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院易家,一大妈将临时搭好的床铺拾掇好,直起身来,拿拳头锤了锤自己的腰。
“真是老喽,干点活儿腰就不行了。”她不由得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娘,您坐下歇歇吧,您可一点都不显老,看着和俺们村子里三十多的嫂子们年纪差不多的。”
一个干干瘦瘦的男孩子扶着她在床沿坐下。
一大妈忙纠正他的口音,“建国啊,记得要叫我妈,另外是我,不是俺,先前不是练得挺好的吗?怎么一转头又给说回去了?”
这个叫建国的孩子,就是一大爷夫妻新收养的孩子。
这马真是个很苦命的孩子,他出生在49年的深秋,因此,得了个建国的大名儿。
他亲生的娘在生下他后大出血没了。
不过还好有他爹在,他爹有把子力气,又是个种地的好手,父子俩的日子过得其实还不错。
不料在他10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暴雨,他家的房子因为年久失修,半夜里塌了。
他人小身子也小,正好卡在床架子中间了,没有被砸到。
可他爹却没有他的好运气,脑袋被大梁砸了个正着,还没等送到医院人就没了。
族人乡亲们帮着料理了他父亲的后事,又帮着他重新建了一间泥墙草屋。因为他爹没有亲生的兄弟,他变成了孤儿。
自那以后,他就在那间草屋里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上学是不可能了,不过他可以自学。只要能借到课本就行。八壹中文網
于是他每天都会到生产队上报到,跟着妇女和大孩子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儿,在人家休息的时候,他就努力的看书认字。
一年下来,虽然工分挣得不多,好歹分的粮食能吃个半饱,平常又有同族的大人们帮衬着,就这样磕磕绊绊长到了现在,到过完年他就14岁了。
他本以为自己就会这样一直挣扎着活下去,唯一的盼头就是快一点成年,到时能挣足工分,努力把自己的肚子填饱。
却没想,刚过完年,一份天大的惊喜就掉到了他的头上。
当他被领到两位明显是城里人的夫妻面前,村长伯伯让他喊三伯伯和三伯母,他就傻傻地跟着叫了。
那位三伯伯问他,愿不愿当他和三伯母的儿子,跟他们一起去京城生活。
他当时脑子都不会思考了,整个人都呆住了。
还是村长伯伯推了他一把,“傻孩子,在想什么呢,还不快答应,三伯伯又不是外人,虽然和你爹已经出了五服,但同样是姓易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易字。你想想,去京城过活啊,这么好的事情,你还在犹豫什么?”
在村长的推动下,他跪下磕头叫了爹和娘。
说实话,后来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只是机械地跟着新认的爹妈住到了村东头那幢大房子里,那是二爷爷家,在他爹没了之后的那几年,帮他最多的就是二爷爷了,二爷爷前段时间突然不好了,可没想到只是过了个年,他又能精神抖擞地下地,拄着拐杖四处串门儿了。
之后的生活就像在做梦一样,他再也不用一大早就起床去做干活儿了,新认的爹娘给他准备了好几套新衣服,新鞋子,从里到外都是新的。
他每天都吃得饱饱的,再也不用为下一顿吃什么而发愁了。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有一天,爹娘说他的身份证明文件都准备好了,该起程了。
于是,一家三口与乡亲们告了别,走出了村庄,到了公社,他头一回坐了汽车,然后又上了火车。
在火车上,新认的娘,哦,妈一直在给他纠正口音,说到了京城后就要跟着说京城话了,这样不容易被人笑话。他们还说了,等到了京城,户口办下来后,就让自己到学校插班去念书,这真是让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啊。
如果这是梦,他希望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在火车上晃了一天一夜,他就一直趴在窗前看着外面,觉都舍不得睡,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的新奇。
而等到了京城,又看到了那么多的人,那么高的楼,那么宽的路,他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一直等到进了这个院子,爸妈跟他说,“好了,咱们到家了!”
他才有了那么一点点的真实感,他真的又有家了,还是个这么好的家。
……
他们这对新出炉的母子在这边温馨。
那边一大爷正拿着卷尺在丈量房间的尺寸,边量边做记号,还在一只小本本上记着什么。
一大妈见他忙活个不停,忙倒了杯水给他,“老易,你这是在忙什么呢?快喝口水歇一下吧。”
易忠海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坐下来把本子摊开。
“我是想着,不是建国,咱们不好全都住在一起了。我量了下,咱们这屋的面积其实是挺大的,可以在中间加上一道墙,隔成两间。到时让建国住里间,咱俩住外间,你看怎么样?”
一大妈环顾了一下屋子,点了点头,老易这个想法不错,这样一隔就是两间房了,就是以后建国结婚,也是住得的。
“那你准备找人做还是自己做?”
“自己做太慢了,我们车间里就有几个这方面的好手,后天正好礼拜天,到时我把他们请来帮个忙,一天应该就能搞定,明天我先去把材料买回来。后天你记着多买点好菜就行。”
一大爷早就在心里给计划好了,现在有儿子了,他做什么都是干劲儿十足的。
一大妈见他都安排好了,就不再有异议,“行,都听你的,不过有件事儿你得现在做了,赶紧领着建国去胡同口的澡堂好好泡个澡,你看这孩子都脏成什么样儿了?”
生活方面,一大爷得听老伴儿,于是,他提着老伴给收拾好的两人的干净衣服,领着新儿子去澡堂了。
他也不着急,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给建国普及这边的环境,比如哪边是公共厕所,哪边是商店,还有哪边是东,哪边是西,都一样样的教给他了。
爷儿俩像散步一般往胡同口晃去,每听到建国叫一声爸,他的心内就一激动。那种充实感,没有他这种经历的人,是不能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