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比斗赢得十分凶险,差一点便要两胜两败,无缘干支录。各位长老们迎来又一个不眠之夜的同时,荆云鬼鬼祟祟的摸到了中峰山脚下,放开嗓子中气十足的一声吼,“白兄弟!”
也不知道他的潜行是为了什么。一息之间,白也飞速出现在他面前,恨不得把剑柄捅到他嘴里让他收声,“荆兄!师尊已经睡下了,你小点声!”
荆云嘿嘿一笑,扬起手中两坛上好的竹叶青,“走,随我喝酒去!”
……白也随着荆云出了中峰,一路来到断峰一处峭壁之上。此处山体近乎垂直,一方大石从崖壁上直直凸出来,上半截被人硬生生一剑削平,开出一个供人歇脚的小平台来,从石边探出头去,天上天下皆是白茫茫一片云海,恍如一处孤悬于天地之间的小洞天。荆云大刺刺的盘腿坐下,一掌拍开坛口的泥封,也不拿杯子,直接将酒坛塞到白也怀中。白也哭笑不得,自家师尊是个很有几分雅兴的人物,断然不会这般粗放的豪饮,这样喝酒倒也新奇。忽然他神念一动,感觉头顶有一个散乱的气息,顿时抬头轻喝道,“什么人!”
“沈师兄呗。他最近夜夜都要来这里枯坐一整宿。”
荆云毫不意外,抬头高声招呼道,“沈师兄,早就发现你了!下来喝两杯!”
随即,他又压低声音对白也道,“你也是使剑的高手,你们说得上话,帮我劝劝他。”
白也无语,敢情还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头顶悬崖边,沈剑寒犹豫了片刻,还是纵身跳了下来,然而神色阴沉,一语不发。荆云变戏法一般从身后又掏出一个酒坛,还是十分豪迈的塞进了沈剑寒怀里。紧接着他笑道,“我就不打扰你们剑客论道了!”
白也望着那道倏忽即逝的身影再次感叹,这孙子能好端端的从东阳域走到南剑域,一手身法功不可没。算起来,这是白也第一次与沈剑寒正式见面,一个满腹心事,一个不知该说什么,气氛缓缓安静下来,耳边只余峭壁上的风声。“咳,那个,沈师兄。”
白也终于忍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沉默,主动开口,“你今日一战怎么回事?”
更尴尬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白也决定闭嘴喝完这坛酒立刻就走。“出了些事。”
沈剑寒居然没有置之不理。白也松了口气,索性顺杆爬,“沈师兄有何烦恼?不妨说来听听。”
沈剑寒脸上出现了一丝迷茫,眼神飘忽,不知落于何处,“白兄,你可曾有过想要弃剑的念头?”
“沈师兄遇到了何事?”
白也惊讶。然而沈剑寒却不说话了。白也深吸一口气,决定死道友不死贫道,“有过。就在昨日。”
他将昨日那一场天地局娓娓道来,只不过隐瞒了后续那一手诛心之术,只道自己被困于幻阵。沈剑寒随着他的讲述,眼神渐渐有了一丝活气,听到那一场以全宗弟子性命为赌注的豪赌时,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今日回想起来,仍有几分后怕。”
白也笑了笑,“不过,剑客首重剑心。若连自己手中的剑都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能信的呢?”
“若是……”沈剑寒咬牙道,“若是连赌都没得赌呢?”
“哦?”
“若是背叛你的,正是你手中的剑呢!”
白也惊讶的看着他,“沈师兄,究竟何事?”
沈剑寒狠狠灌下一口酒,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我的师尊,断峰峰主独鹤,走了。”
“他离开了宗门。”
“除了一柄剑,一匹马,他什么都没带走,也什么都没留下。”
“我听到长老们私下有传言,”沈剑寒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师尊他堕入魔道了!”
白也满面震惊。“沈师兄,你是听谁说的?可有真凭实据?”
“没有,还好没有。”
沈剑寒低低地说,“可我害怕。”
“白兄你也许不知道,我们断峰虽一直以武痴著称,可我们其实从没有任何一人是天才。”
“我们皆是悟性平平之辈,没有家世,没有天赋,有的,只不过是比别人更加拼命的一股狠劲儿,和一颗也许不切实际的野心。”
“我入门之日,师尊赠我这柄长剑,剑铭‘补拙’。这两个字很好,我很喜欢,勤能补拙。”
“可师尊他却并非甘于补拙之人。”
“师尊一直在寻找一本精妙无双的剑谱——《太上剑经》,据传是万剑之宗。”
“而这卷剑谱最后一次现世……正是在归墟!”
白也没有说话。沈剑寒苦笑着闭上了眼睛。“我当多大的事。”
白也平静得有些漠然。可在吐出这句话后,他顶着沈剑寒惊诧的目光站起来,一把摔碎了那坛竹叶青!“沈剑寒!你还是不是男人!”
白也怒骂出声,“你亲耳听见他说入魔宗了还是亲眼看见他跟魔道中人走了?什么证据都没有的破事你唧唧歪歪好几天,还要师弟帮忙叫人过来开导你!”
“传言,传言算得了什么!世人一张嘴便能说断你掌中三尺剑?”
“若真不愿尊师走上邪路,你更该勤奋,拼命!”
“他若有苦衷,你就找到他问出这个苦衷,他若受人胁迫,你便将贼人统统斩杀,他若真堕入魔道,你也当大义灭亲,除魔卫道!”
“持剑之人,无愧于心!”
白也居高临下,冷冰冰的俯视着他,身上杀意并着酒气冲天而起,浓烈得山风都吹不散,绞不碎,如一柄铁骨铮铮的长剑插在料峭的寒风中。“拔你的剑。别让我看不起你!”
这一番话振聋发聩,沈剑寒望着他愣住了,久久的不曾动作。而白也最后看了他一眼,决然回头纵身而上,离开了那座悬崖。十步之后,崖下一声清鸣。白也轻轻笑了一声,一剑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