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冲很快来了,恭敬地行礼。
萧遥免了他的礼,让他马上带路。
何冲道:“那个据点守卫森严,且很是警觉,若人太多,只怕很易被察觉。”
萧遥听了便道:“那我多带些鹰营的好兵前去,每个人带些圆球。”
一旦交战,她得确保自己的安全。
而鹰营,便是特殊练兵处的代号。
将领听了,马上去安排。
路上则在心中略带自豪地感慨,皇上果然是皇上,不枉费他跟随一场。
袁公公侍候皇上极为用心,每次来了这里,他们都是亲眼见过的,而皇上待袁征,也算信任有加,就跟对待身边的大宫女似的,有一种亲人的亲昵以及信任感。
可是一旦知道袁公公不可靠,皇上马上便能理智地做出处理,可见皇上是个十分冷静自持的人!
一炷香时间后,萧遥率先带着两名鹰营的士兵出发。
而其他士兵,将分批赶来,间隔不会太远。
在京中集合之后,萧遥领着人跟何冲直奔星月宫位于京城的据点。
到了星月宫据点跟前,萧遥停下,让何冲先进去看看守卫。
何冲很快进去了,出来之后,说道:“皇上,臣听守卫们讨论,说他们宫主跟大护法发了脾气,在接到什么消息之后,急匆匆地离开了。”
说到这里看向萧遥,道,“想必,是去鹰营寻皇上了。”
也就是说,袁征对皇上的一举一动知道得一清二楚。
萧遥微微颔首:“既然如此,你带人回鹰营罢,我自回宫。”
袁征要潜伏在她身边,那么,得知她已回宫,肯定也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的。
她今日是在袁征告假出门之后才得到圆球的研发有进展并临时决定出宫的。
不然以袁征粘她的个性,怎么会不跟着?
萧遥一路回宫。
在马车上,忍不住想起当日自己被一个江湖女子行刺时,袁征冲上来打倒那名江湖女子及侍女的模样。
他走得那样急,还直接打倒了两人,显然是因为焦急而忘了掩饰。
作为一个潜伏在她身边的人,他为何要这样做?
萧遥回到宫中一个时辰后,袁征才赶了回来。
他喘着气,说道:“我在宫外,原打算回宫的,得知皇上去了鹰营,便也前去,不想皇上早回宫了。”
萧遥仔细端详着袁征的脸,看不出什么乔装的痕迹,嘴上道:“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鹰营?”一边说一边倒了杯茶水,递给袁征喝。
袁征顿时满脸欢喜地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这才笑着道:“臣在宫中有个交好的太监,他正好受宫女所托出宫办事,遇见臣,便随口提了一嘴。臣横竖无事,便也跟着去鹰营寻公主了。”
萧遥笑道:“你慢点说,别急。喝了水再说也是可以的。”
袁征的眼眸亮起来,满是欢喜地注视着萧遥:“谢皇上关心。”说完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不客气。”萧遥说道,“你侍候我这许久,无微不至,赏你一杯茶是应该的。”
袁征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来,有点不解地看向萧遥。
他觉得,皇上今天似乎有点奇怪。
萧遥迎着袁征的目光,问道:“你本名叫什么?”
袁征一怔,一脸不解地看向萧遥。
萧遥微微一笑,笑意未达眼底:“星月宫的宫主,想必不会用真名在我身边潜伏罢?”
袁征一下子变了脸色,半晌苦笑出声:“你知道了……对不起。”
萧遥摇摇头:“用不着对不起,各为其主而已。”
袁征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无悲无喜的脸,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哀伤与痛楚,他情愿她难过或者愤怒,而不是这般善解人意。
袁征的俊脸白了白,轻轻地道:“是不是,我说什么,公主都不会信了?”
被欺骗了却不愤怒亦不难过,可见,在她心目中,对他没什么情分。
萧遥没有回答这话,而是问道:“问你潜伏在我身边的目的,只怕你也不肯说。那么,我便问你,房止善是不是对我下毒之人?”
袁征沉默了片刻,点头,涩声说道:“是。”
萧遥低下头,想了想,问道:“在清风寨飞瀑旁边,在我喝的茶水里,是不是?”
袁征的俊脸再度白了白,手指攥得发白,他垂下眼睑,轻轻地道:“是。”
萧遥了然地点点头,低下头来,没有说话。
当时她觉得茶的味道更香醇了,可清风寨的大当家和二当家却说房止善泡茶的功夫没有长进,一如既往。
原来只有她的茶格外香醇,因为里面加了藕断丝连。
此外,袁征当时站在她身后,忽然动了动。
可叹她当时以为他是站累了,让他自去休息,没想到,他只是察觉了茶里有东西,才动了动。
只是,他终究没有阻止,随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喝下那杯下了藕断丝连的茶。
所以,袁征问她,是不是他说什么,她都不会信了。
这是毋庸置疑的。
其实,袁征潜伏在她身边的来意,不用问也该知道了,那必定是要她的性命的,不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喝下加了东西的茶。
至于后来改变了主意,萧遥已经不想理会了。
她正想着,肩膀忽然被人握住了,旋即,耳旁响起袁征的声音:“遥遥,你恨我好不好?你生气,或者难过,好不好?”
他无数次在心里叫她的名字,遥遥,遥遥,可是没有机会叫,他只能凭着想象叫,凭着在梦中这样唤她。
没想到第一次,在她面前亲口喊出这个名字,竟然是这个时候。
萧遥抬眸看向袁征,看到他眸中深沉的痛苦,忽然笑了笑:“难过又有什么用?孤家寡人,注定是我的命运。”
袁征看着她清凌凌的眸子,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轻轻地道:“遥遥,你不是孤家寡人,会有很多人爱你的。你的那些母妃们,你身边侍候的大宫女……”
还有……他。
只是他已经没有资格跟她说爱了。
他亲眼看着她喝下无解的毒药藕断丝连。
萧遥伸出手,拿掉袁征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轻轻地说道:“这就是我的事了。”
袁征看着她不显难过的面容,心里头的难过铺天盖地,他闭上了眼睛,苦涩地问道:“你会怎么处置我?”
萧遥退开一步:“我得查清楚,你有没有对我做过什么,是否对外传过消息,届时再处置。”
袁征贪婪地看着她的面容,见她后退一步,便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他不想远离她,也舍不得远离她。
可是一步踏出,他感觉到了身上的乏力,忽然想起萧遥给自己倒的那杯茶,心中顿时升起一种自虐般的快感,双手握住萧遥的肩膀:“你对我下药,拿刀刺我,我都不会反抗。”
萧遥摇摇头:“我不需要拿刀刺你,自有国法。”
袁征苦笑,凝视着她的脸:“遥遥,我可以受来自你的各种酷刑,可是我不能失去自由,我还有事要做。”
萧遥道:“这可由不得你了。”说到这里,扬声道,“来人。”
袁征见她半点情面也无,心中更苦涩,嘴上说道:“遥遥,我要走,天下无人能留得住我的。”
说着,右手抬起来,动了动,到底没有按照心里的意愿,轻轻碰一碰她的脸。
他向前走出几步,听着殿外宫女与侍卫的脚步声,看着萧遥:“遥遥,你是个好皇帝,我一定会找到解药的。……不管你信不信,我在战场上,就决定放弃了任务。”
说完,深深的看了萧遥一眼,脚下一点,如同鬼魅一般,消失了。
这时红雀与枕心才领着一群侍卫进来。
萧遥摆了摆手:“人走了,出去罢。”等人出去了,这才在椅子上坐下。
红雀与枕心很快去而复返,脸上都带着不解,纷纷问道:“皇上,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抓袁征,他犯了什么错么?他请假到宫外,其实是做什么坏事?”
萧遥看着两个宫女,说道:“袁征是江湖中人,受人所托潜伏在我身边。”
红雀与枕心大吃一惊,面面相觑,都连连道:“怎么会这样……”
袁征侍候皇上有多尽心,没有人比她们这两个近身侍候的大宫女清楚了,由于太尽心,她们作为大宫女,有时甚至觉得自惭形秽。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潜伏的坏人?
萧遥不想再谈论这事,就道:“此事休要说出去,对外,便报个病故罢。另外,我这里不需要人侍候,你们出去罢。”
红雀与枕心听了,连忙点了点头,又担心地看了萧遥一眼,这才出去。
她们知道,皇上一定很难过。
毕竟身边侍候的人,怎么说也是有情分的。
萧遥一个人坐着,揉了揉眉心,觉得脑海里全是各种纷乱的思绪,干脆起身到一旁,拿起一本书看起来。
看了不知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萧遥打了个寒颤,才惊觉夜幕降临了。
这时她身上忽然被批了一件衣服,接着耳畔响起袁征的声音:“遥遥,你要注意穿衣。”
萧遥一扭身,见略有些昏暗的房中,袁征站在自己身后,正注视着自己。
她沉下了俏脸:“你竟还敢来?”
袁征道:“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的真名,也是叫袁征。对外,才有个假名,叫龙溟。”
萧遥说道:“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或者,留下,去大牢。”
袁征没有说话,目光注视着她手上那本书,忽然说道:“我这便走了。”说着脚下一点,人很快消失了。
只是人去了,房中留下一声悠悠的叹息。
萧遥吃晚饭之后,暗中传密令到鹰营,让人加大力度查房家。
夜里,她躺在床上,到底还是睡不着了。
袁征跟在她身边那么长时间,侍候她尽心尽力,在战场上为她挡过刀,说没有情分,那是假的。
可是,就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是另有目的的,她如何还能念过去的情分?
很快萧遥就没有空再想这件事了,因为会试开始了——她初登基,开了恩科。
会试刚考过,春天即将结束时,因倒春寒,身体越发虚弱的萧遥病倒了。
太医轮番诊治了个遍,也只能开些慢慢改善的药。
萧遥的身体很难受,浑身无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可她还是坚持上朝,直到身体再也不能支撑,才罢朝,自己在寝宫中休息,稍微有些精力了,又马上批奏折处理事务。
红雀与枕心都十分担心,日常苦劝,太皇太后与太妃们也都轮番前来让她休息。
萧遥也想休息,这时李大人从南方遣人回来传讯。
她很紧迫,因此拖着病体,在御书房召见了李大人遣回来的人。
问了来人萧遥得知,造船厂正在组建,造船的工匠也找打到了几个,但要造船还需要不少时间,幸而李大人找到了愿意听朝廷派遣的船王文家来,可随时出海。
此人回来,除了禀告消息,也是想知道,何时能出海。
萧遥大喜过望,当即就说道:“下个月十八,日子很不错,便那天出海罢。你先南下带书信给李大人,让他准备出海之日常用度,届时我会让刘大人带齐出海售卖的东西南下与他汇合。”
等人走了,当即就忙碌起来,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之后,会试的前十名答卷被送了来,萧遥需要一一看过。
她看完了,没有异议,便让主考官准备放榜事宜。
萧遥的身体本就很不好,又接连劳累,病情很快就加重了,躺在床榻上,几乎难以动弹。
傍晚时分,又烧起来,她迷迷糊糊的,觉得难受至极,极想喝水,可是却没有力气起身唤人。
正在此时,身体忽然被扶起来,接着有一双手抵在她身后,也不知做了什么,她感觉身上凉沁沁的,极为舒服。
很快,她背后被塞了靠背,斜斜靠着。
然后有冰凉的东西抵在她唇边,她凭感觉,知道这是杯子,忙张嘴大口喝起来。
温暖滋润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她觉得舒服多了。
这时耳旁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对不起,遥遥,对不起。”
萧遥也不知道他说了多少个对不起,她后来是在绵绵不断的“对不起”里睡着的。
次日起来,萧遥感觉身体舒服了一些,想起夜里,很是确信夜里袁征的确来过。
他武功高强,可以将同样武功高强的房止善打个半死,喝了她下了迷药的茶,却丝毫不受影响,夜里想进宫里,自然不在话下。
萧遥默默地加强了守卫,生怕有一天会被这种级别的高手摸进来行刺。
然而之后几晚,袁征都前来,用手抵在她身后,给她输送内力。
她有了行动力之后,对此很是抗拒,可袁征不由分说,点了她的穴道,仍旧给她输送内力。
许是看得出她眸子里的怒意,袁征每每临走前,都会说:“遥遥,别的我都听你的,可是这件事,不行。”
萧遥的身体终于好转起来时,听到红雀与枕心几个宫女在讨论这一年的恩科。
听了一会儿,她才知道,红雀她们讨论的,是一个好不容易榜上有名的老进士,据说因为太过激动,竟被痰堵了喉咙,一命呜呼了。
“据说六十三岁了,三十岁中举,考了三十三年会试,次次名落孙山,而今次恩科,终于中了。只是想不到,太过激动,竟没有命去享受这荣华富贵了。”
“听说为了供他读书,家底全都败光了,老母亲与妻儿孙子孙女一大家子快穷得讨饭了,就等着他高中改善家里的,没想到中是中了,人却去了。”
萧遥听得唏嘘,对这老进士也不知该如何评价。
有毅力,坚持从壮年一直考到白发苍苍,这是值得敬佩的。
可是,为科举而癫狂,甚至掏空了家底,真的值得么?
萧遥思考此事,在殿试那天,终于做了决定,那就是加大办报刊的力度,让更多的读书人为报刊撰文或者校稿。
一来,可以给读书人多一条出路,二来,可以加强思想控制,第三,还能让朝廷下达的政令能通过多渠道为民间所了解,减少官员仗着消息不对等而谋私,最后,能更多地听到来自民间的声音。
只是办这个报刊,各方面需要考虑的时很多。
萧遥自己懒得多想,打算殿试结束之后直接召集百官商议。
百官对萧遥一出一出的想法已经免疫了,也懒得再争论,商量了一下可行性之后,便开始群策群力,努力完善萧遥这计划。
房止善还未养好伤,便回到官场中。
据说,为了避免再被行刺,他出门时带齐了护卫,还特意备了两辆马车迷惑人。
萧遥巡视百官时,见到了房止善。
他还是过去那副出尘的样子,待谁都客客气气,举止优雅,为人温和,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做贵公子。
想到就这样一个人,言笑晏晏地对自己下了剧毒,她便是什么也不怕,也忍不住不寒而栗。
房止善远远就看到了萧遥,见她比过去瘦了一些,脸蛋儿也不像过去那般红润,隐隐带着苍白,虽然眸子里还是满满的刚毅,但多了几分叫人心疼的味道。
他下意识就走了过去,躬身对萧遥行礼:“参见皇上——”
萧遥点点头:“爱卿免礼。”又简单问了他的身体,叮嘱几句,便打算摆驾。
房止善抬眸看向她,面目关心:“皇上看起来龙体微恙,还请皇上以保重龙体为上,多多休息。”
萧遥看出房止善眸子里不掺假的关心,心里有点好奇。
房止善对他下毒,却又摆出如此关心的模样,这是个什么可怕的人?
她含笑点头:“朕会的。”
旋即摆驾回宫。
房止善看着萧遥在宫人太监与侍卫的簇拥下离去,眸色幽深。
明明一切都按他的计划走,为何他却……
或许是,身体不适的她与从前充满生命力的她太不一样了,让他十分不习惯。
萧遥秘密出城,见农田一片绿油油,麦苗涨势都不错,不时有农户在侍弄田地,觉得这将是一个丰收年。
她下车,带上幂帘询问一位满脸沟壑的农户。
农户摇摇头:“这与往年一般,哪里就丰收了?不过,比起年景不好那些年份,倒也过得去。”说着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
萧遥默然,回宫之后想了想,就命人传令给南方的李大人,让他在暹罗一带国家要一些稻谷的种子回来。
花草果树可以嫁接,得到更好的品种,水稻应该也可以罢?
粮食的问题,永远是立国的根本。
到了七月份时,萧遥得到了各地传来的好消息。
那便是,各县城的牢房,由于启用了犯人干活的模式,做了不少纺织品出卖,虽然价格低廉,但也赚了好一些,增加了财政收入。
而伴随着这些折子的,则是过去半年赚到的钱。
户部尚书得知各地都有额外的银子交上来,很是吃惊——这还是头一次没有名目却主动往京城运送银子的呢!
他了解了一下,心情大是畅快,马上在朝堂上提出,请萧遥对这些官员进行嘉奖。
萧遥收到了这些折子,心情也很愉快,听了户部尚书的建议,颔首道:“的确值得嘉奖,但还得看之后做得如何。至于银子,你收起来,再往地方拨款罢。”
刑部尚书笑着站出来夸萧遥:
“不得不说,皇上此举着实英明神武。不仅各地方增加了财政收入,便是刑部,也增加了收入。犯人们做出来的纺织品,质量并不差,卖的价格不高,故很是畅销,这半年多来,也存了一些银子。”
过去,只有罪大恶极的流防之人才需要为朝廷干活,但都是体力活,看不见创造的价值。而普通的犯人,在监狱里,每日都要吃饭,全是朝廷掏银子——现在,终于轮到他们为朝廷赚银子了。
萧遥含笑说道:“此举也有弊端,会影响所做纺织品的市场价格,须密切注意。”
海量的纺织品投入市场,价格本来就受影响,再因为价格低,影响会更低。
户部尚书笑道:“这倒不是什么问题,因为购买官府出品的纺织品的,都是往各边地的行商,他们卖给的客户是周边一些小国,对萧国几乎没什么影响。”
萧遥点头:“这也是个好办法,不过还是需要时刻注意。”
户部尚书点头应是。
房止善一直知道萧遥让犯人干活这个提议的,但是没想到见效如此明显,得了消息,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叹道:“皇上的确有治国之能。”
可惜了那样一个女子。
他身边的幕僚点头附和,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他想说的是,幸好皇上命不长,不然以她这才能,没准真的能坐稳了这江山,得到数不尽的拥戴。
不过,也不知怎么回事,公子最近特别不爱听这样的话。
他想到前刑部侍郎,觉得或许是公子更小心谨慎吧。
萧遥感觉到自己能用的人严重不足,因此提拔了杜公子与郑公子几个,点他们离京,到地方去历练。
这样一来,杜公子与郑公子几个便十分打眼——比他们入仕更早的安公子那一批贵公子,都还没有挪过呢,他们这些书生,居然就升了,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安公子等贵公子都觉得自己被看扁了,日常做事便更主动了。
萧遥没料到有这个效果,得知了消息笑了笑,他们若知道奋发,倒是好事一桩。
没多久,陈国公家的陈公子办了一件漂亮事,受到上司的嘉奖,又有家里人使力,升了庶吉士。
之后,这些贵公子们一个个都办了实事,得了嘉奖,也升了庶吉士。
因为都是低阶职位,萧遥略微看了看,并不过问。
安公子回到家中,被自己父亲叫了过去。
安国公道:“我让幕僚给你整理了一份经史子集,届时你拿回去,也做个庶吉士。”
安公子皱起眉头:“爹,他们都这么干,本来就跌份,你怎么还让我跟他们一般弄虚作假?”
安国公恨铁不成钢:“怎么叫弄虚作假了?这里头可是大有文章的。”
安公子不以为然:“不就是仗着家世升官么,能有什么文章?”
安国公瞪了安公子一眼,说道:
“蠢货,你忘了皇上正当韶华之年么?她也到选皇夫的年龄了,一旦出了孝期,百官自会上折子催皇上大婚。如今人人都争先恐后往皇上身边挤,培养感情,你竟然还反应不过来,平时的机灵劲儿哪里去了?”
安公子一听到选“皇夫”,一下子怔住了。
之后,脸色忽白忽红,变了数变。
得知她选皇夫,他心中高兴,因为这是他的机会。
可是想到要用那样的手段到她身边去,他又觉得自己太没用,没资格站在她身边,做她的皇夫。
安国公看到儿子出神,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拍了过去:“想什么呢,我把册子给你,你回头好好诵读,争取倒背如流,届时我再出一把力,让你做庶吉士。”
安公子捏着被塞到手中的册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自然想到她身边去的,她的身体越发不好了,他一直很担心,恨不得黏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
可是,用这样的方法,想想也觉得是亵渎啊。
安公子回去之后,认真思考,最终还是找到安国公:“爹,我不愿造假,这册子我不要了。回头你给我请几个师父讲解诸子百家与经史子集,我精通一项,便做得庶吉士了。”
那样,靠着自己的努力,好歹不会亵渎了那么美好的皇上。
安国公知道儿子性子倔,又想到他既愿意进宫做庶吉士便罢,学什么倒不用管太紧,当即就同意了。
萧遥见贵公子们纷纷升职,做了庶吉士,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因为自己升了杜公子与郑公子几人的官,才让这些人不甘落后的。
等看到安公子升了,就连房止善也升了,也不由得咋舌。
她以为,只有一些人会被刺激,没料到安公子与房止善竟也饱受刺激。
本来,房止善这样的狠毒之人,她是不愿意放入宫中的,但想到这样的危险分子放在眼皮底下,倒安心许多,且又没有理由撵了他,便留他做庶吉士。
庶吉士为皇帝讲解经史子集,间或起草诏书等,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团。
这样一些人,几乎经常在皇帝身边晃。
太皇太后与太妃们都是过来人,马上明白了京中重臣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开心,想到萧遥身中剧毒,便满心苦涩了。
然而即使满心苦涩,她们还是开始琢磨起来。
萧遥中了剧毒,按照太医的说法,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了。
她还如此年轻,还未体会过成亲的喜悦——与蓝时迁成亲那时,带给她的只有羞辱,是算不得数的。
太皇太后与太妃们希望,萧遥能体会各个年龄段该体会的喜怒哀乐。
萧遥便是对感情再迟钝,天天听跟前的大宫女吱吱喳喳讨论说哪位庶吉士好,太皇太后与几个太妃们也纷纷凑上来提及,也反应过来了。
不过即使明白了,她也没打算做什么。
一来,这些人她都不喜欢。
二来,她这辈子漫说身中剧毒,寿命不长,便是长命百岁,她也没打算找皇夫成亲,她已经决定,这一生贡献给这个国家。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为这个国家带来什么,但是,她想,只要努力,但凡改善一些,就是好的。
然而即使萧遥没有想法,因为日常经常与这些贵公子接触,她还是更进一步了解了这些贵公子的性格——如上次赈灾不同,那时行色匆匆,如今是日常相处,更容易看出一个人来。
安公子嘴碎,这自不必说,但他嘴碎之余,怀的是一颗赤子之心,倒是个能交的朋友;来自江南大族的张公子不负张家书香门第的教养,行事光明磊落又才华横溢,着实是一个可造之材。
倒是房止善此人,叫萧遥越发看不透了。
那样狠毒的人,实在太会伪装了,平日里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从不与人争执,反而与所有人的关系都很不错。
萧遥不得不在心里佩服,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狠人啊。
不过,她为了避免自己对哪一个的担心会让人误会,因此对谁都一样,不远不近,与这个说了话,必定又与另外几个说几句,反正就是得让人觉得,她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众贵公子如何不知?
可是便是知道,他们还是竭力表现自己,希望能得到女帝的青睐。
聪明、美丽、体贴,又有治国才能的女子,叫他们如何不喜欢?
即便做了她的皇夫之后,会被人说靠的是皇帝,本身没有实力,他们此时亦不想放弃——还年轻的时候,又没有听过那样的话,他们认为,自己一定能承受那样的闲言闲语。
安公子很沮丧,他觉得,不管自己如何努力,与皇帝的距离总是不远不近,完全达不到心里的预期。
不过他这人想得开,很快开解自己,说好歹能陪在皇上身边,每日能见到皇上了。
从前没有上朝资格,他便是心里思念成河,也无法见到皇上,日能日复一日地思念着。
房止善的心情也很不舒服,他觉得,以自己之姿,居然要与许多贵公子一道,好似求偶的孔雀一般展示自己,实在拉低了格调。
可是,人人都这么做,他难道能离开,辞了这庶吉士么?
房止善觉得,以自己对皇上的了解,若这次辞了庶吉士,他这辈子都休想入朝为官了。
所以,他每天还是忍受着忽好忽坏的心情,与萧遥相处并为她办事。
入秋之后,天气凉了下来,萧遥的身体越发虚弱,再次病倒了。
她接连几日都没有上朝,需要处理政务时,请来大臣议事,需要发布命令时,按顺序点庶吉士来起草文书。
按照顺序,房止善是第三天为萧遥起草文书的。
他见了萧遥时,神色一怔,旋即满脸关心:“皇上还请保重龙体啊。”
萧遥觉得他猫哭耗子假慈悲,却没有揭穿他,笑着点点头,便命他听自己口述起草文书。
有家世,有才华,有野心,或许,上一辈子胜利的,其实是房止善。
至于蓝时迁,原本她以为也是个觊觎帝位的野心家,可是看看如今一蹶不振的蓝时迁,她打消了念头——就这点子打击便一蹶不振,根本不具备野心家的潜质!
房止善写得飞快,一边写一边看向萧遥。
她的脸更白了,下巴更尖了,似乎有些撑不住了,当下停笔,说道:“皇上,不如先稍事休息?”
萧遥也着实有些撑不住了,点了点头。
这时,大宫女红雀提着食篮走了进来,说道:“皇上,药煎好了。”
萧遥点点头,接过来探了探温度,便放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房止善在旁看着,见萧遥没有半点犹豫,十分顺从地喝光了药,忽然想起自己的妹妹。
她比皇上还大两个月,病了总不肯吃药的,说是药很苦,总要伴着蜜饯吃,还得母亲再三哄,就这般,她还是悄悄倒掉一些。
与自己的妹妹相比,皇上懂事了许多。
房止善想起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心里的滋味忽然复杂难明。
或许不是皇上懂事,她只是,无人分担肩上的重担,所以只能万事自己负重前行。
房止善看向萧遥瘦削苍白的脸,看向她薄薄的肩膀,心里再次不受自控地涌上一股疼痛与怜惜。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频繁了,频繁到,他想假装察觉不到,也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