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杏本来想的是,今日能避则避。若实在避不开太子的话,那她也得大大方方的请安打招呼。
但想归想,这会儿在猝不及防下真见到人,之前的那一套心理建设就全部都不管用了。何况,看太子方才过来时看她的眼神,她便知道,太子是什么都记得的。
徐杏这会儿心里紧张,但面上还好,面上至少还能稳得住,不会过于透露她心里的怯意。
太子看了她一会儿后,等走近时,他则先和郑四打了招呼。
郑四谈不上喜欢徐杏,但也不讨厌她。只是她性子活泼,喜动,而徐杏过于安静了些,她觉得自己和这位徐家小娘子呆一起实在无话可说。
所以,这会儿看到太子和雁奴后,她跟得了救星一般,立即就把徐杏扔给了他们父子。
郑四就是这样的性子,在东宫储君面前,她也没有很严格的所谓规矩。把人推过去后,也不等太子父子是不是答应,她立马转身就开溜。
郑四在,东宫父子至少会把一半的注意力放在郑四身上。郑四走了,徐杏更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但此刻她在心里一再提醒自己,只要她脸皮够厚,尴尬的就不是她。
所以,徐杏落落大方请了安后,也没急着走,而是故作轻松的和雁奴打了招呼。
“我方才还在找你的。”徐杏知道她这些日子没去东宫,这小人家心里肯定有些不高兴了,所以这会儿尽可能的哄他,“你是知道我在这里,特意来找我的吗?”
这问题雁奴很难回答,因为他不是。
当然不是不想来找杏娘,只是他和父亲才刚刚到外祖家,得先去给外祖母拜寿。他本打算的是,先去给外祖母贺完寿后,他再过来找她。
并且当面问问清楚,她那日到底怎么了!
雁奴想说实话,但又怕自己说了这会儿不是特意来找她的后,杏娘会伤心。所以,一时间他犹疑起来。
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后,雁奴悄悄侧身,向父亲去求助了。
太子始终没说话,这会儿见儿子眼神求助于他了,他才说:“对杏娘说实话。”
“好吧。”于是雁奴硬着头皮和徐杏说了实话,并且避重就轻,把他打算一会儿拜完寿后找徐杏的事说的天花乱坠、添油加醋。
“这些日子你都不来找我,所以只能我来找你了。”说起这个,雁奴心里还是有点伤心的。
“杏娘,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了?”雁奴当面问。
徐杏目光始终落在雁奴身上,她是半分都不敢往旁边太子身上瞟的。听雁奴这样问后,她还是拿书信中的那套和他解释:“天太冷了,我又太懒,总不爱动弹。”
雁奴当场戳穿她:“那外祖母的寿宴,你就来了。”
徐杏:“……”
现在小孩子太难骗了。
于是徐杏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雁奴的质问,她把一双剪水秋眸弯成细长的月牙,笑容比方才甜了几分,她问:“那雁奴还嫉妒自己的外祖母吗?”
徐杏有一管好嗓音,如出谷黄鹂,十分悦耳。
雁奴想了想,摇了摇头。
外祖母对他那么好,他当然不会嫉妒她老人家了。
于是徐杏趁机说:“今天是郑夫人的五十大寿,为表示尊敬和重视,别说天冷了,就是下冰下雪下刀子我也要来的。但我和雁奴就不一样啦,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当然可以相互包容许多。”
“真的吗?”雁奴有些信了,他目光真挚的望着徐杏,“杏娘,你没骗我吧?反正我觉得你是不会骗我的,你说的话,我都信。”突然高兴起来,然后忽又问,“那那天晚上在山上,你让你的婢子突然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徐杏沉默。
雁奴问了一个她一点准备都没有的问题。并且,这会儿还是当着太子的面问,这无疑是当头棒喝。
正当徐杏以为她估计是要在雁奴面前丢脸,甚至要让雁奴以为她一直在骗他的时候,就听太子说:“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先去给你外祖母拜寿。”
雁奴这会儿也觉得给外祖母拜寿更重要。反正杏娘就在这,她又跑不掉,等一会儿去过外祖母那边后,再回来细细问她也不迟啊。
“那好吧。”雁奴说,“杏娘,那你先等我一会儿,我速去速回。”
徐杏说是。
雁奴急着速速拜完再速速回来,所以,直接丢下父亲自己先跑了。
而这边,只单独剩下太子和徐杏独处后,徐杏更是头皮发麻,无处遁走。
太子将她一应神色看在眼中。既猜出了她心思,太子也没有不识趣的故意为难刁难她,只是捡了点别的说。
“四娘跑了,孤差个人跟在你身边,免得你一会儿迷路。”
说罢,也不容徐杏拒绝,太子就直接随手招了个穿着内侍衣裳的宦者来。
“你跟着徐小娘子。”太子吩咐。
如此,徐杏只能拜谢太子的好意。
徐杏知道不看人眼睛是不礼貌更是不尊重的行为,但这会儿她实在鼓不起勇气去和太子对视。所以,索性只能装个鹌鹑,静悄悄自己缩着,希望他识趣一些,赶紧走。
太子果真很识趣,交代完后,没多留,直接越过徐杏走了。
太子转身离去时带过一阵风,徐杏清晰的闻到了他身上淡淡冷香的味道。一点点,十分淡,掠过鼻尖,转瞬即逝。
等太子彻底走远后,徐杏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回首朝太子离去的方向望去,徐杏这才敢真正打量太子几分。
单这背影,这素色锦缎的衣着,这与神俱来的气定神闲……当真像是从画中走下凡来的哪位仙人。
徐杏虽怕他,但在他看不着的地方,还是会感慨一下他的矜贵气度,和欣赏一下他的仙人容貌的。
徐杏这会儿虽松了口气,但也没真正闲着,她在想一会儿雁奴来,她要怎么和他解释那日晚上在山上发生了什么。
并且也不敢走远,怕雁奴给郑夫人拜完寿后折回来找她找不到,会更难过。
太子拨过来的内侍也只是远远跟着徐杏,并没有靠近来打搅她。所以,徐杏这会儿一个人慢慢走着,倒也清静。
郑府比徐国公府要略大一些,府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景一物都十分考究。
徐杏喜欢湖,喜欢有水的地方。恰巧这郑府也有一面这样的人工湖,徐杏远远瞧见了后,就一边欣赏着院内的园林美景,一边缓缓踱步往湖边去。
而王九言这会儿,正好和她迎面走来。
当徐杏目光掠到王九言时,她脚下步子立马就停住了。若不是这会儿王九言已经看到了她,且看到她后也还在朝她这边走过来,徐杏真能当场转身就走。
她和王九言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但王九言这遭却是冲徐杏来的,他远远瞧见了徐杏,这才一路跟了过来。一开始有郑家四娘陪在她身边,他不好冒然靠近,之后又有东宫父子在,他更是不能近身。
好不易等着那些人都走了,只留了她一人下来后,他这才往她这边过来。
从京郊山上回京也有半个月时间了,王九言回来后有小病过一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病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中时,他竟然看见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回头,赫然就是她的脸。
巧笑倩兮,就安安静静站在他现在所住的院子后院内。
他自认和这位杏娘是没有什么交情的,哪怕是知道了其实他才是徐门真千金,但因为要避嫌,又怕二娘生气,所以他从未单独和她说过一句话。
更没有对她生过不该有的心思。他就是好奇,为何这几日病中,她却常出现在自己梦里。
而且那个梦,是那样的真实。以至于他醒来后,都似还置身在其中,久久不能回神。
这些日子来,王九言一直在想着病中时的那些梦。但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自从病好了后,他不论是夜间休息还是午间小憩,都没再有过那样的梦。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所以今儿既然遇上了,便也想来问问。
但心里想归这么想,等真走近了时,他一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难道是问她有没有做过同样的梦?未免过于唐突了些。
或者是把自己梦中情境悉数告知于她知晓?梦里她出现在自己院子里,这种事若说出口,无异于是毁她清白。
所以,王九言迟疑许久,想问的话都未问出口来。
徐杏却根本不在乎他这会儿是不是有话说,打了招呼后,徐杏直接转身要走。王九言就在她要离开时,喊住了她。
“娘子且慢。”喊住了人后,王九言朝她走近一步,认真道歉说,“那日山上的事情,是我母亲对不住你,我在这里代她老人家向你赔礼道歉。”
那日王徐两家闹翻时,王九言也是在场的。当时王夫人倒还算敢作敢当,她并没有否认。
所以,对母亲的这些算计,对王徐两家这些日子的争执,以及对徐国公的心思,王九言心中都一清二楚。
总之,他们王家欠这位杏娘一个道歉。
徐杏倒是大方,事情既过去了,她也不想再揪着不放。何况,她的诉求就是日后与王家、与他王九言再无丝毫瓜葛,如今愿望既已达成,她也不会再去计较王夫人曾经对她做过什么。
所以,面对王九言的道歉,徐杏只笑着点了点头说:“此事已经过去,王公子也不必再提了。”
徐杏不是不计较王家,她是懒得计较。只要这王家母子日后别再与她有什么瓜葛,也不再侵犯于她,徐杏倒希望彼此可以相安无事。
但这会儿徐杏的干脆果断、落落大方,却是让王九言刮目相看。
说实话,他母亲之前在山上做的那些事,便是他知道了后都生气,何况是险些沦为受害者的她呢?
她说此事已经过去,不必再计较,也就是她放下了,不会再去怪罪母亲。
王九言觉得,眼前的这位杏娘,虽自小命苦,成长环境也不好,但她自身品质却是难能可贵的高洁的。思及此,王九言不免又要把她和梦中的那个合一起。
梦里的一切终归是模糊的,每回梦到,看到的不过就是她的一个身影。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背影,只偶尔的,她会回过头来,朝她淡然一笑。
他不知道为什么,梦里她和他似乎是很亲近的人,但他却总是远远看她,从未靠近过。
见他思绪似是飘远了,久久都未再说话。徐杏以为这事就算是过去了。也懒得再搭理他,直接转过身子就要走。
但王九言明显还有话未说,突然见她转身离去,鬼使神差般本能就伸手过来要拉住人。
真的是上辈子做夫妻王九言都从未这样靠近过来碰过她,这会儿却想碰她?徐杏细长的眉一蹙,脸一沉,抬手就果决的将人拂开了。
但王九言之前病过一场,病去如抽丝。加上这段日子他先后遭受了不少打击,可能心情也不好,所以人比半个月前消瘦羸弱了不少。
方才徐杏乍一看到他时,都有些被他如今的这副病态给惊着了。
裹着身青色圆领锦袍,原本合身的衣袍,如今穿在身上都撑不起来了。他脸虽从前也白,但却是透着健康的白。而如今却是苍白之色。
但即便是这样,徐杏也没想到,她不过就是这样推搡他一下,王九言竟然脚下就站不稳了,跟个被风吹起的柳条似的,轻飘飘就往一旁湖里倒去。
徐杏惊呼。
她发誓,她是真的只想拂开他来拉自己袖子的手的,她没想过要推他落水。她虽恨王九言,但也没到要害了他的地步啊。
徐杏见状,本能的反应就是提着裙子跑去湖水边。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要拉住王九言的手,拉他上岸来。
徐杏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王九言,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略熟悉的声音:“你先回去,暂时避开。雁奴,你去陪着杏娘。”
那道话音才落下,徐杏就被一股力量从湖边抱开了。太子只用一只手拦腰圈住她,然后稍微一提力,就轻而易举将人提到了离湖边有点远的岸上。
徐杏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雁奴拽着手跑了。
直到跑得离湖边远了些,雁奴这才说:“我刚才和父王都看到了,他落水不怪你。”
有太子在,徐杏倒不怕王九言会出什么事。
只是听雁奴这样说,徐杏好奇问他:“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有一会儿了。”雁奴一边答徐杏一句,一边拉着她手往一处八角回亭上去。亭子居于高处,这里离湖边又不算很远,所以,他们二人坐在亭中,能把不远处湖边的一切都看在眼底。
彻底歇息下来后,雁奴才又说:“我和父王给外祖母拜完寿后,立马就回头来找你了。但看到有人在和你说话,我们怕打搅到你,就暂时没出现。”
当时离得有些远,雁奴听不到他们说的什么,这会儿雁奴当面问徐杏:“他和你说什么了?他肯定惹你生气了!”
又说:“他和徐二娘好,和徐二郎好,和你又不好,他干嘛来找你。是不是为难你了?”
徐杏笑着摇头:“没有。”她和雁奴解释说,“就是突然遇到了,说了几句而已。就是他想和我做朋友,我不愿意,他拉我我就推搡了他一下。谁知道,他就失足落下了水。”
雁奴紧张兮兮的望着徐杏:“你真的拒绝了他?不和他做朋友?”
徐杏笑着抬手刮了下雁奴挺翘的小鼻尖:“对啊。我已经有雁奴了,有雁奴一个朋友就够了。朋友不在多,真心才行。”
雁奴高兴,但多少知道收敛着些自己的情绪,没有表现得太过。
如此这番,他也早忘了要问徐杏那日山上发生的事了。这会儿郑府的仆人围了许多在湖边,甚至连女眷们都惊动了,围了过来好几个。
太子是把那边的事彻底处理好后才寻过来的,他寻过来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
见人从亭下往上拾阶而来,徐杏忙站起了身子。等到太子负手踏足亭内后,徐杏朝他行了拜礼后主动问:“王公子如何?”
太子目光转向她,冲她点了点头,淡淡启口道:“放心,他人无事。府上已经派了府医给他把过脉,救得及时,无大碍。”
徐杏松了口气说:“虽说不是我推他下去的,但多少也和我有些关系吧。总之,他人没事就好。”
既然提起了这个,太子索性直接问:“他和你说什么了?我看你当时气得不轻。”见她一时沉默没答话,太子则弯腰于一旁石桌边的石凳上落坐,然后再抬眸看向静静立在他身边的人,继续说,“孤听说,王徐两家近来闹了些不愉快,可是他为难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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