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杞和董阿姨扶着女人从沙发上站起，离开支撑后，她抓着施杞的手劲更大了。
“大姐别怕，我们只是去医院做体检。”
董阿姨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摸着女人的后背作安抚。
她以为是女人是因为看不见惊慌害怕，但施杞知道，她是因为阿兹海默症，所以突然站起后感到了陌生和恐惧。
“体检？我不去。”
“妈，我陪着你啊。”
女人从沙发上站起后，腿就卡在沙发和茶几之前，她的左手边是董阿姨，右手边是施杞，两人想让她从右边走到餐厅，好歹先在餐厅的椅子上坐下来。
但女人就是站在原处抖动，一动也不敢动。
施杞站到茶几对面和顾唯站在一起，金姐过去挽着女人的手，她声音有些粗哑，但轻柔万分。
“妈，我带你去做个检查，然后我们去吃好吃的，想不想吃烤鸭？”
“去哪做检查啊。”
“去南京的医院。”
“那什么时候回来啊？小陈去不去啊？”
女人问的是陈德辉。
施杞想起她第一次来溧水时，陈德辉来客厅给她们开门，女人就在房间里一直喊他的名字。
她受的伤害都是来自陈德辉，但慌张的时候却仍想要陈德辉在身边。
她忘记陈德辉会打她吗？施杞觉得她没有。
这件事已经刻在女人小脑的海绵体里了，无论它如何萎缩，女人都将这件事牢记。
否则她不会在施杞问她想不想去养老院的时候问，养老院里会不会有人打她。
可即使她记住，她也没法离开他。
因为在她的记忆深处，陈德辉在的时候她可能会被打，但陈德辉若不在了，她可能连感知疼痛的机会都失去。
也许在她搬来溧水的那一天，她就这么认为。
她给儿子们无尽的爱和回报无关，她没有想过养儿防老，可小儿子问她觉得新家怎么样的时候，她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回答。
有电梯的商品房肯定要比爬楼梯的老房子适合老人，可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她就被关在这里。
她只能靠在阳台边的墙上，感受着窗外馈赠的阳光和阴雨，提醒着她的生命，终于又少了一天。
“我可以去吗？”
陈德辉听见女人这话也没有不高兴，反而笑着殷勤地冲着金姐问道。
“你需要吗？不是天天买羊奶粉吃吗？我看你健康得很。”
陈德辉愣了一下，他买羊奶粉的事情小金怎么会知道？
一定是董阿姨说的，原来她都看见了，那可是他的宝贝，四千多块钱呢。
小金和他大儿子都是在外跑江湖的，肯定知道羊奶粉有多宝贝吧，也从来没给他买过。
陈德辉这么一想顿时理直气壮多了。
“你也知道羊奶粉好啊，你们不给我买我就只能自己买了，我还能活几年啊。”
金姐懒得跟他掰扯，扶着女人就朝外走去。
女人的每一步都是小碎步，每走一步脸上只有慌张和惊恐。
董阿姨看了眼墙上的钟。
“小金啊，我到时间了。”
“阿姨晚上有事吗？没事的话等会儿我给你发个红包，晚上一起吃个饭？”
笑容爬上董阿姨的脸颊，“我能有什么事啊？我去给大姐拿个外套。”
出家门的时候电梯间已经亮起了声控灯。
“妈别怕，等会儿我们体检完了，你就住我家，陈超出差了。”
“那小陈？”
“跟我在一起你还怕啊？”
“不怕不怕，我不想跟小陈住一起。”
女人什么都知道。
她似是很久都没有下过楼，风吹在她脸上的时候，一直紧绷着的表情松懈，她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她的身体很好，阿兹海默症也不算严重，否则在这样的环境下，她是没还能偶尔伪装成只是眼睛不太好的老太太。
“你俩谁会开车？”
“我刚拿到驾照。”顾唯道。
金姐上下打量着顾唯，又看了看拉着她手背的那只颤抖的手。
她把这茬给忘了，她得开车。
“车磕了碰了不要紧，你能保证一车人的安全吗？”
“能。”
顾唯的驾照在半个月前拿到的，施杞还没来及和顾唯庆祝，就已经坐上了顾唯开的车。
她坐在副驾驶，金姐和董阿姨在后排陪着女人，从溧水到南京城区差不多一个小时，在溧水这段路的时候是畅通无阻，但上了城区的高架就开始龟速前进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南京市第一医院，顾唯实习的那家医院。
“你约了我们医院的体检？”
顾唯很茫然，这个点医院的体检中心还开着吗？
“没有。”
“我们不是去体检的吗？”
“我记得医院旁边有一家麦当劳，我们先去吃点。”
女人听见一会儿要去吃麦当劳，黑暗里展露出久违的笑容，那笑容伴随着是咯咯的笑声和一股酸腐的臭味。
没有人帮她好好刷牙。
金姐也感觉到了。之前她都忽视了这个问题，
女人刷牙或者用漱口水，女人都可能把它们咽下肚。金姐打开手机看了半天，选择了一款冲洗牙齿的机器，这个可以由旁人操作。
“我们只是去吃麦当劳吗？”
施杞不明白。
麦当劳这样的连锁店溧水也有吧，不必开这么长时间的车到南京城里。
“吃完再去市第一。”
金姐的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施杞看了下时间，等真到了医院都得七八点了。七八点的医院开门的大概只有急诊室了，体检这种地方是肯定会关门的。
“我们去做什么？”施杞问道。
“我接受你之前说的那个建议，我想妈也接受。但老头肯定不同意，所以得先搞你说的那个什么来着。”
“伤情鉴定？”
施杞的语气里带着兴奋。
她之前跟金姐提议的时候想过很多结果，她觉得像金姐这种在外面闯荡，见过世面又有气场的女人是肯定已经想过这个办法的。
金姐或许是有其他施杞不知道考虑。
“对，就那个。”
“他们同意吗？”
施杞指的是陈超和陈越。
“不同意的话我们现在也不会在这条路上。”
施杞开心坏了，她这一趟趟的跑的真值得。
她要看着陈德辉被他老婆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