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茉莉!
茶室里很安静,花雕的轩窗近在咫尺,窗外竹叶探进来,微风拂过,窸窣作响。
许茉坐在沈老爷子对面,视线落在他斟茶的动作上。
热水晕开,一小缕细烟腾空而上,缓缓升起,散在空中。
两人一直无话,是针落也能听见的沉寂。
沈老爷子往她面前推来一杯热茶,茶叶还在起伏旋转,几片略轻的游荡在上层,不愿沉下去。
许茉的心也同那悬浮的茶叶一般,在水中晃悠挣扎,生生拉拽一般。
片刻后,茶叶终是落了下去,她的心也紧跟着落了下去,稳稳当当地停泊好。
静默半晌,许茉似是想好什么,睫毛轻颤了一会儿,长吁了一口气。
她端起那杯茶,轻轻地说,“谢谢爷爷。”
然后唇微微抿了一口,茶味入吼,苦涩异常,半点甘冽也无。
许茉皱了皱眉,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敛了下去,眉眼舒缓。
沈老爷子不动声色地观察,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语气不明,“你倒是很能吃苦。”
许茉轻轻一笑,没有再继续回答。
沈老爷子矍铄的双眼打量了一会儿,继而低下头,去寻自己的那杯茶。
他不缓不慢地啜了一口,继续说道,“你确实是很漂亮,也难怪我孙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许茉将茶放置在桌上,脊背挺得很直,脸微微侧着,垂在脸侧的长发被她尽数别在了耳后。
“长相受之于父母,天生如此,我也没有办法,谢谢爷爷夸奖了。”
她落落大方地答道,仿佛没有听清楚他话里的刁难,不卑不亢。
沈老爷子抬眼望过来,视线如鹰隼一样锐利,直直朝她射过来。
“不说那些客套话了,我也开门见山,你们现在怎么谈我都不介意,只有一点,你进不来我沈家的门。”
沈老爷子敲了敲桌面,“所以,为了你日后考虑,我建议你现在就认清现实,不要做梦了。”
许茉一直垂眸听着,面上没有任何波动,闻言轻轻一笑,“我了解,这个您不用担心。就是沈慎前几日说要入赘,我劝说过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拦得住。”
沈老爷子眉心一跳,拄着拐杖的手握紧,恨不得现在就飞去沈慎公司那儿,揍他一拐!
这个孽孙!
老头子脾气上来了,哼了一声,将许茉面前那杯茶移回来。
意思很明显,他给泡的茶,现在不想给她喝了,碰都别想碰。
许茉没动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沈老爷子感知到了她的打量,“小姑娘倒是很会忍啊。”
许茉摇了摇头,“有时候会,有时候不会,对人不对事。”
她嗓音糯糯的,眉眼澄澈,话里行间却尽是怼人的劲儿。
沈老爷子面色不虞,觉得她不知好歹,悖了他意思不说,还驳了他的面子。在沈宅,便是沈慎这般肆意的人,也不敢明面上怼他。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对的都是些什么人?”
“爷爷,我也不瞒您了,您知道我的意思。”
说完许茉敛眸,手抬起一旁的茶壶,将茶具按照行列摆好,给沈老爷子面前的那一杯续了茶水。
她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细嫩洁白的手指微微一拧,茶盖被旋好,整整齐齐地放回原地。
“学得倒是有模有样。你想来讨好我,以为我会吃你这一套吗?”
沈老爷子年少时叱咤商场,翻手覆云,什么人没见过,最爱揣摩他人心思,度他人所想。
许茉轻轻地摇摇头,“我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我在一旁看了点。”
沈老爷子早已摸清许茉家世,闻言却是没再说什么了。
他没去动许茉给他续的那杯茶,只是说道,“这般轻狂不懂事,也不过是仗着沈慎护着你,有朝一日他对你不感兴趣了,你还能在这里和我说大话吗?”
许茉抬起头,盯住他,“爷爷,您应该对我俩之间发生的事情最为熟悉吧,我要的就是当下,就是未来。您也不用想着让我知难而退。我承认当初那三年我们俩之间有问题,但是现在又是新的开始,您没必要插手这些闲事。”
沈老爷子双眼微眯,“你口气不小啊,话说得倒是好听,但是当年你弟弟的病,你和壹千的签约,哪样花的不是沈家的钱?”
许茉大大方方地回应,“这一点我承认,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也在尽我可能去对沈慎好,虽然不是以同样金钱的方式回报他,但是他愿意如此。”
“我们两人之间,没有计较那么多。在一段感情中,有回报也就有付出,同样的,也会有遗憾。在生活中也是如此,您这样紧紧逼着我逼着他,也不过是不愿相信。”
许茉定定地望着他,“明明我们俩才刚刚开始,您就迫不及待找上门来,是不是连爷爷您都觉得我们俩不会分开。”
“既然您都笃定如此,我也可以告诉您,事实就是如此。”
沈老爷子自她刚开始说话起便一言不发,讳莫如深的模样。
此刻见她说完,他阴沉着张脸,将拐杖重重地往桌上一敲,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嗓音也是凶巴巴的,“够了,一张嘴倒是伶牙俐齿的!”
许茉毫无防备,被老头子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
老头子收回拐杖,“胆子这么小,也不知道小慎看上了你什么。”
许茉低垂着头,没回答。她刚才一时激动,把该讲的话都讲完了,现下回过神来,有点后悔。
她那番话都是肺腑之言,无论如何,她也不想和沈慎分开。
她还有很多想说的,她会努力赚钱,好好赚钱,让自己站到一个足够高的角度,去弥补两人之间的空缺。不为任何人,只为两人自己。
“刚才不是还很会说,脾气也很大吗,怎么,现在蔫了?”沈老爷子不以为意,缓缓开口。
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顺手捞过许茉刚才为他斟的那杯茶,轻轻地品了一口。
“反正你俩的事我管定了,等时日长了,你还能再站在我面前说出这番话,那才是我重新思量你俩关系的时刻。”
许茉点点头,松了口气,觉得这沈老爷子一点也不和蔼,和她爷爷不能相比就算了,脾气还没秦伯好呢。
她站起身,弯腰鞠了个躬,“那爷爷,我先走了。”
走之前,她还不忘噎沈老爷子,“按照您的说法,时日长了,沈慎真要入赘,爷爷您不要怪我没提醒您。”
她这番话说得一本正经,莹润的小脸满是严肃之色。
沈老爷子的脸登时黑如锅底。
秦伯在旁边围观了一会儿,忍俊不禁。
等到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茶室之外,沈老爷子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久久地盯着面前那盏茶,半晌都没说话。
余光瞥到秦伯的身影,他不自然地咳了咳,“她……平常都这样?”
秦伯微微颔首,“老爷,许小姐平时十分安然恬静,性子温顺乖巧,待我们也是十分有礼貌的。今天大概身体有些不舒服。”
沈老爷子从鼻子里哼了出来,什么不舒服,合着就是只对着他不舒服!
他今天就是单纯来吓唬人的,真要把人拆散了,沈慎那个臭小子怕是要把屋顶掀翻了。
想起许茉刚刚的话,沈老爷子若有所思。他再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从内心深处来看,他潜意识里,还是很相信沈慎眼光的。
只不过他倔,一家人都说好的时候,他偏偏不觉得好。
许茉现在就能和他叫板,那以后真要进了家门,还得了。更别提还有个沈慎给她撑腰。
沈老爷子还想再说些什么,秦伯却越过他,匆匆往外去了,撂下一句,“老爷,我先去送一下许小姐,她应该不知道回去的路。”
沈老头:“……”
他胡须又气得一翘一翘的,一个个的,是真的反了!
·
许茉回到住处的时候,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
窗户半掩着,潮湿阴凉之气随着风带了进来。窗外景色暗黄,时至暮分,因着下雨的关系,天阴沉沉的,乌云也低低压着。
她回来以后便没什么力气,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她便想些杂七杂八的,思绪混乱,纷扰着她。
许茉走上前,关好窗,便脱了外衫,整个人躺进了被子中,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自己都没意料到。
也不是说伤心,她只是想安静地躺一会儿。闻着枕间熟悉的那股子男性清冽的味道,她阖上眸,很快便睡了过去。
·
沈慎接到消息的时候,便飙了车,一路往沈宅赶。
稀薄的雨水冲刷在车窗前,因为车速快,又是在临海的盘山公路上,雨迹斜斜地刮在玻璃上。
他心绪不宁,一直紧皱着眉,担心许茉听到了点什么不好的。
要说他最担心的,便是许茉听了以后心中有想法。
本来她上次就想着拖延点时间去见家长,这下子倒好,沈爷爷直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车利落地在大院里打了个拐,堪堪停下来,他便下了车,冒着雨往大门走。
进了门,他鞋也未脱,直接闯了进去,神色凌厉。
周嫂刚想迎上来,就被沈慎那张面无表情,甚至带着点怒意的脸给吓着了。
沈慎视线逡巡一周,家中没有其他人,触及到沈老爷子的背影,他便大步跨上前。
周嫂被他的气势逼迫住,也没敢上前阻拦。
沈老爷子听到动静,头也未抬,“来了?你消息倒是挺快。”
说完,他缓缓抬眼,神色狠狠地一怔。
沈慎淋了雨,脸上沾着的水珠也未擦,就这么直直地跪在他面前。
沈老爷子又惊又惧,瞪大眼睛,死死地瞪住面前的沈慎。
周嫂眼眶一红,竟是莫名心酸。二少爷从小狂妄放肆,最是不羁。
小时候做错了事被鞭子抽打,也无半分惧色。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别说跪,就是要沈慎低头,那也是从未有过的事。
“你这样是做什么!”沈老爷子想拉起他,被沈慎躲过。
周嫂凑上前,拿着浴巾想给他擦拭,也被沈慎抬手避开。
“爷爷,算我求你了,我真的很喜欢小茉,今天我跪在这儿,是想和你说一件事,不管你同不同意,今后我是娶定她了。”
他慵懒散漫的气质消散,目光坚定,像极了当年的老爷子。
沈老爷子沉默半晌,声音还是抖的,“她就这么值得你这样做?”
老头子现在也是悔不当初,他就是突然抽了个风,想去搞个破坏,说说狠话吓吓人家,怎料沈慎的回击如此直接,直接像把刀刃,直接刺进了他年迈的心。
要说管教沈慎最严,老头子内心中也是喜爱他的,所以事事都想帮他图个最好,然而他从小便不领情。
长大以后更加潇洒恣意,皆是按照自己的性子来。
他知道沈慎的心思,但怎知家里这个嚣张的孙子,竟是珍惜人家到了这种地步。
联想到许茉所说的入赘,沈老爷子两眼一黑,差点撅过去。
自家儿子是这样!两个孙子也是这样!为了女人,闹得轰轰烈烈的。
沈老爷子愈想愈来气,然后丝毫不客气,照着沈慎宽劲的背,直刷刷地就将拐杖挥了过去。
以往要打他,沈慎都逃脱得快,如今他直挺挺跪在这儿,这就是找打!
按照往前,他这一拐杖下去,沈慎都要抱怨着痛,埋怨一番。而今却是一声不吭,闷哼着受着。
沈老爷子闭了闭眼,到底是不忍心。
“你起来。”他睁开眼,缓缓开口。
沈慎紧抿着薄唇,慢慢地站了起来。
“老爷子,我敬你尊你,不过这跪真的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她和我自己。”
沈老爷子蓦地睁眼,仔细琢磨着沈慎的话。
这两个人,说话都这么像。
都是说得好听,但却都狠戳他的心窝。
沈老爷子十分不爽,摆了摆手,“随你们去吧,我只有一点要求,不要入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