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段毅低声解释,“王妃在山顶,不是卑职泄露的。卑职不想泄露王妃行踪,所以离开。”
听到他的解释,韩攸宁心底的那股凉意瞬间消散。她还是愿意信段毅,即便段毅身后有她不知道的秘密,甚至他身后的人想要伤害她。
因为段毅从不骗她。
韩攸宁说话时又恢复了亲近,“原来你是因为这个离开的。你私下里悄悄地跟我说一声不就好了?又何苦绕这么个大圈子。如今你背叛了他们,会受什么惩罚?”
段毅道,“卑职不知道。”
他一向面无表情,说话时也少有情感,此时的声音虽然无波无澜,却透着些许隐藏不住的压抑。
韩攸宁忽而意识到,经历过灭国之痛的人做事必然极端,段毅背叛他们,或许承受的后果是她无法想象的。
她原本因段毅的背叛而伤心,此时,却又开始希望他选择的是背叛她,以免陷入两难。
韩攸宁问,“会很严重是吗?”
段毅良久之后回了一句,“不会。”
可怎么会有没有任何代价的背叛呢?如果没有代价,对方又如何能放心将十三岁的段毅放到定国公府——他们的仇人身边。
韩攸宁道,“要不,你把我交出去吧。我看着他们也没有伤害我的意思,我跟他们谈判,或许就谈通了呢?再不济,还有王爷,王爷会去救我的。”
他已经为救她死过一回,她不想害他一次了。
另则,如果对方是南楚贵族后裔,势必会和父亲不死不休。他们在多年前就布下段毅这么一颗棋子,那么他们必然所谋者大。她不入虎穴,又焉知他们的图谋呢?
段毅道,“王妃莫要想这些。等他们走远了,卑职就送您回襄平府。”
他默了默,又道,“您身边的,不是王爷。”
韩攸宁神色一紧,他终归还是看出来了?
段毅继续道,“王爷不会放任您自己屡屡外出却不陪同,尤其是去山顶这种危险之地。山野中最容易埋伏敌手,王爷心思缜密不会不清楚。还有,他没有那种由内而发的威严,叶常对他缺乏敬畏,您对他也少了些爱慕。”
韩攸宁听着,额头沁出一层汗。
果真让苏柏说对了,段毅心细如发,很容易便会发现端倪。
“那……你背后之人都知道了?”
段毅道,“卑职没说。卑职若是说了,他们恐怕早就对王妃您动手了。”
韩攸宁长吁了一口气。
却听段毅道,“王爷是去西北了。”
他是肯定的语气,不是询问,也不是试探。
韩攸宁又是一阵心惊,心又提了起来。
“段毅,你还知道什么,还是一股脑说……”
段毅紧张地一把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王妃,您小声点,他们说不得会寻回来。”
韩攸宁挡开他的手,无力地靠着山壁,一阵后怕。她无法想象,若是段毅没有背叛他的族人,赵承渊要遭遇多大的危险。
他的族人甚至不必自己动手,只需将这个秘密告诉庆明帝,就足以让赵承渊万劫不复了。
二人一直等到后半夜,见外面一直没有动静,方离开山洞。
他们没有选择来时的路,而是用了一整日翻过对面另一座山,沿着山谷往东走,那里是襄平府的方向。
段毅一直谨守一个侍卫的职责和分寸,只护着韩攸宁,却与她保持着尊卑的距离。他很少说话,说话也必用尊称。韩攸宁几次提醒他不必再如此,他只是应下,却没有任何改变。
起身他出身南楚贵族,若论出身,定然不低于她。如今既然并非真正的主仆,又何必如此呢。
可韩攸宁劝服不了他。
他们一直赶路,直到天色黑下来,方寻了背风干燥的地方歇息。
段毅猎来野鸡架在火上烤着,又采摘了一些菌菇放在野鸡腹中。待烤熟了,香气四溢。
他将最好的鸡腿拆下来给韩攸宁,“王妃您将就一下,若是觉得腻,就吃菌菇和野果。咱没炊具烹饪,青菜煮不得,卑职今晚设法做个泥罐泥碗。”
韩攸宁接过鸡腿,“这已经极好了,没有什么需要将就的,你也不必麻烦做炊具,逃命没有那么多讲究。”
段毅没吭声,从野鸡腹部撕了些肉吃着。
韩攸宁撕下来另一只鸡腿递给他,“你得多吃些,我们逃命还得靠你。若是他们追过来,你总得有力气背我。”
段毅迟疑了一瞬,接过鸡腿低头吃起来,火红的篝火跳跃着,他低垂的脸颊上被烘烤上薄薄的红晕。
赶了一整日的山路,韩攸宁已经疲惫不堪。吃过东西,她蜷缩在火堆旁,睡了过去。
山间的晚上颇为湿冷,夜风中透着寒气。她却在睡梦中感受到了暖烘烘的炉火,温暖干燥。
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身边的火堆正旺盛地燃烧着,火堆里面,是一个泥坯的罐子和两只碗,还有两个汤匙。
韩攸宁坐起身,方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段毅的衣裳,一件藏青色的短打外裳。而段毅,则是身着中衣坐在火堆的另一边,靠着山壁抱臂而眠。
想必他昨晚一宿没睡吧?
韩攸宁起身,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展开衣裳要帮他盖上。
段毅蓦然睁开眼,一跃而起,同时手若闪电一下子攥住韩攸宁的手腕,眼中是凛冽的杀气。
待看清是韩攸宁,他快速地松手,往后退了一步,拱手施礼,“王妃,卑职唐突了。”
韩攸宁揉了揉几乎被捏断的手腕,将他的衣裳递还给他,“我原本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反而倒扰了你清梦。”
段毅将外裳穿上,“卑职睡醒了。天色已亮,该准备下赶路了。”
他将罐子和碗从火中拿出来清洗,都做得颇成功,质朴天然。
旁边已经有一些野菜野果,想必是昨晚段毅备下的,他们煮着吃了,便继续赶路。
韩攸宁想力所能及做些什么,可段毅根本没给她任何插手的机会,干净利落地将所有事料理得井井有条。
烧火的痕迹已被用泥土掩埋,他们一路都避免留下痕迹。
段毅似乎对这些事有着天然的敏感,极为警觉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