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接了银子,在手中颠了颠,笑呵呵揣到了怀里。
“公子今年必然春榜高中,光宗耀祖。”
那公子又是一愣,“你算出来小生今年要考春闱?”
吴捋了捋他那不存在的胡子,“自然。”
那公子脸上多了几分信服,他自然清楚,以自己的实力,今年必然会高中。
如此一来,那么他今日来这一遭算是来对了。
他问道,“敢问道长,内子可能平安生产?”
夫人从昨夜开始生产,已经痛了整整一夜,孩子却还没有出来的迹象。他在外面等了一夜,听着夫人声嘶力竭地痛呼,却半点法子都没有。
产婆出来说产妇已经脱力,胎位又不正,问若有意外保大保小,祖母和母亲异口同声说保小。他嘶喊,“保大,保阿娴!”
祖母和母亲让下人将他拦到了院外,不让他进产房,他连看一眼妻子、与她说一句安慰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心如刀绞,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却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他忽而听到下人悄悄谈起这个吴,情急之下便起了来卜上一卦的心思。
吴又伸出了手,笑吟吟道,“一两银子。”
男子有些意外,转而又想明白,方才那一卦,放在哪个学子身上都值得一两银子的。
他又拿了一块银子递给吴。
吴将银子收了起来,又拿了三个铜板撒在地上,蹲在地上看了片刻,又煞有其事地掐指算了算。
“母子平安无虞,今日午时,一举得子。九斤九两,八字斤两都极好。”
男子大喜,抓着吴的手惊喜问,“当真?”
吴白了他一眼,“赶紧回去看你媳妇吧!你媳妇旺夫旺子,你能金榜题名全靠她!”
“是,是!多谢道长!”
男子连连作揖,没了平日里的斯文,咧嘴笑着跌跌撞撞跑了。
周围的百姓起了好奇心,“这是哪家府上的公子?倒可以看看午时他能不能一举得子。”
有人道,“我认得他,他是鸿胪寺卿张大人的长孙,他常来我店里买糖葫芦给他夫人吃。”
“啊?那他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子!自然是能高中的!”
“吴果真神算!”
有些好奇的百姓,看着离午时也不过一个时辰,纷纷朝着张府的方向去了。
鸿胪寺卿张大人从宫里急匆匆回府,一到府门口,便见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他皱了皱眉,当真是荒唐,一个疯道士蒙对了下雨,便谁都将他奉为神仙了!
他那孙儿张煜是他自小亲自教导的,最是出息,却也听信了这一些!如今惊动了圣上,请他去御书房,打头一句就是,“你那长孙张煜今年是要参加会试?”
他不明所以,应答了是。皇上便开始恭喜他家里要再出个两榜进士了,还说午时,他会得个大胖孙子。
他心中战战,不知发生了何事,又不知皇上此言何意。
皇上又问他可认识何。
他这才明白,是何给断卦了。
皇上岂不是在怀疑,他们张家和那疯道士在演双簧?
他站在府门口台阶上沉色道,“各位乡亲都散了吧,道士信口胡言,算不得数。”
“生了,生了!”
“少奶奶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两个小厮抬着一个竹编的大笸箩快步跑了出来,远远地见到自家老爷,也顾不得规矩,大喊了起来。
张大人抬头看了看太阳,正好午时。
他压下心头惊异,问,“几斤几两?”
两个小厮齐声回道,“回老爷,九斤九两!长长久久吉祥如意!”
张大人不知该喜该忧,一撩官袍,急冲冲进了府。
府门外的百姓听到了这番话,都惊叹起来,“吴神了,算对了时辰,还算对了孩子斤两!”
两个小厮抬着笸箩出府,笑呵呵喊道,“我们张府刚得了小小少爷,老夫人给大家备了些铜钱,各位拿去买茶喝!”
府门口沸腾了。
大把的铜钱撒了出去,百姓们高兴地哄抢,满载而归。
而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的张家大少奶奶阿娴,生完孩子便昏睡了过去。醒来时,便见自己已经回了温暖舒适的正房,床前的丈夫关爱,老夫人和婆母难得一见的笑意殷殷。
她嫁入张府两年有余,还从未得她们这般笑脸。张家世代清贵,底蕴深厚,规矩也大。自己这两年过得如履薄冰,每日谨小慎微,生怕惹了长辈不喜。可她再努力,也没得严厉的婆母和老夫人满意。
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和蔼说道,“阿娴以后便是张家的大功臣,谁也不得怠慢半分。你以后若是受了委屈,便与祖母说,我来替你出气!”
阿娴受宠若惊,欲起身说话,却被老夫人和夫人压着肩膀躺下了。
婆母张大夫人看她的目光似乎能掐出水来,比看张煜还要疼爱几分,“好孩子,以后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煜儿若是欺负了你,你也只管说,我来教训他!”
阿娴不知生了儿子后的待遇竟如此天差地别,她愣愣应是。
张煜站在床前傻笑,虽说祖母和母亲如此转变是因着那道士的断言,可不管怎样,阿娴以后的日子是好过了。
那道士,果真是个神仙。
乾清宫。
夜深人静,烛火荧荧。
庆明帝喝着茶,一个侍卫跪在地上回话。侍卫连查了两日,刚刚回来。
那个吴,是几日前就到了京城,疯疯癫癫的好几日没开张,晚上就睡破庙,饿了就到处讨吃的。这么多日子来,也没查出他与谁有什么来往。
再往前查,在附近的两个县也查到了他的踪迹。在一个县里曾卜卦说一个人当日会有血光之灾,被那人揍了一顿。结果那人当晚就从马上摔了下来,断了腿。
吴在那个县混不下去了,又去了临县,给一个私盐贩子卜算说他要破财。结果那人隔了不过半个时辰,就得了消息自家的一船私盐沉江了。而那船沉江的缘由,是船经由一处险流时翻了。
何是连夜逃进京的。
至于他来自哪座仙山,却是再也没查到踪迹了。
庆明帝让他退了下,垂眸思量。
那卖伞的老人已经查过了,见了去询问的暗卫都能吓得昏死过去,不像是帮人做局的。
鸿胪寺卿府上也已经查过了,前前后后没发现什么不妥,那张煜的夫人难产确有其事,生孩子的时辰和斤两也的确没有作假。
张煜能春榜得中他也是信的。他见过张煜几回,御前应对从容得宜,其才华不逊于临州廖元思,却比廖元思更沉稳内敛。
还有吴俭今日扮作商人去寻吴占卜,问他自己何时能得子。结果那何喟叹一声,“你这辈子都没有儿女亲缘,下辈子又当了和尚……得等下下辈子了!”
吴俭回了宫脸色都是铁青。
吴在京城已经彻底打出了名号,他给人占卜的几次,也是次次精准。
不过,他只占卜吉凶福祸,不占卜别的。
但只这些,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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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给本来碗羊肉面!”
临近午时,吴方从客栈房间出来,懒洋洋伸着懒腰,晃晃悠悠下楼。
“好嘞!”
掌柜的对这忽然闻名京城的很是殷勤,吩咐了小二多加肉多加面后,谄笑着跟在他身后,“道长,楼下全是等着找您卜卦的呢!”
吴扶着楼梯,笑眯眯道,“你免了我一日的房钱饭钱,我给你卜一卦如何?”
掌柜的大喜,“要不,我把这一卦转给旁人行不行?”
吴手里的拂尘敲了掌柜的脑袋一下,发出咚地一声响,“想居中赚银子是吧?”
掌柜的捂着颇疼的脑袋,连忙讨饶道歉,“那道长给我卜一卦福祸吧?”
吴哼了一声,“晚了,沾了铜臭,这一卦没了!”
掌柜的连连懊悔,吴却是不为所动,去了特意替他留的桌子坐下。
店里候着占卜的蜂拥而上,将他围了起来,举着银子喊,“仙人,帮我占卜一卦!”
“我第一个来的,道长,帮我占卜一卦!”一个衣着体面的蓝衣男子焦急喊道,“道长,鄙人在客栈外等了一夜,求您替小儿占吉凶!”
吴指着那个蓝衣男子道,“既然你先来的,就你先问吧。”
蓝衣男子面露喜色,从人群后面挤了进来,将一块银子放到吴手里,“道长,小儿病重久久治愈,已经寻了许多大夫,您帮着算算,救命的大夫从何处寻?”
吴洒了一把铜钱,查看了一下,神色凝重。
蓝衣男子紧张看他,“如何?”
吴叹了一声,“你回吧,孩子已经没了。”
蓝衣男子勃然变色,额间青筋暴起,上前揪着他的衣襟吼道,“你胡说!昨晚我来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还喊了我一声爹!”
吴神色也不太好,“我就不该给你算啊。这卦金我收了亏心,不收又破了规矩。”
客栈门砰地撞开,一个下人打扮的年轻人跑了过来,跪地哭着喊道,“老爷,少爷没了!”
男子手一松,踉跄地退后,扒开人群就往外跑。
客栈内的客人被这一幕惊呆了,一时有些怔楞。
靠窗的一个雅座,坐着几个衣着体面的男子,为首的雪青锦袍的男子相貌不凡,双目深邃,审视着那热闹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