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夫人和崔四郎听到这话,心酸不已,和崔妙一起抱头痛哭。
清幽的院子里被哭声占据,惊得在树梢歇脚的鸟儿扑腾着翅膀一下子飞走了。
哭了许久,崔四郎道:“虽然范二叔如今处于劣势,但天下世家有骨气的子侄都挺身而出,四处奔走招兵买马,势要灭掉萧遥,还天下朗朗乾坤,因此萧遥即便收复了十大世家,短期内也不可能登基的。只她一日未登基,我们就还有机会。”
崔大夫人和崔妙听得目光发亮,本来绝望的心多了几分希望,开始殷切期盼着。
在崔家人的期盼中,萧遥率领大军进入长安。
林楠和郑绣都十分激动,不约而同地问:“将军,是否准备登基了?”天下已经被打下不少,敌对势力也只剩下个范二郎,完全可以登基了。
萧遥点点头:“可以先准备登基事宜。”已经打到这里了,她自然不会矫情地推辞拖延的。
此外,早些登基,就能早些处理政务和治理国家,让满目疮痍千里无人烟的大地重新活过来。
庄磊听了忙出列道:“将军可以算是一统天下了,就差个范二郎而已。不如由我前去围剿范二郎,尽快为将军统一全国?”
萧遥摆摆手:“不必,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实际上,是她手上有相当可观的探子,等探子汇报范二郎和联军的行踪可比派庄磊去找人省事许多了。
庄磊听了,只得遗憾地坐下。
众将开始商量登基事宜。
由于大家都没有经验,也没有任何前朝的官员传授经验,所以一切都只能慢慢摸索。
但礼仪和朝廷的各级官员需要慢慢摸索,登基却不必那么讲究,毕竟乱世称雄之辈登基时都相当潦草,更不要说只是宣告天下。
两日后,正当天下世家都在期盼着范二郎能反击成功时,身在长安的萧遥宣布登基为帝,登基大典在半个月后举行。
伴随着举办登基大典的消息,还有一则招贤令,招募天下英才共聚长安,共同建立新都城新政权。
这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满心期盼的崔大夫人和崔妙受到了会心一击,两人同时眼前发黑,晕了过去,醒过来之后,不顾大夫在场,母女俩抱头痛哭,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崔郎主看着手中的信笺,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她竟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登基……这,她怎么敢的啊?”
二太爷目光闪烁,纵横交错的脸上露出几分自豪之色:“博陵崔氏的血脉,自是与众不同。”
崔郎主看到二太爷脸上的自豪,垂下了眼睑。
二太爷沉声道:“郎君,你是我们博陵崔氏的家主,带领我们博陵崔氏走向强盛,你责无旁贷。”
崔郎主愣愣地抬头看向二太爷,仿佛知道他的意思却又不愿意相信,便一直没有说话。
二太爷看进崔郎主的眼睛里:“萧遥——我如今还能唤她名字,半个月后,我们便只能称她为帝皇了。”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这才继续道,
“萧遥毕竟出自博陵崔氏,是你的血脉,你尽量想办法示好于她,修复两家的关系。她如今发出招贤令,便是我们的机会。面对许多不了解的官吏,她不知如何选择,更不谈信任了。如此一来,与她同族的我们博陵崔氏,便是她最好的选择。”
崔郎主听了个开头,以为需要到萧遥跟前装孙子,心里已经开始找借口拒绝了,听到后来,却觉得是好机会,便问:“若她坚决不肯跟我们重修于好又当如何?我们主动上去苦劝,只怕招她厌烦。”
二太爷斩钉截铁地道:“她无人可用,只能用我们。”
正长途跋涉打算追上萧遥的萧家一行人听到萧遥即将登基的消息,全都激动疯了,相视一眼,随后尖叫着抱在了一起。
“阿遥将会登基,她是皇帝!”
“阿遥成了皇帝,我们就都是皇亲国戚!”
萧家所有人自从为了帮萧遥洗脱污名跟世家大族们吵了一场之后,就都认为和萧遥和好了,相信萧遥发达了一定会照拂于他们。
虽然一路跋涉去找萧遥时,因为无尽艰苦,偶尔也会怀疑这是不是一厢情愿,可亲耳听到萧遥登基为帝的消息,他们都被刺激得相信萧遥一定会照拂他们——或许算是自我催眠。
萧二老爷看向萧大老爷:
“大兄,阿遥除了宣布要登基,还办法了招贤令。这招贤令一出,天下所有想做官的一定会前往长安谋职,我们距离长安还很远,手上盘缠几乎没了,凭自己是难以抵达长安的。不如表明身份,请同路的贤才捎带上我们一起去长安?”
萧家众人听了,都目光发亮,同时点头附和。
萧大老爷这一路走来,餐风露宿,偶尔还要因为形容狼狈而被人瞧不起,身心皆疲,听了萧二老爷的话,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只是我们是阿遥的家人,断然不能败了阿遥的名声。同人提起时,务必要客气些。”
之后一大家子一边走一边物色富庶的英才,铁了心要靠别人去长安。
一路往长安而去的英才不少,但都不甚合萧家的心意——这些英才不是骑马便是只带一两个书童租车而行,完全没有像样的车队,显然相当艰辛。
到得第二日,萧大老爷一行人终于遇见一个车队,当即命人上前去搭话。
被搭话的护卫相当不客气:“尔等是何人?瞎了狗眼么,竟敢来打扰我家郎君。”
上前搭话的是萧大老爷的亲随,他受了气有些不悦,但目光落在发怒的护卫脸上,一下子便笑了出来:“原来这一行是何郎主家的,所谓他乡遇故知,失敬失敬。”
那护卫眨眨眼,仔细打量萧大老爷的亲随,也将人认了出来,不由得客气了几分,问道:“你们怎地落到了这般田地?”一面说,一面让人去禀告何郎主。
萧大老爷见了何郎主,先是见礼,之后才在闲谈间将来意禀明。
何郎主听了,心下踌躇。
如果萧大老爷一行人当真能得到萧遥的承认,那他此行前去,绝对能当上一个小官。
可几乎所有世家都知道,萧遥已经和萧家恩断义绝了。
这种情况下,该帮萧家么?
何郎主脑海里想了这许多,实际上不过是一刹那,他很快想清楚,笑道:“正愁此去无人说话,萧郎主有意同路,那是求之不得。”当即命人腾出两架车子给萧家人,让萧家人挤一挤。
萧家人上了何家的马车,和何家一起,满怀期望地奔向长安。
何娘子已经出嫁,只是夫家遭了秧,她领着家眷回娘家,此去长安,便也一路跟着。
得知萧家同路,她想起从前于宴会中曾为难或奚落过萧遥,不免有些心虚,便想法子跟萧大娘子交好,希望到时萧大娘子帮她说话,让萧遥不再记恨于她。
只是她从前自恃出身比萧大娘子高贵,基本没将萧大娘子放在眼内,甚至不愿同萧大娘子说话,此间却不得不讨好,心中十分苦闷,讨好了一回,便觉得比管理家事三日都累,不免跟何夫人说道:
“这世上的因缘际会真真奇妙,当日我们何家乃中等世家,十分瞧不上没落的萧家,不想萧家有此造化,竟出一女帝,我们倒要反过来讨好于他们家了。”说到最后,思及出嫁后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不由得悲从中来,抹起了眼泪。
何夫人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当日于茶寮中,我讥讽她不懂礼数,不知她会不会记仇。你阿爹说要谋个缺,我早说我们得罪过她,你阿爹偏说她是不拘一格取材。但愿此去一切顺利罢。”
之后也想通过萧家人讨好萧遥,因此之后待萧大夫人便相当亲厚。
只是偶尔想想萧遥跟萧家的关系,不免也担心讨好萧家无用,因此跟萧大夫人说话时,便旁敲侧击打听。
萧大夫人不管心里是什么想法,跟何夫人提起时,都一再提及萧遥跟他们已经和好,当初他们帮萧遥跟世家吵起来便是证据,因说得合情合理,很好地哄住了何家人。
却说已经入主长安的萧遥,一面处理政务,一面传讯给各地的探子,命他们着意打听范二郎的消息,因为她相信,自己登基的消息传出,范二郎以及天下反对她的,必有动静。
萧遥想得没错,仅仅是登基消息传出的第三日,探子便传来了范二郎的消息。
范二郎如她所料的那样,得知萧遥登基,仿佛大局已定,马上便躁动不安起来,疑似想行动。
萧遥表面上不动声色,表面上继续命人大肆建造宫殿楼宇以及设计坊市位置和布局,暗地里却派林楠率领大军直击范二郎及联军所在地。
林楠将手下的队伍分成几支小队,分别前往,约定于河西城集合,到时再一起攻打范二郎率领的联军。
范二郎得知萧遥即将登基,的确十分焦躁不安,他不愿意让一个小娘子登基,但是又深知以他目前的兵力,一旦遇上萧遥基本上是没有任何胜算的,所以他不知道该不该主动出击。
在这种犹豫和反复中,时间悄然过去。
范二郎终于想清楚,决定韬光养晦,慢慢壮大己方势力留待将来再战时,便发现大军被包围了!
从主帅到小兵,见被萧遥的大军包围住,全都白了脸,心胆俱寒。
他们虽然未曾和萧遥正面交锋过,可是这都不用交锋啊,看萧遥一路横扫便知,他们绝对不是对手!
至于范二郎当初给他们的信心,早在一次又一次避开萧遥亡命奔逃时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萧遥的恐惧。
那是一种萧遥不可战胜的恐惧心理。
胆子最小的都尉看向范二郎:“将军,不如降了罢?”
郑都尉厉声反对:“为什么要降?女郎冒天下之大不韪登基,逆转阴阳,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们作为饱读诗书的世家子,肩负着匡扶社稷的职责,虽万死不辞,如何能降?”
另一个都尉看向郑都尉:“既不降,你有法子突围而出么?”
其他都尉都看向了郑都尉。
他们如今已经不想打败萧遥这种不可能的事了,想要知道的是,这次能不能突围而出。
郑都尉沉默了下来,过了半晌说道:“只要不畏死,往□□围,定可以突围而出。”
范二郎看向他:“既如此,郑都尉打头阵罢。”他虽然说熟读兵法,可是此刻被大军包围着,已经慌了神,那些记在脑海里的兵法仿佛一下子都消失了似的。
郑都尉听了,知道只有这一条路,若他不同意,大军便要投降,当下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林楠崇尚狮子搏兔用全力,所以面对少于己方的联军,并没有掉以轻心,不仅将所有兵力投入战场,就连排兵布阵也一丝不苟。
所以郑都尉抱着必死的决心突围时,虽然一开始的确冲开了一个口子,但是只是片刻功夫,便被林楠的大军堵上了。
范二郎等见郑都尉撕开一个口子,满以为突围有望,不想转眼间又被包围在中间,四周都是敌军,不免灰心绝望。
郑都尉瞧见同袍脸上的绝望以及怯意,心中鄙夷,便厉声高呼:“大丈夫为国捐躯,何惜性命?即使今日战死于此,历史上也将有吾名。儿郎们,冲啊——”
他高声叫喊着,挥舞着大刀冲了出去。
一部分一直不认同女郎登基为帝的世家子弟和部曲见状,血气上涌,也挥舞着兵器冲了出去。
噗——噗——噗——
利刃砍进躯体的声音,鲜血迸溅而出的声音,在战场上响成了一曲哀歌。
这哀歌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恐惧,冲向了范二郎以及其他兵将,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毫无斗志,很快便都投降了。
范二郎作为匪首,即使投降了也没了活力,他为了维持自己世家子的身份,选择了自刎。
长刀划过脖子,他倒在地上,眼睛却看向湛蓝的天空,嘴角缓缓荡开一抹笑意。
我们都死了,你们应该毫无戒心了罢?
但愿他们能成事。
范二郎自刎,联军被收编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天下,浇灭了所有世家大族心中的最后一点希望。
博陵崔氏的大宅内,崔大夫人和崔妙均目光呆滞,愣愣地不说话。
他们的最后一点希望之火也熄灭了。
这时崔郎主到来,看到妻女这般模样,也有些心酸,却还是硬着心肠道:“皇上召集安阳的一支大军北上,明日将经过此处,已经提前传讯过来,让我等准备好。”
崔大夫人浑身剧震,用力搂住崔妙,悲伤地看向崔郎主:“郎君,当真要将阿妙推出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