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杞将张远航隔绝在房间门外,那说话的内容又从说教变成了关心。
“我是看你太单纯,容易被骗,世上还是坏人多。”
施杞觉得她如果被骗,那第一个骗她的就是张远航。
而且她不赞同张远航的观点,世界上明明是好人多,比如王桂兰。
施杞是真的相信,王桂兰没有杀人。
施杞一年多前刚毕业那会儿找过房,太难了。喜欢的住不起,住得起的要不起。就张远航这房子,位置、设施、价格和安全性都可以。
两室一厅一共两千六。张远航的房间有阳台,他一千六。施杞的房间只能放得下一张床和一个书橱,一千。
可如今想再找个各方面合适的一千块的房,并不容易。
施杞突然想起了她在安护家政的师父,孙璐。
几个小时前,孙璐揽着施杞肩,“师父相信你能做好的,有任何困难告诉师父。”
施杞当然知道这都是场面话,但她眼下这个困难只有孙璐能帮。
“师父,你家房子出租出去了吗?”
孙璐是安徽人,二十岁出头就来南京打工,能吃苦,还很有眼力见。不仅已婚已育,还在南京贷款买下了两套房,都在城东。
她前几天还在问有没有人要租。
“你晚了一步,租掉了。”
“整租的吗?全租掉了?”
“是啊,来了个一家三口。你不是和大学同学一起住的吗?”
“我想搬走。”
施杞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她觉得师父能够理解她。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不如在一起算了。”
“我不喜欢他啊,我们真的只是同学。”
“年轻人的事情我是看不懂。”孙璐感叹道,但她自己也才刚刚二十八岁,“但我家也没有空房了啊。”
“没关系,谢谢师父,那我再找找。”
“啊,我想起来了,如果你急着搬的话,我有个推荐。”
孙璐推荐房和孙璐自己的住的房在同一个小区里,两人约着早晨八点小区门口见。
施杞兴奋的澡也不洗,将行李收拾妥当,合衣卧床,闹钟一响就起了。
临走前她依照合同要回了她的押金,房租还有一千块,算是她违约,张远航不给,她也不要了。
总比继续住着的好。
房子在后宰门,不仅一个月只要九百块,还可以月付,就是离地铁站远了些,走路要一公里。
“这是小陈之前租的房,她上个月找到个住家保姆的活,托我遇到合适的人帮她看看房子。”
房子是老房子,但装修都翻新过。
客厅几乎是没有的,只有一个靠墙的饭桌和两张椅子,饭桌的对面是一个开放式的厨房。
进门的左手方向是卫生间,右手边是一个过道。过道的左边是一个小型的鞋柜,右边是个铺满阳光的房间。
“就这间,你住的,尽头那间小陈的。”
房间看起来很大,里面一张床,一张书桌,不过没有衣橱。
“小陈之前是一个人住的,没想找室友。你可以自己网上买个衣架或者便宜点的衣柜。”
“谢谢师父!”
施杞真是太满意了,为了表达她的感谢,她决定请师父吃饭。
“就楼下吃点吧,你没活我还要干活呢。”
快九点的老社区人声鼎沸,施杞眼见的水果摊就有三家,药店两家,卖菜的连成一排的门面房使劲吆喝。
小区正对面是小学,斜对面是初中,初中旁边的巷子里还有幼儿园。
她都能听见孩子们在操场上欢笑的声音。
孙璐让施杞和出租房子的人互加了微信,方便打房租,那个人叫陈洁。
施杞加了微信,看了朋友圈。
“她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啊,她就做住家保姆了?”
“是跟你差不多大,刚毕业。”
“那我……我也想找个住家保姆的活。”住家保姆就意味着,吃饭住房都不要钱,还有钱拿。
“你?你不行,你忘了你打扫卫生雇主都不放心。”
施杞又看着手机上陈洁的自拍,“那她为什么可以?”
“她又不是去给人家做家务的。”
“她做什么的?”施杞好奇起来。
“她陪那家小孩练琴,帮小孩补习英语,检查作业,还教乐高编程什么的,接送上下学的也是她,你行吗?你驾照都没有。”
“还有这种保姆?”
“有啊,类似家庭教师,需求很大的。”
“这一个月多少钱?”
“一般包吃包住一万五左右。”
施杞听着满眼都是星星。
她现在是不行,但是她可以学啊,就先从考驾照开始。
安护家政白天还是选择不开门。不仅因为常有记者蹲点,也因为好些阿姨都流失到其他家政公司了。
老板是焦头烂额,根本也没有开门的必要。
王桂兰做的其他几家雇主在看到消息之后,也都不要王桂兰上门工作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尸检报告。
那报告等了足足半个多月才出。
报告显示,老人的体内没有安眠药超标的问题,更没有其他致死的毒素。老人的死因是:急性下壁心肌梗死。
老人的儿女们不相信,他们坚称母亲一年前做的心电图并没有明显的异常。
他们的母亲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都有,就是没有心脏病。
“你们医院肯定是和家政公司串通的。”
“就是,我妈就是被害死的。”八壹中文網
家政公司门口的吵闹,转移到了殡仪馆门口。
殡仪馆的太平间里,老人的尸体从冷库里被拉出,这是她三个儿女在她死后第一次认真的端详她。
法医指着她额头的明显的软组织损伤,以及膝盖附近已经显现出的破损和渗血的痕迹。
“你们的母亲在出事之前曾经摔倒过,事后对儿女进行了隐瞒只告诉了保姆,并且称有头晕的症状。”
“妈为什么告诉保姆不告诉我?”六十多岁的女儿愣住。
法医没有回答,继续道,“鉴于老人是有高血压和糖尿病的病史,我们推测是先头晕再摔倒,起因还是因为心脏。”
老人本身就很瘦小,如今躺着冻了半个多月,看起来更小了。
她孕育的三个儿女就站在她的身旁,只是他们说的后悔莫及她都听不见了。
老人胸闷,头晕好些天了。邻居知道,门口药店的店员知道。可她每天都见面的女儿,每天打电话的儿子,都不知道。
从王桂兰进家门的那一刻起,老人就知道她成了儿女的负担。
她奉献了她的青春和壮年,给了儿女无限的爱,但如今儿女们也在燃烧自己,给他们的孩子奉献着。
她老了,奉献不了,老伴也走了,谁还会在乎她的死活呢?
老人觉得,王桂兰会在乎。因为王桂兰把她照顾好了,才有钱拿。
老人的头很晕,腿也磕破了,若是年轻个十岁,她定是要去医院看看的,但现在她不敢。
她怕看到女儿埋怨和皱眉,尽管她知道女儿是无心的,但女儿有自己的孙子要带,有自己的儿女要忙,老人也帮不上忙。
老人能做的就是不给儿女添麻烦了。
“这个镯子给你,咱俩有缘,以后你就在我们家好好干。”
老人想用钱财收买人心,对王桂兰好一点,若她这一摔走路困难了,以后还有王桂兰可以照顾她。
只是老人没想到,她没有以后了。
如果早一点就好了。
如果女儿多看一眼厕所,就能看到因为摔倒而凌乱的塑料盆。
如果女儿多看一眼老人,就能看到她额头肿胀的软组织。
只可惜,没有如果。
有的从来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