路啊!”
畅梦夫人厉声反驳,“女子如何比得男子?女子要贞洁,男子却无需如此。”
阎罗道,“你家世才华相貌,与男子之间差在何处?为何比不得男子?至于贞洁,要求女子却不要求男子,你倒来说说是为何?你明知不公,为何不反抗?以你之才华,胜过当世许多男子!你本可创下一番基业,却走了岔路。”
畅梦夫人听了这话长哭不止,想起正当韶华之年的乐观天真,哭声更哀。
最后喊冤且喊得最大声的是老爷,老爷认为,这些女子做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不该入畜生道的兽道。
阎罗喝道,“你与易畅梦今世结缘,许下白首之约,却移情别恋招惹许多女子,造成这满后宅的悲剧,正是罪魁祸首,畜生道的兽道再适合你不过!”
说完见老爷还要喊冤,直接唤鬼差将他打一顿,扔入畜生道的下等道。
二姨娘、五姨娘、大姨娘和三姨娘站在人道前,满面笑容,一纵跃下去,奔赴美好的明天。
其余进入畜生道的四、六、七姨娘,也被鬼差扔入畜生道。
只剩下易畅梦,阎罗看向她,“你前世乃一商家女,开善堂救国民,积下许多功德,这辈子才投了好胎。可惜你入了岔道,被贬畜生道。为着你前世的功勋,我不差人推你,自己跳下去罢。”
畅梦夫人怔然的面容慢慢变得刚毅,冲阎罗微微一点头,道谢毕,便纵身跳入畜生道。
一鬼差问阎罗,“不知这位太太是否能悟。”
阎罗点头,“她能的。”
故事戛然而止,后头标了个“完”字。
郑先生不死心,往后翻了翻,见果然没有了,也是十分不满意,将报纸往桌上一扔,“荒谬,荒谬,这什么新六道,充满了政治意味,可见是统治者的狗腿子!”
居然号召女子也可登报与男子离婚,认为女子比许多男子还要优秀,简直岂有此理!
郑太太气道,“分明是小妾之流的自我陶醉和幻想。”
夫妻俩对着这篇小说痛批了一顿,一致决定写文声讨这篇小说和三观不正的作者逍遥客!
他们相信,明天定会有许多人和他们一样,痛批逍遥客的狗尾续貂和为讲道理而讲道理这种荒唐行径的,这不仅是对读者的侮辱,也是对文学的侮辱!他们甚至相信,即使几十年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痛骂逍遥客这个硬拗的结局。
两人写了斥责的评论,马上投递了出去。
次日一早,郑先生和郑太太坐在餐桌跟前,来不及吃早餐,就拿起报纸看了起来——他们家订了许多份报纸,这些报纸平时都有评论小说或者文坛论战的,他们相信,今天定会有很多人唾骂逍遥客。
郑先生翻开含金量最足那份报纸,看到当今文坛一位说话犀利的大牛,顿时虎躯一震,坐直了身体,想看看这位是如何喷萧遥客的。
“此文通过后宅方寸之地的描写,揭露了封建制度和陈腐观念对女性的毒害。诸君可以看到,让这些曾经天真单纯且美好的女子最后面目全非的,其实不是这些女子,而是那些可怕落后的观念和想法。这些可悲的女子,只是□□控着,如同傀儡一般,演绎了悲苦的一生。……前半部分的揭露和批判,已然让这篇文章成为佳作,后半部分的阎罗殿审判,则再次拔高了此文的格局。如若广大妇女能觉醒,此文功不可没!建议各地各处学生改编并排练此剧,到乡镇表演,唤醒许多思想愚昧的民众!”
郑先生看完这篇,气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又往下看另一个大牛的评论。
看到此文名字为《阎罗殿审判是否有存在之必要?》,顿时大喜,觉得这位定是志同道合之人。
只是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此文名为《后宅赢家》,畅梦夫人赢了,便是点了主题,后头不必再看。可是友人却与我争论,并要求我再三看三张药方。看完吾甘拜下风,对逍遥客只余拜服!许多人认为《后宅赢家》加阎罗殿审判,艺术性便降低。却不知,反而从两处升华主题。其一,点明后宅无赢家,所谓的赢家,其实并不曾赢,揭露封建陈腐氛围下,赢的是制度,赢的是男权社会;其二,此文另辟蹊径,一反从前死说理的手法,直接从愚昧民众最容易接受的修来世入手,告知从前种种修法,已然不适合,提出目前新思想的主张。此一剂别开生面、以毒攻毒的良药,想法绝妙,为此20年来,最佳良药!”
郑先生气得眼前发黑,“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如此这般,这个世界岂不乱套了?女子如何能和男子相比?”
若到时人人闹离婚,闹着和男人比,这个世界可就要乱套了!内宅无人管理,孩子无人爱护,便是他的衣食住行,怕是也得自己来。
男子在外工作本来就辛苦,回家还要操心这些,这人生哪里还有乐趣?
这么浅显的道理,为什么这么多所谓的有识之士看不到,居然支持逍遥客?!
郑太太也是气得火冒三丈,她觉得或许是自己看的报纸不对,但换了几份,见大部分都是支持萧遥的,就直接扔了报纸,气道,“这个世道可越来越乱了,尤其是那些女学生,她们看了这小说,还不定怎么闹呢。畅梦夫人做得没错,却要入畜生道,不知是什么道理!”
话音刚落,就听郑先生哈哈笑了起来,“这篇写得好,正是这么个道理。逍遥客有文坛诸人帮忙,我们这一派,亦有和尚僧侣帮忙,可不输他们!”
郑太太大奇,“这和和尚有什么关系?另外,文章说了什么?可是恨骂了逍遥客?”
她知道张瑞和逍遥客交好,可文坛上相争,向来是不用给对方面子的,张瑞就算有想法,也不能说他们不对,所以她并不怕因萧遥得罪了张瑞。
郑先生笑着说道,“这篇文章独辟蹊径,从逍遥客企图改变佛家六道轮回一说为突破口,讽刺逍遥客为了出名无所不用其极,置宗教于不顾,置传统文化之不顾,呼吁僧侣们一起反对这种做法。”
郑太太一拍巴掌,笑道,“这是谁说的?可真是个视觉独特又思想细致的人。说得实在太好了!”
郑先生笑道,“正是我们的老乡,萧六小姐。”
说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有些怅惘,萧遥如果能像萧六小姐一样,被萧先生带到北平,接受新式教育,他或许就不会和她分开。她那样的脸蛋,那样流光溢彩的眸子,是他午夜梦回永远无法忘怀的深情眷恋。
可惜,她和他的差距太大了,这份怅惘只能逐日逐日地伴随着他,走过生命最后的尽头。
郑太太见他陷入沉思,目光中露出怀念和爱恋,心中顿时醋了,“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哪个旧情人了?”
郑先生回神,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什么,只是我心中的一个幻影,是我自己幻化出来的人物。”
他做梦都希望,萧遥不是目不识丁的村姑,而是萧家的七小姐,读书识字,富有才华,和他是天作之合。
可惜这些都只是幻想,萧遥不会读书,他是知道的,因为他给她说甜言蜜语时,她总是听不懂,让他颤动的心一次又一次冷下来。
郑太太听了,哼了几句,没有说话。
郑先生时不时会发呆,露出刚才那样的神色,她已经见惯不惯了。她有很多怀疑对象,但是最终又都一一否认,因为那些人,根本比不上她。
至于郑先生那位原配夫人,郑太太完全没想过,一个目不识丁的乡下女子,有什么资格被郑先生放在心里,多年念念不忘?郑先生可为了她,休了那位原配的!
萧六小姐接到了好几个支持她那篇评论的电话,这些文坛上的人对她将论点立足于宗教之上,团结僧侣力量的行为,俱都赞不绝口,并表示会撰文支持她的。
萧六小姐得到了这样高的评价,心情如同刚学会飞的幼鸟,一直向上飞。不过她一直记着自己是萧家六小姐,是许多人心目中才华与美貌并存的名媛,因此即使心情好得飘飘然,和文坛上的人说话时,还是温柔得体,没有半点表露近乎要飘的内心。
萧先生看到六女儿的电话特别多,不由得好奇,问知女儿又闯出一番名头,心中十分高兴,“我们家的女孩子极多,可就你一个有出息,其余的……”
他叹了口气,懒得再说。
萧六小姐笑道,“每个人有自己擅长的东西,几位姐姐不擅长写文,或许擅长别的呢。”
萧先生冷笑,“她们哪里来的长处!不是骄纵就是胆小如鼠,白养了她们!”
萧六小姐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嘴上却感慨,“爸爸,我记得七妹似乎也是个聪明人,若她还在的话,定能给争气的。”
萧先生摆摆手,“快别提她了。据说长了一副好相貌,可什么用也没有,叫郑家先是休妻接着是扫地出门,丢尽了我们家的脸。她从小住在乡下,没得什么教育,定是粗鄙得不像话。我们家里,你那些姐妹虽然不够优秀,但和她比,却还是优秀的。”
萧六小姐听到这样的赞扬,再想起自己刚才接到的电话,激动的小心脏都颤了颤。
按照这样的情况,文坛上许多人明天估计不支持她。
支持萧遥的文章她也看了,但并未放在心上,文学有许多流派,只要支持她的流派能够壮大,把她推到更高的层次,那就足够了。
怀着这样的美好心情,萧六小姐迎来了第2天。
她点了牛奶配面包作为早餐,然后拿起报纸,心情愉快地阅读起来。
然而结果让她很失望,扑面而来的讽刺和批判,让她的心脏像绑上了铅块,不住的往下掉,掉进了冷冰冰的雪洞里。
“萧六果然只配写闺阁类文章,闲暇之余,无病呻丨吟一番,是她最优雅的面容。若运气好,那无病呻丨吟中加了货真价实的风寒,倒能惹人真心的怜惜一番。若无病无灾,便让人觉得索然无味,无从怜惜,倒要去找她楚楚可怜的容颜触动感情。”
萧六小姐只看到了这一条,就气得差点爆丨炸,又有无尽的羞惭,让他觉得自己忽然被剥光了,放在人群中。
旁边几位小姐看到她酱紫的面容,好奇心起,纷纷打听起来。
萧六小姐赶紧收拾好心情,随便搪塞几句,然后就埋头吃早餐,但她毕竟心情不好,喝了两口牛奶,就什么也吃不下了,忙忙的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自己俏丽的面容,小六小姐一下子哭了起来。
自打出生起,她就从来没有受过今天这样的委屈和折辱。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只是对着小说进行正常的抨击,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事。
哭了一阵子,萧六小姐重整心情,下楼拿了报纸回房,鼓起勇气把名气比较大的作者的评论都看了。
她悲哀地发现,许多人都是赞扬逍遥的,说这一剂药方以毒攻毒用得好用得妙,还呼吁所有的作家,用逍遥客创造的新六道轮回为背景写小说,扩大影响,造出另一套新的宗教规则,以说服世人,巩固逍遥客的成果。
至于亵渎宗教这样的罪名,被人三言两语就反击回去还进行了一番嘲讽。
萧六小姐觉得很悲愤,马上回房间写了一篇评论,打算明天继续投递。
郑先生和郑太太也被喷了个狗血淋头,气了个半死了,开始琢磨着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偷偷找自己这一派系的文人写文章反驳这些逍遥客的人。
可是他们找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发评论,一些报刊上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了许多以新六道轮回为背景的小说。
萧六小姐写的第二篇评论又被人骂了个狗血林头,即使也有人支持,她还是觉得受不了了。
过了几天,又有记者采访在京郊演戏的戏班子,报道《后宅赢家》做为剧本,在镇上引起了哪些反响。
看着记者报道说,很多无知的村妇都开始讨论新六道轮回,其中有一个天天被挨打的童养媳逃跑了!
这样的消息引起了逍遥客那些支持者的狂欢,他们认为,这代表着有人觉醒了。只要大家继续努力,觉醒的人会越来越多。
又过了一个星期,各地陆续传来好消息。
一个被登报离婚的旧式女子离开了夫家,拿着自己的嫁妆开了一个手工作坊,招聘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妇女。
一个姨太太以一夫一妻制为由,在报上登记和自己那位先生脱离关系。
许多寡妇纷纷再嫁。
一些老派势力对此非常恐慌,马上撰文抨击,认为这样的行为很容易让世道乱起来。男不男,女不女,乱成一团。
可是这样的辉煌成果让很多新派人士欣喜若狂,他们赞扬这种以毒攻毒的良方,并恨不得在赞扬中把逍遥客捧上神坛!
萧六小姐和郑家夫妻二人发现逍遥客的名气越来越大,被许多文坛大佬捧到了他们难以逾越的高度,心情不免抑郁。
不久,新派人士们知道,逍遥客除了写小说,还把这本小说写成剧本,拜托友人帮忙寻戏班子在各地表演,深感佩服之余,也尽自己的所能帮忙,希望扫平封建迷信。
一篇篇以新六道轮回为背景的小说被改编成剧本,然后免费送给各地的戏班子表演。
这成了全国性的运动!
正在这时,一份报纸登出了一篇赞扬逍遥客的文章。
逍遥客以毒攻毒的方子凑效以后,赞扬她他的文章不胜枚举,所以再登一篇,其实是司空见惯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这位文坛大佬的地位很高,他从来不轻易赞扬别人。
像这次一样,专门写一篇文章赞扬逍遥客,那可是百年一遇的事情!
这一下,不管喜不喜欢逍遥客的人,都在心里记下了逍遥客这个名字,并再次肯定,文坛上一颗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文人们很兴奋,很想知道更多关于逍遥客的资料,但是一查才发现,基本上没有逍遥客的资料!
于是,文坛上掀起了“寻找逍遥客”的活动,大家都想知道逍遥客到底是何方人士。
他们找到张瑞那里,却无奈得知,张瑞不是逍遥客,只是一个负责发稿件的人。
记者们追问张瑞,逍遥客到底是谁,可是张瑞三缄其口,就是不回答。
逍遥客成为了文坛上最有名最神秘作家!
萧六小姐看看光芒万丈的逍遥客,再想起自己在这次论战中吃的大亏,受损的声誉,顿时心如刀割。
萧先生埋怨她,说她飘飘然不知自己的斤两了,起初发表自己的高见,引起注意,也就差不多了,不该发第2篇。做人呢,不管男女,都需要审时度势,而不是一条道走到黑。
萧六小姐厌烦萧先生这样喋喋不休,可是迫于孝道和金钱,还是忍了下来,认真的听着,间或点点头,把一个好女儿演了个十成十。
萧遥远在万里之外,通讯不畅,所以她并不知道《后宅赢家》表现怎么样,自己有没有被骂。
直到接到张瑞和萧芳发来的电报。
张瑞的电报是告诉她,《后宅赢家》取得了胜利,其以毒攻毒的法子,获得了广泛的认同。许多人以她新六道轮回为背景编写小说,又无偿改成剧本,免费送给各戏班子登台表演,希望用量的积累,堆叠出质的飞跃。而萧遥本人,也在文坛上大放异彩,以两篇以小见大的小说奠定了在文坛上的地位。
这些萧遥可以当成是安慰,并不敢全信。
但是萧芳的电报让她欣喜若狂。
萧芳问,人间生灵涂炭,是不是真的会影响阴间?女子是不是书上说的,并不比男人差的存在?若女子要改嫁,是不是真的不会被剖成两半,分给两个丈夫?
对这些问题,萧遥以一种狂喜的心情一一回答。
从萧芳的这些问题她可以确定,她以毒攻毒的法子,真的凑效了!
因为过于兴奋,她去上课的时候就走得急了些。
忽然眼前一黑,鼻子一疼,她撞进了一个硬邦邦的怀抱里。
萧遥一边道歉一边往后退去,然后抬眸看向被自己撞到的人,视线一抬起来,就撞进一双幽深凌厉的眸子里。
凌厉眸子的主人冲她点点头,很快迈着大长腿走了。
等那人走远了,萧遥身边的女同学才说,
“那是个新同学,听说家里颇有势力,送他过来镀金的。本来要去西点军校的,但由于语言不过关,才先来我们这里的临时语言班学语言。人生得非常英俊,但是过于粗犷了,话又不多,许多女生都有点怕他。”
萧遥想起那双凌厉的眸子,点点头,又笑着说:“你看我撞了他,他也没有发脾气,可见脾气是不错的。”
女同学笑着说:“兴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便是因为撞到他的人是你。”
萧遥有些无奈地耸耸肩,“我看,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么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用的是华国语言。
萧遥抬起头,看到是刚才那个凌厉眸子,顿时觉得脸上发烧。
她向来不爱在背后讨论别人,没想到破天荒头一遭,就被主人听了个正着。
见这位主人迫视着自己,她只好说,“你是个有原则,不会胡乱发脾气的人,譬如有人不小心撞了你,你只要能确定,人确实不是故意的,便不会生气。我说得可对?”
凌厉眸子的主人笑了笑,一张脸顿时变成融化的冰川,出现了几缕柔情,“不对。”
萧遥愕然。
凌厉眸子的主人见了,又是一笑,“你是萧遥对吗?我想成为一名军人,所以希望可以跟你切磋讨教。”
萧遥知道他刚才是开玩笑,笑了笑,“你得先通过我的考验。”
她首先得确定,这个人不是什么间丨谍。
萧遥借着教语言的机会,花了足足半个月时间观察这位叫凌虞的男子,确定他是华国人,还曾参加过北伐战争,便开始和他切磋武艺,并指点于他。
时有各个流派的功夫,顾华国人在武艺上并不弱,但却少了萧遥会的这种攻击性极强的格斗技巧。
凌虞对萧遥的格斗技巧视若珍宝,但在互相切磋过后,他仍然没有忘掉向萧遥请教学语言以及一些文化课的内容。
因他表现得十分勤奋好学,萧遥教起来很用心。
而凌虞也很懂得礼尚往来,每天都呼哧呼哧地跑步过来给她送早餐,偶尔休息了,还会给她送一些正宗的中餐过来。
萧遥觉得,这个弟子收得很划算。
过了足足半年,凌虞学好了外语,要去军校了。
萧遥去送他,想着他天天给自己送早餐,空手去送不大好,因此把自己掏来的一串紫水晶送给他,“希望你平安归国。”
凌虞又拿幽深的眸子看她,声音低沉,仿佛承诺,“我会的。”
萧遥想了想,问,“你休息之时给我送的中餐,是在哪里买的?”
凌虞的目光闪了闪,露出有些扭捏紧张的样子,“我方向感差,只知道怎么去,不知道如何描述。”
萧遥有些失望,但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揭过不提,又问,“我偶尔会写一些文章。如果写军人,以你为蓝本,你介意吗?”
凌虞摇头,“不介意。”
萧遥送走了他。
回去却没有马上写军人,而是以新六道轮回为背景,又写了几个故事,寄回国。
而凌虞知道的那家地道的华国菜馆,她在附近找遍了,也没找着。只能安慰自己说,兴许是搬走了。
转眼,萧遥学业完成,和同学们一起回国。
张瑞第五次看向伯瑞,“我在此处等便是,你若有事,便去办事,不用陪着我。”
伯瑞摇头,“不,我没什么事,我专门腾出时间来,想见一见逍遥客的风采,你可别赶我了。”
这些年来,逍遥客发表了几篇新作,名气愈大,而她那篇《后宅赢家》并几篇新作,的确宛如一剂良药,救醒许多愚昧的妇人,也让许多男子看清后宅女人多的危害,不再要姨太太。
这样的文坛大家,已经可以去掉容颜值的思量进行崇拜了。
张瑞还待再说,忽听一道柔和的声音问,“你们也是在等从美国回来的船么?”
张瑞看过去,见是萧六小姐,便点了点头。
伯瑞好奇的问萧六小姐,“你也是在等人么?陪同朋友前来?”
萧六小姐点头,“我与郑太太一起来,受我父亲所托,来迎一位多年不见的同乡。”
她没有说的是,这位同乡能留美,正是得了萧先生和郑先生的资助。
伯瑞听了,刚想说逍遥客也在这一条船上,就被张瑞瞪了一眼,只得忙做给嘴巴上拉链状,表示自己不说。八壹中文網
这是郑太太说,“既然大家都是等人,一起等着吧。兴许我们等的人还是认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