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爷,晚上出来嗨不?”
一个男生穿着宽松的黑色套头卫衣,蹲在楼梯底下的阶梯教室前,指尖夹了只烟。
在青白烟雾中,少年已经濒临男人的侧脸轮廓氤氲出一片疏离感。
他懒洋洋地抬颌,漆黑双眸平静扫过面前站着的胖大个,又深吸了一口,夹烟的手垂在腿边。
声音冷淡:“嗨屁。”
“那你今天还要回家去?”胖大个惊奇地一挑眉。
“不回。”骆佑潜站起来,他长相硬朗,线条匀称,如今眉头轻蹙,一点就着。
细长的手指掐着烟头,熟稔地灭了烟:“贺胖,有糖没?”
他个子很高,伸手挥掉空气中残留下来的烟味。
被叫“贺胖”的男生叫贺铭,从口袋里扣扣嗖嗖一阵只摸出一颗黄色包装的奶糖。
“没口香糖了,这个要不?”
骆佑潜撇嘴,觉得奶糖娘们唧唧的,双手拢在嘴边呼了口气,皱眉。
烟味太重了。
一会儿回班上被老岑抓了又得训好几分钟,烦得慌。
他夹起那颗糖用嘴撕开口子,拇指一挤把糖塞进嘴里,直接咬下去,奶味重的恶心,软化的奶糖黏在牙齿上,他用舌尖顶了顶牙槽,烦躁得重重呼出一口气。
“操。”
贺铭侧眼看他,明白他在烦什么,拍肩:“四海为家,四海为家。”
骆佑潜笑哼一声,他一笑,原本看着冷漠疏离的瞳孔一下活跃起来,眉眼轻轻一扫,倒有些无声的撩人意思。
他抬手拉开贺铭的衣领,把糖纸扔进去:“滚蛋,我租房子住。”
“租房?成啊,以后我还能常来找你玩。”贺铭没脾气的继续笑,抖了抖衣服把糖纸弄出来。
骆佑潜弯腰捡起糖纸丢进纸篓,说:“估计得找合租,反正不打算回去了,卡里的钱撑不了多久。”
贺铭哪里见过他花钱还要省着的时候,当即瞪大眼睛:“不会吧骆爷,你真打算再也不回去了啊?”
骆佑潜抬眉,漫不经心:“有什么好回的。”
一想起……那些破事,就像是踩进了恶臭的泥潭,渗进皮肤,漾起皱巴巴的褶皱,恶心。
他靠在墙边,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租房信息。
刷了十几分钟,不是太贵就是离学校太远,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突然目光一动,往回拉上去。
——室友合租:南北通透,交通便利,无爬梯烦恼,邻里和谐……
广告底下有定位,就在学校附近的小区,虽然不算好,倒也是干净的。
更何况这个价格和性价比已经是看下来最适合的了。
骆佑潜指尖在手机沿上顿了顿,点开对话界面。
【房子是独立卫浴吗?什么时候可以住进来?】
贺铭挂在他身上,凑过去看手机屏幕。
骆佑潜估摸着应该不会立马就回,刚要把手机收回去就震动一声,对方回复了。
【独立卫浴,今天就可以,不过你是男的?】
【是。】
耳边传来贺铭一声轻笑:“点开她头像看看,好像是美女啊,有艳福咯骆爷。”
头像是个姑娘背影,很瘦,扎眼,上面是件明黄色的背心,底下是极温柔的米白色针织裙,浅棕长发柔顺地铺在后背,一双小腿纤细笔直,露在外头的手腕上隐约有个纹身。
真正的背影杀手。
贺铭“哟呵”一声:“漂亮啊!”
骆佑潜没什么反应,无动于衷地关了图:“谁知道正面长什么样。”
又一条信息——
【几岁?】
骆佑潜嗤笑,好笑地拧了拧眉心,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边,也不着急回,侧头说。
“胖儿,打个赌,这要是个美女我请你吃饭。”
“成啊!”
约定完,骆佑潜才散漫地扬起下巴,单手抱胸,另一只手按动手机。
【12岁,成吗?】
大概是猜到这么无聊的人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大叔,那边竟也没再问什么别的,直接回。
【成,什么适合过来,我带你过去。】
【下午六点。】
信息一发送,上课铃声便响了,热热闹闹地充斥整个校园,还有些没回班的同学,都不急,慢悠悠地在走廊。
刚从球场回来的几个男生大汗淋漓,把篮球砸得震天响。
骆佑潜和贺铭跟在一拨人后面,几个认识他们的人扭头聊了几句。
大家都不慌不忙,当作没听见上课铃。
还没走到高三8班就听到嘹亮的英语听力,在夏初燥热的天,激得人更加烦闷,教室里大家都蔫儿着趴在桌上。
骆佑潜和贺铭推开教室后门,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
过了20分钟,听力结束。
骆佑潜枕着手臂睡觉的姿势动了动,他坐在最后一排,没有同桌,一人占据两张桌子。
***
放学,夕阳大片地晕染在天际,裹挟夏末的闷热与潮湿,大剌剌地铺在耸立的高楼后。
骆佑潜脱了校服外套,下身是一条牛仔裤,还十分骚包地顶了副茶色渐变墨镜,挂在鼻梁上,手边是一个行李箱。
到了约定的地点,骆佑潜往周围看了一圈,注意到树下有个女人。
一件宽大得能装下三人的长t,堪堪盖住腿根,里面应该是条黑色的运动短裤,脚上趿着人字拖,头顶倒扣一顶黑帽。
身材,看不出来,除了腿细点直点,其他部位全部隐于t恤下。
长相……她没化妆,唇色淡到显得气色不佳,却也显然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只不过实在是一点都没打理,显得有些邋遢。
骆佑潜抱胸在街对面看了会儿,竟然分辨不出这女人算不算是个美女。
单看五官样貌无疑是美女,而且还是扔在人群中都能立马找到的脸,只是这大裤衩大拖鞋的装束,实在是没什么美感。
骆佑潜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
对面女人这时从手机屏中抬头,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
陈澄上下扫了眼骆佑潜,朝他一扬下巴。
“走吧,我带你过去。”
骆佑潜跟上。
这姑娘走路时也跟她人似的,轻飘飘,看上去没有力气。
过了一会儿骆佑潜才恍然似乎是进了一个贫民窟,绕过前面的小区,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幢破楼。
骆佑潜:“……在这?”
陈澄淡声:“嗯。”
骆佑潜:“不是等会儿,定位不是前面那个小区吗?”
陈澄偏头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眼角轻轻弯了一下,在他面前转身立定。
“弟弟,这幢小区的月租得七八千呢,吃不了苦就回家去吧,别赶着体验什么生活了。”
骆佑潜一愣,冷哼一声,靠着身高优势俯视她:“带路啊。”
纵使这时候拽的跟个二百五似的,骆佑潜在到了屋子后还是十足得愣住了——21世纪竟然还有这么破的地方?
陈澄从简易架子桌上拿出一个搪瓷杯,倒上早已经烧好的凉白开,仰头喝尽,而后随意地抹了把嘴。
从墙上取下一串钥匙扔给骆佑潜,被他稳稳接住。
“黄的那管是大门钥匙,银色的是你卧室钥匙。”
骆佑潜手指捻过钥匙,皱了下眉:“南北通透?”
“嗯。”陈澄不要脸地面不改色应了声。
所谓南北通透,就是走廊尽头两端那小得跟灯泡似的小窗。
“交通便利?”
陈澄看了他一眼:“外头都是ofo。”
骆佑潜气笑了,重重摸了把头发,大剌剌地拉开椅子坐下来,陈澄靠在墙边抱着胸,面对他。
“那无爬梯烦恼呢。”
“有吗?”
骆佑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还真是没有——这在地下室,只有下梯烦恼。
“邻里和谐?”
陈澄走上前,拍了拍骆佑潜的肩头,他这才看清了她手腕上的那一处纹身,是不知名的什么鬼画符,像极了什么邪/教组织的秘密符号。
她慢悠悠回:“你这样的小孩啊,还是该多吃点苦的。”
骆佑潜长舒了口气,压下快要喷薄而出的怒气。
长腿搭在桌子腿上,他起身,桌子腿发出在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把那本就不堪重负的门摔得快要就此英勇就义。
他低着头一边发短信一边走出那幢破楼。
【胖儿,晚上出来。】
【怎么,你那女室友对你的吸引力还不如本胖?】
【嗯。】
手机那头的贺铭笑得跟狗一样,口水都快流出来,边笑边回。
【丑女啊?那晚上请你吃饭,我洗个澡就出来。】
放下手机,骆佑潜又抽出一根烟放进嘴,一只手虚拢着点了烟,在暮色四合的背景下亮起一簇光。
他掸了掸后背的白灰,揣着兜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