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没有说话,虽然陈振军忠于皇家值得高兴,可是此时此刻看着皇帝萎靡的脸,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皇帝又道:“历来是皇子继位的,可你弟弟体弱多病,距离长大成人还得十多年,这天下等不起。等他长大了,你定已坐稳皇位,再换皇帝或有乱状,因此不必把皇位让给你弟弟了,便让他做个富贵闲人。”
萧遥点点头。
皇帝喘了喘气,又道:“父皇有一个要求。”
萧遥道:“父皇你说罢。”
皇帝刚想说,结果一张嘴就是一阵剧烈的咳。
萧遥连忙上去拍他的背。
皇帝咳了一阵,终于缓过来了,才道:“你百年之后,若皇位仍在,必须交给萧家人。也就是说,你的子嗣,必须姓萧。”
萧遥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她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子嗣呢,便有便姓萧,若没有,便从小皇子的后人中选一位出来,倒不是什么为难事。
皇帝见萧遥听话,欣慰地点点头,又道:“朕时日无多,明日便会提及立皇太女并立储事宜,你权当什么也不知,只心心里有准备便罢。”
萧遥再次点头。
还是那个雅致的书房中,刑部侍郎道:“公子,公主此番赈灾,名声大振,不仅于百姓中广为传唱,便是在江南一带的读书人中,也有口皆碑,若长此以往,只怕不妙。不若我等——”
他说到这里,露出森然之色,即便没有再说下去,也表达出了相应的意思。
他想买凶杀掉公主,因为公主已成气候。
公子摇摇头说道:“不必。”
刑部侍郎急了,说道:“为何?公主若成气候,未来必定难以压制。”
公子道:“皇室中人均不长命,我们不必做什么。”
刑部侍郎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气质高华的公子,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皇室中人的确都不怎么长命,可公主身体健康,这是一眼便能看出来的,公子难道看不出来么?
再者,以公子之心计心性,便是不长命,亦不会留下后顾之忧的。
公子见刑部侍郎看着自己,笑道:“放心,我自有打算。”
刑部侍郎只得作罢,但心里仍旧十分遗憾。
他始终觉得,应该让公主消失,省得出现太多的变故。
这时公子说话了:“皇上的身体不怎么好,或许便是这段时间了,要有个心理准备。”
刑部侍郎听了,顿时吃了一惊:“公子是说?”可却非常难以置信,“我今日上朝时瞥见皇上,见他精神尚好,只是因苦夏瘦了而已,怎地竟……”
公子道:“这是宫中传来的消息,难不成我竟会骗你么?”
刑部侍郎马上想到房淑妃,想着宫中嫔妃对皇帝的身体最清楚不过,当即心中再无怀疑,但不再怀疑之后,更焦急了:
“既如此,更不该留下公主这个隐患啊。她素有名声,若由她健康活着,我们的大事如何能成?”
公子目光幽深,忽然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公主不会是我们的阻碍。”
刑部侍郎听了,看着他,希望他能解释一二。
然而公子却不再说了,只低着头,怔怔地出神,似乎在想什么难以决断之事,面上一时流露出惋惜,一时又流露出犹豫,但是最终,渐渐地,都变成了坚定。
次日早朝之后,皇帝召集自己的心腹大臣、丞相以及几位尚书进御书房,商量立皇太女一事。
萧遥被皇帝安排在屏风后听。
皇帝一提立皇太女,几乎所有人均反对,包括他的两个心腹。
丞相道:“小皇子业已三岁,虽年少,但往上亦有稚子登基的先例,何必舍皇子而立公主?纵观两千年历史,从未有过皇太女,臣以为此举万万不妥!”
皇帝不动声色地道:“那纵观两千年历史,可有公主领军出征?可有公主奉命赈灾?”
百官说不出话来。
刑部尚书好不容易找了理由:“那不过是权宜之计……”
皇帝看向他:“怎地需要公主鞠躬尽瘁,便是权宜之计,该给公主相应的尊崇,便是权宜之计了?莫非在尔等心中,女子便得不到与男子一般的待遇?”
丞相上前拱了拱手,说道:“然而终究男女有别。”
皇帝一挥手,态度强硬地说道:“找个能说服朕的理由,这些男女有别之类的话,都休要再提。”
皇帝的一个心腹上前,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敢问若公主为皇太女,将来公主的子嗣,可是姓萧?未来江山,可是有萧姓来继承?”
皇帝道:“朕稍后会这般要求公主的。”
他感觉身体十分不舒服,当下就道:“若没有能说服朕的理由,便封逍遥公主为皇太女,待朕百年之后继任,为本朝皇帝。”
百官哪里肯让公主一介女子荣登大宝成为女帝?
连忙上前苦劝,有的甚至跪下来。
皇帝沉下脸,森然道:“众卿等这是何故?朕等着你们拿正当理由说服朕,而非这般无理取闹!”
听到皇帝连“无理取闹”四个字都出来了,百官不敢再说。
只是心里还是万分不愿意的,因此都打算回头与自己的心腹商量一二,找个让皇帝哑口无言的理由。
星月宫位于京城的秘密据点内,宫主背对着叶子站着,道:“有何要事禀告?”
叶子恭敬道:“据宫中的探子传来消息,皇帝意欲将皇位传与宫主,今日于御书房与众大人商议立皇太女事宜。宫主若要报那位对夫人的救命之恩,是不是该阻止此事?”
宫主没有说话,良久才道:“告诉他,我会以旁的方式报恩,此事休要再提。”
叶子顿时大吃一惊,顾不上逾越,忙道:“可是,这是公子亲口答应的,亦是夫人遗命。”
宫主道:“母亲的遗命,是让我报恩,我换一个方式报恩,并不曾违背于她。”
“若那位不肯呢?”叶子小心翼翼地问。
宫主笑了,英俊无匹的俊脸上,带出了丝丝冷意:“由不得他不肯。”顿了顿,又道,“将我的命令传下去,若他找来要说法,你便告诉他,胃口莫要太大,不然,撑死了也未可知。”
叶子听出宫主语气里的坚决,心中虽然不认同,最终还是点头。
见宫主要走,叶子忍不住大着胆子问:“不知宫主何故改变了主意?”
宫主道:“公主会是个好皇帝。”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没有办法看到她被人欺负了,便是他自己,也不能欺负于她。
叶子第一次听到宫主这般夸人,顿时吃了一惊。
萧遥虽然忧心皇帝的身体,但第二日早朝之后,还是被皇帝派去军营了。
她在军营中跟着众士兵一起操练完毕,又去了自己的秘密练兵之所,看过训练得热火朝天的兵王们,顺便去时差玻璃镜以及玻璃杯子盘子等的制作。
策马回京时,忽见几个骑士从城中方向打马而来,一个个骑术十分精湛。
萧遥没有与人相争的心思,便避让到一旁。
然而这时骑士们“吁”一声,竟停下来,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公主,没想到竟在路上遇着你了,好久不见。”
萧遥一看,竟是何细君,当下笑起来:“你何时来了京城?怎地不告知我一声?”
何细君身旁的三当家上前拱手行礼,又说道:“公主看起来消瘦了许多,还需注意休息。”
萧遥含笑点头。
何细君笑道:“我几天前便到京城了,知你昨日回来,定是疲惫,须歇息几日,故没有使人寻你,打算等几日,你得了空之后,再寻你。”
萧遥听了,便问:“这是要去哪里?”
何细君笑起来:“巧了,老三一个老友种了许多桃子,据说水嫩多汁,爽脆可口,邀我们去摘新鲜的吃,我想横竖也无事,便与老三一同出来。”
说完又一力邀请萧遥也去。
萧遥本待不去的,但如今正是关键时候,她找不着好理由拒绝,未免引人怀疑——毕竟有过命交情的朋友前来相邀,她不去实在太反常了,当即点点头,跟着一道去了。
那是一片桃园,里头硕果累累,竟是丰收。
主人见了萧遥忙来见礼,一番寒暄后,萧遥便道:
“特来果园吃果,正是要摒弃了繁文缛节寻找天然野趣的,尔等无需客气,亦不必使人招呼我,我或是与细君于园中边吃边聊,或是自去寻一株果树自便,都是有的。”
她与何细君并三当家聊了一阵,心中挂念皇帝,精神委实不能支持,便笑着说道:“你们是好友,我便不打扰,也好去寻一寻野趣。”
何细君正好有事要与主人家说,闻言就点点头。
三当家倒是想跟着,但此间主人是他好友,断没有舍了好友之理,只得留下。
萧遥在桃园中慢慢走着,走了几步,对身后亦步亦趋的红雀与袁征道:“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不要跟着。”
红雀道:“这如何能成?若由刺客如何是好?”
萧遥摆摆手:“便是有刺客,我亦能应付。”说完不能两人回答,率先去了。
她走到桃林深处,摘了一个鲜嫩的大桃子,随便找地方洗了,便飞身跃到树上吃起来。
再待一阵,便寻个理由回宫了。
吃完了桃子之后,萧遥看了看天色,按捺着性子继续等,因着无聊,便看天边的浮云。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云聚了散散了又聚,萧遥刚要从树上跳下来,便听到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声音说道:“公子——”
紧接着又有一道熟悉的嗓音叫道:“公主,你在此做什么?”
萧遥仿佛警醒一般,回头看向来人,眼神渐渐聚焦,笑着说道:
“是房大公子与刑部侍郎啊……他们在前头说话,我在园中走走,左右无事,便到树上坐一坐,偷得浮生半日闲了。你们呢?怎地也来了这里?”
房止善与刑部侍郎上前对萧遥行礼,之后房止善笑道:“我与主人家相熟,故带了刑部侍郎来摘桃子。因小童说主人家在待客,我与主人家交情尚可,便不曾通知他,先带人入内了。”
说着凝视着萧遥明朗的面容,问道,“公主可是在看云?这空中云卷云舒,去留随意,很适合喝一杯清茶,慢慢品尝。”
萧遥摆摆手,笑道:“我没有你那般高深与出尘,只是个俗人,我想的是世上所有事都如这天空中变幻莫测的流云一般。”
房止善怔了怔,哈哈大笑起来:“说得是。与我这等强行出尘之人相比,无疑是公主这种入世更恰当。”
这时袁征闻声找了来,手里端着糕点,走到萧遥身旁。
萧遥招呼房止善与刑部侍郎,席地而坐,享受糕点,并漫漫说这话。
吃完了糕点,萧遥看了看天色,对房止善道:“天色不早了,我这便回宫了,你们且尽兴罢。”之后又去跟主人家并何细君三当家告辞,便骑马回宫。
一路疾驰回到宫中,萧遥马上洗漱。
泡在浴桶里,她想起刑部侍郎叫房止善“公子。”
而她要寻找的,亦被人称作公子。
所以,这个所谓的公子,应该就是房止善了罢?
不然凭借房止善如今的职位,何至于让刑部侍郎这个正三品大员恭敬地称为“公子?”
真真是想不到,房止善竟有如此图谋。
不过,此人也太会做戏了。
平日里对公主的关心,她感觉得到,是真的。
赈灾时,把身上的银票给她,她亦能感受到他是一番好意。
及至她病倒,房止善又是请大夫又是常来探望,那好意更是不容错认。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竟图谋着推翻她萧家的统治,取而代之!
萧遥用双手舀了水泼到脸上,深深地叹了口气,苦笑起来。
这其实没什么,他与她的朋友之情是真,但心中有抱负,志向远大,亦是真的。
或许惟其如此,才是真实的人性。
萧遥洗漱毕,去探望皇帝。
刑部侍郎与房止善坐同一辆马车回京,一路上,虽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怕重蹈覆辙,叫人听了去,所以一直忍着不说。
进入房止善作为幕后东家的酒楼,又经暗道去到一个雅致的密室,刑部侍郎才急道:“公子,你说公主可会怀疑?”
房止善揉了揉眉心:“难说。若公主听到你对我的称呼,那么,定是怀疑了。若不曾听到,便不会怀疑。”
若公主听到刑部侍郎对他的称呼,却不好奇,那么表示她是心中有数的,可若她不曾听到,才什么都不问,那倒不至于怀疑什么。
可是,房止善不敢将公主想得太过简单。
赈灾一事,在出行前便开始布局的聪明公主,可不能以常理揣度。
刑部侍郎说道:“我观公主当时神色,好似看着天空出神。一般神思不属之人,是不会注意到他人的语言动作的。”
他倾向于公主没听清,一方面,是为了自欺欺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担上责任。
当时那般地方,本不该提及那些事的,是他按捺不住提了。
虽然房止善马上补救,说“公主”,与他的“公子”读音略略相同,但说到底,若公主听到,便是他之过。
房止善道:“公主又岂是常人?”说到这里,笑了起来,“不管如何,她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曾经的骄纵小姑娘,终于长大了啊。”
刑部侍郎见房止善提起萧遥时满口赞赏,过去提起任何一个人都未曾有过的,不由得道:“公子对公主的评价,竟如此之高么?”
房止善点点头,抿了一口茶,道:“这是自然。她很聪明,我倒想知道,她能做到哪一步。”
原以为一个骄纵的小姑娘便是改好了,也不会太有出息,可是逍遥公主让他发现,他错得离谱。
“若一旦成了大患……”刑部侍郎很担心。
房止善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了起来:“不,你说错了,我们才是大患。公主是正统。”
他忍不住想,公主那样的聪明姑娘,在看着天上的流云之际,心里真正在想什么。
皇帝要立皇太女,公主想必是知道的罢,而且,应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次日早朝,大太监刚唱喏,皇帝便扔下一个惊雷——册立萧遥为皇太女,在他百年之后,由皇太女逍遥公主继位为帝,成为女帝!
事先不知情的百官顿时都炸开了锅,马上看向丞相以及几位尚书。
几位尚书以及依附他们的官员,也都很吃惊。
他们以为,皇帝好歹会和他们再商量一次才会下旨的,毕竟当时皇帝亲口让他们找个他能接受的理由。
不过此时也不晚。
当即,丞相上前一步,就要开口。
这时皇帝说话了:“若是立公主为皇太女一事,便不必提,真不会改变主意的。朕替天下选继承人,选的是适合与否,与性别无关。只要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在朕心目中,便是最适合的继承人。”
说完命一旁的翰林学士杜状元拟旨。
杜状元心中一派茫然,直到大太监不住地给自己使眼色,这才收起混乱的心绪,上前拟旨。
公主竟变成皇太女,那么,他与公主之间,是不是再无可能?
杜状元脑袋里一片嗡嗡作响,几乎没能下笔按照皇帝的意思拟旨。
不过,他毕竟是个天资杰出之人,很快压下纷乱的思绪,认真根据皇帝的意思拟旨。
公主成为女帝也好,起码再不用叫人欺负了去。
不会有像蓝时迁那样的驸马让她委屈难过,不会有夫家要求她遵从三从四德——公主那样的奇女子,如何是甘心被一个小小的后宅困住的呢?
萧遥在下面,露出一脸茫然之色,反应过来之后,便马上上前跪拜,要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道:“不必妄自菲薄,朕对你有所偏爱的确不假,然立你为皇太女,让你在朕百年之后荣登大宝,却与朕之偏爱无关,皆因你有定国□□之姿。于武一道,你能领兵出征,保家卫国;于文一道,你能赈灾安抚百姓,是最好的人选。”
皇帝金科玉律,而且态度强硬,甚至有咄咄逼人之感,再加上逍遥公主声望极佳,又的确领兵出征打过胜仗,且赈灾之时也尽得黄河沿岸老百姓的爱戴,所以没有人能反对。
圣旨很快拟好,由丞相上前宣读。
萧遥听到,圣旨中用了一大堆华美的辞藻赞扬她的德行与能力,之后又说顺天之意,立她为皇太女,在皇帝百年之后,登基为帝。圣旨中又规定,萧遥百年之后,须将皇位交给萧姓之人继承。
圣旨写成,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早朝结束之后,这个消息一下子以极快的速度席卷了全京城,继而传到了萧国各处。
因圣旨中对萧遥各种夸赞,又历数萧遥立下的功勋,所以引起的反对声音,远不像丞相与刑部尚书等人预料的那样,许多老百姓最多就是一句:“公主不是女子么?怎么也能立为皇帝?”
天下的读书人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公主身为女子,不能为帝,希望皇帝改立小皇子;而另一派则认为,公主能文能武能治国,当得起皇帝,若由小皇子继位,届时,是皇帝做主,还是权臣做主?
房止善听到这消息时,正在窗明几净的文书处理处与安公子品茗。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听到竟如此快,他还是十分吃惊。
安公子更是吃惊,吃惊过后,俊脸就有些发白。
不过,俊脸在白过之后,他忽然站起来,走来走去,说道:
“上元节放花灯时,公主身边的宫女说,公主的愿望是游遍天下,若她做了皇帝,怕是再不能成行了罢?那日公主说,她抬脚便能达成此愿望,所以算不得愿望。如今想想,她倒是说错了。反是那大宫女说该是愿望,才是一语成谶。”
房止善被这消息炸懵了,此时回过神来,便说道:“你又痴了不是?当皇帝,可不比游遍天下好么?”
安公子难以置信地看向房止善:“止善你在说什么?你也是不受束缚惯爱游历之人,难道不知,比起皇位,有人更爱天下之美景么?且做皇帝那般辛苦,有什么乐趣?公主作为公主时,便忙得不可开交,做了皇帝,怕是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
房止善被安公子追问得一噎,说不出话来,见安公子继续说,根本不要自己回答,脸色才恢复如常。
只是,他袖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心中暗忖,皇帝昨日才提出立公主为皇太女,今日便即刻宣旨,甚至不等百官再次商量,难不成,皇帝的身体,已然不堪负荷了?
他心中闪过一抹遗憾,不成想,竟失算了,时间上对不上。
不过转念又释然,皇帝贵为天下之主,严密防止他的身体情况外传,总是做得到的。
傍晚,刑部侍郎焦急地来到房止善那间雅致的书房,急问道:“公子,该如何是好?皇上立公主为皇太女,可还有什么办法阻止?不如,还是……”
他还是坚决认为,买|凶|杀|人,是最好的办法。
房止善道:“再等等罢。”
刑部侍郎难以置信:“为何仍要等?”
房止善道:“这么多年都等了,何至于差在一两年?”
刑部侍郎目光一亮:“公子这是何意?难不成一两年内,会有什么变故?”
房止善的神色顿时复杂起来,半晌才道:“佛曰,不可说也。”
刑部侍郎对房止善一贯是信任有加的,见他不肯说,却笃定无比,便不再问,决定安心等着消息。
百官都以为,皇帝能撑一段时日,不想在宣旨立逍遥公主为皇太女之后的第五天,他便驾崩了。
其时正是夏末秋初的傍晚,天边仍有绚烂的火烧云。
百官吃完晚膳,于厅堂中品茗,并观赏天边的火烧云,这时,宫中传来了钟声。
所有人顿时都竖起耳朵,及至听到响数,得知皇帝竟驾崩了,手中的杯子,顿时跌落在地。
萧遥虽然有心理准备,可是迎来了这一天,心里的难过还是铺天盖地。
她神色木然地看着永远闭上了眼睛的皇帝,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袁征站在她身旁,身手扶住她,见她不肯动,干脆身手环住她的腰,想扶她站起来——当时皇帝临终遗言,公主便跪下来听着,已经跪了有一阵子了,他担心她的膝盖受不住。
萧遥感觉到袁征的动作,神色动了动,很快道:“放开我,让我跪着……”
说着话,脸上也不见如何哀伤,可是眼泪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丞相与兵部尚书等上前一步,劝道:“公主——皇上节哀。先皇已去,皇上须处理先皇大行之事,且还要报丧。皇上与先皇父女|情|深,更改给先皇一个隆重的葬礼。”
萧遥擦了擦眼泪,忍住悲伤,开始颁布命令。
一条条命令颁布下去之后,她仍守在皇帝遗体跟前,怎么也不肯走。
太后与众嫔妃心中也很不好过,默默陪着萧遥,间或开解她几句。
因宫中人口简单,连个继承人都难找,少了尔虞我诈,所以她们彼此之间相处多年,都是有感情的。
如今眼看着皇帝去了,心里如何不难过?
次日开始守灵,萧遥不顾劝阻,一直待在灵堂里。
房止善与安公子等职位低,按说是没有资格进宫的,但两人的姑母都是宫中嫔妃,故得以进去。
两人看到萧遥,俱都大吃一惊。
昔日那个灼灼如牡丹花的明丽少女,脸蛋一下子尖了许多,白皙的脸庞上,少了那股子生气与红晕,竟有了羸弱之姿,叫人看了心疼。
安贵妃道:“皇上,申和与止善都来送先皇了,你莫要太过哀伤,叫先皇子走得不安。”
萧遥转过脸来,黑黝黝的眼珠子看着安贵妃,声音干涩地道:“这辈子,我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说话间,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安贵妃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转过脸掩面哭泣,再说不出安慰的话。
安公子的眼睛里也多了一层泪光,他伸出手,手指动了动,想紧紧地抱着哭泣的她安慰,却又做不出任何动作。
她已贵为女帝,即使哀伤,亦不是他可以抚慰的了。
房止善看到一贯鲜活入世的公主如此哀伤,眸中也忍不住闪过一抹怜惜与难过。
公主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袁征端着一碗参汤过来,见萧遥无声地流着眼泪,心一下子抽紧了,忙快步上前。
然而他还未曾走到公主跟前,忽见无声流泪的公主脸色一白,身手捂住心脏,蓦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皇上——”众人齐呼,连忙上前,想抱住吐血之后失去意识晕倒的公主。
袁征抢了先,一把将萧遥抱在怀中,口中叫道:“公主,公主——太医,快宣太医。”
因怕新上任的皇帝哀伤过度,太医是一早守在殿外的,此时听传,马上急奔而来。
太医诊断毕,脸上流露出惊色,让其他太医诊断。
诊断完,几个凑在一快,面带惊色地低声讨论着什么。
安贵妃忍不住道:“到底是何症候,还不从事说来?”
几个太医商议完毕,由太医院院正上前,一脸惊色地回道:“属下替皇上把脉,诊出皇上并非疲惫过度,而是中毒了。”
在场所有人听了这话,顿时均脸色大变。
安贵妃急问:“是什么毒?可能治?对皇上身体损伤如何?”
太医院院正腿上一软,跪了下来:“是已然失传的毒药藕断丝连。”
“藕断丝连”四个字一出,袁征首先变了脸色。
他快步上前,一把揪住院正的衣领:“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曾诊断错误么?”
安贵妃看到袁征如此,忙问:“藕断丝连这毒,到底如何?”
安公子也急问:“是啊,你快说罢,问一句答一句,可急死人了。”
太医院院正额头上冷汗涔涔,道:“此乃剧毒。中此毒者,将缠绵病榻,身体逐渐衰弱,好似生了病一般,一般毒发后,两年内便……”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在此被袁征揪着衣领提了起来。
只听这个太监宛如阎罗一般,冷冷的道:“你对此毒既然清楚,想必知道如何配制解药的罢?”
安公子也一脸疯狂,上前摇着太医院院正:“没错,你一定能制作出解药的,是不是?”
他无法接受,逍遥公主只剩下两年的命。
旁边安贵妃与房淑妃几个,惊叫一声,一下子晕了过去。
一时,殿中一片大乱。
太后作为长辈,是无须为皇帝守灵的,此时也被从宫中请到了萧遥的寝宫。
当得知萧遥中了“藕断丝连”,老太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无比,旋即满是绝望之色。
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毒效果如何了。
萧家皇室为何人丁如此单薄?
便是因为这毒。
中毒之后,不仅无药可解,还会将毒传给胎儿。
萧家皇室有皇帝中了此毒,传了足足三代,到刚驾崩的先皇身上,还有余毒,以至于先皇的身体一直不好,生下的小皇子亦体弱多病。
如今,皇帝刚登基,便被发现中了如此歹毒的毒,而皇弟才不过三岁,根本担负不起重任。
难道老天注定要亡萧家皇朝么?
太后看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孙女儿,忍不住哀痛起来。
这个孙女儿虽然与她没有血缘关系,可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还不满十七,不过十六的韶华之年,竟就身中此毒,只有两年性命,老天爷何其不公?
遥遥她,还未来得及体会到人生的美好呢。
醒过来的安贵妃见到太后,马上泪涟涟地问道:“太后,这可如何是好?”
太后看向太医院院正:“足足五十年了,你们可琢磨出解药来了?”
太医院院正跪在地上说道:“臣愚钝,不曾研究出解药。臣听闻文德帝中毒之后,在两年期将到之际,曾得到半枚解药,本来太医院是想取一些研究,以制作解药的,可只有半颗解药,若拿掉一些,便救不回正德帝,故……”
众人听到这里都明白,因为怕救不回皇帝,所以没有太医敢切下一点药研究,全将那半颗解药给文德帝服下。
当然,他们也从中知道,这毒药的毒性有多强大。
吃下半颗解药,传了足足三代,竟还未曾清除干净。
逍遥公主看着虽健康,但小时也曾查出有余毒的,不过她属于极其幸运的人,余毒实在太少了,不影响身体,故身体一直不错。
安公子看着躺在床上的公主,不住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房止善看着萧遥,神色带着哀伤,一句话都没有说。
袁征道:“先让皇上休息罢。”
已经升任太皇太后的太后不肯去休息,众太妃也不肯走,而安公子与房止善是外男,很快被送出去了。
坐在马车上回去,安公子与房止善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安公子忽然开口:“止善,我很难过。我这里,像被用刀剑剖开,再放了盐与辣椒一顿揉搓。”
房止善怔了怔,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看向安公子,声音沙哑地说道:“大家都是难过的。”
安公子抬起了头,企图让眼泪倒流回去,声音带着隐隐的哭腔:
“老天为何要如此为难公主?她才十六岁,已经够苦了。她因为是公主,无法像我妹子那般每天过得快快乐乐的,她得上阵杀敌,她得赈灾……本已如此苦了,为何还要中毒?”
房止善没有说话。
安公子道:“若叫我知道,是谁对她下毒的,我要将他碎尸万段!我还要诅咒他,永失所爱。最好是他将心爱的人送上绝路,一辈子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