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亭让人安排了一家专门吃火锅的店,挑的还是蜀地特色,红油汤一端上来,谢璟被辣气呛得打了个喷嚏。
贺东亭有些无措,看了红油锅又看看谢璟,试着问道:“你不吃辣吗?”
谢璟摇头:“我没吃过这种。”
贺东亭啊了一声,坐在那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堆笑道:“是我的错,要不换一个吧?”
谢璟想换,因为九爷向来吃的清淡。
九爷却举筷道:“没事,试试看吧。”
九爷这么说,谢璟就点头说好。
幸而是个鸳鸯锅子,有两种汤底,谢璟刚开始只吃不辣的那边,后来慢慢试探,接受了红油汤的味道,吃得鼻尖冒汗。
桌上三人里,反而是贺东亭和九爷两位吃不了太辣。九爷是日常吃清淡的菜习惯了,一时不太适应,只吃清汤;贺东亭是真的碰不了辣椒,吃了之后额头上一直冒汗,不住地擦,但也没放下筷子。谢璟吃,贺老板就陪着,每每看到谢璟多吃一口,他脸上笑容就多起来。
贺东亭吃的慢,看了谢璟问道:“还合口味?”
一旁的九爷接话道:“还不错,贺老板挑的地方好,平时对吃也有些研究?”
贺东亭愣了一下,道:“算不上什么研究,也不太常吃汤锅。”
九爷道:“北地天寒,我们平日倒是时常吃这些。”
贺东亭这才想起来这顿饭是请九爷谈工作,自觉有些失态,勉强笑笑,跟他谈了几句关于银行合作的事。只是他心思不全在这上面,时刻也在留意谢璟,见缝插针问了几句谢璟的吃穿喜好。
谢璟对这些无所谓,贺东亭问的多了他就道:“我不挑。”
贺东亭又问:“那平时喜欢吃甜还是吃咸?”他拿了手边一碟薄切羊肉烫给谢璟吃,“还有衣服,我上次见你的时候就是这身,喜欢这样的款式?”
“府里包吃包穿。”
“这是府里发的?”
“嗯。”
贺东亭心脏微微抽疼了一下,疼惜道:“这,这不如我让今天酒楼的厨师跟你回去?我看你爱吃羊肉锅子,让他专门煮给你吃。”
谢璟抬头看他一眼。
贺东亭也看他,欲言又止,最终变成脸上的一个和气微笑。
谢璟过了片刻,摇头道:“贺老板好意心领了,不过我住在东院,厨房的大师傅做菜也很好。”
贺东亭大约也觉得自己有些殷勤过了,讪讪停下动作。
九爷咳了一声,道:“璟儿去帮我拿一下止咳药,应是放在车上了。”
谢璟答应一声,放下筷子立刻去了。
他一出去,贺东亭心里就不是滋味,看了九爷道:“他还没吃饱,白先生使唤他跑腿,未免太勤了些。”
九爷道:“璟儿做惯了。”
贺东亭拧眉,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些,问:“他十三岁就进白府做事了?”
九爷拿绢帕擦了擦唇,平淡道:“贺老板怕是对外头有什么误解,他又不是锦衣玉食的少爷,只做些跑腿杂活已算好的。”
贺东亭叹了一声也放下筷子,正色道:“白先生,我们见过几面,也算熟悉,我家中之事想必谢泗泉也同你讲过吧?”
九爷:“不曾。”
贺东亭到了嘴边的话生生被噎了回去,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想把谢璟要回来,但这样说也太莽撞了些,犹豫再三道:“我家中当年遭遇不幸,幼子被人抱走,这些年也得了一些消息,查过很多地方。你上午说起的那个姥姥,是否姓寇?”
九爷点头道:“是。”
“那位姥姥,可否让我见一见?”贺东亭沉吟道:“若是真的,她可能和我家中一位长辈是同一人,我当喊她一声寇姨。”
九爷不接话,反问他:“为何见她?”
“我想问清璟儿身世,问清当年之事。”
“贺老板是说,璟儿是您的儿子?”
贺东亭看着他,缓缓点头:“确有此意,实不相瞒,我这几天也一直在找谢泗泉,一心想问个清楚,但是未能找到。”他苦笑一声,又道,“其实不用问,我心里也能猜到一二,只希望白先生让我见一见姥姥,亲口问上几句话。”
九爷:“然后?”
贺东亭:“自然是把璟儿接回来,他在外受了许多苦,我应当补偿他。若是姥姥不在沪市,也不打紧,不如今天就让璟儿先跟我回去,我有好些话想问他,对了,你或许不知,璟儿长得和我发妻实在像极了……”
九爷稳坐喝茶,听他说完才道:“可据我所知,贺先生府上有一位小少爷了,上次拍卖会上还见过。”他停顿一下,语气平缓道:“一表人才。”
贺东亭揉了揉眉心,深叹一口气:“书玮的事,白先生不必担忧,我会安排好。”
九爷没接话。
贺东亭皱眉:“我不知谢泗泉跟你讲了什么,但我可以用人品跟你保证,我不是他口中轻浮之人。”那天宴席上谢泗泉说的什么歌女,完全是无稽之谈。
九爷道:“我知道贺老板不是孟浪之人。”
贺东亭神色稍缓,又听他道:“只是谢家主痛失至亲至爱,心有怨恨,发泄几句罢了。这还算好的,北地人性烈,换了我们那里怕是早就要动枪。”九爷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摇头道,“我不能把璟儿这样交给你,贺老板只丢了一个儿子,如今身边怎能收下两个?”
贺东亭颇有些头疼,想了片刻,道:“书玮的事有些蹊跷,我还要再查一查。他回贺家已有十余年,时间太久,牵扯的人也多,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查清楚。”
九爷叹了一声,摇头道:“若是如此,我更不可能把人给您。”
“为何?”
“贺老板心中既有疑虑,却拿不准主意,如此真假不分,我信不过。你要查,那就等查清楚了再来白家要人不迟。”
贺东亭还想说话,九爷却冲他举杯示意,淡声道:“断没有两个都要的道理,我等贺老板的消息。”
贺东亭握着茶杯,怔愣一瞬。
片刻后,谢璟拿了药回来,他敏锐地察觉桌上二人交谈变少。
九爷神色如常,但那位贺老板却一直出神,好几次不小心夹了红油锅里的辣椒,连着呛咳几声。
谢璟觉得气氛微妙,一边给九爷倒了几颗薄荷小药丸一边小声问道:“爷?”
九爷就着他的手把药含在口中,淡声道:“没事,只是谈的生意数目有些合不拢,贺老板正在考虑。”
贺东亭咳了几声,但没有止咳药,只能喝水,一大杯水喝下去才缓解了一些。他神色坚定了几分,看了谢璟又去看看九爷,对他道:“最多半月,不会更久。”
九爷颔首,面色稍缓:“谢家主临走时托我给您带句话,他说,这是最后的机会。”
贺东亭点点头叹了一声:“我知道了。”
白九说话客气,贺东亭有心领会他的好意,吃完饭亲自送他们到楼下。贺东亭客气道:“白先生看起来身体好像有些弱,我家里也有医生,医术颇为高明,改天可以请去府上给白先生看看。”
九爷:“……”
九爷:“我身体无碍,只是不太适应南方气候。”
贺东亭:“还是要小心些,年轻不要为工作太拼命,身体要紧。”
九爷想了想,点头道:“也好,请来一起给璟儿看看,他身体弱,我听姥姥说当年早产一直都没好好调理。”谢璟听到下意识抬头去看,张口想说什么就被九爷不动声色捏了一下手指,听九爷继续道:“劳烦贺老板家中医生来顺路一起给瞧瞧,开些补药,或许趁着年纪小还能补回一些。”
贺东亭果然愧疚起来,连声答应。
等上了车,谢璟一路拧眉不语。
九爷伸手碰他,谢璟倒是也没躲,只歪头看着车窗外。
外头车水马龙,行人里不乏一家人挤在马路上经过,男女老幼,步履匆匆。
谢璟看着车窗外,忽然问:“爷,是他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九爷竟也听懂了,片刻才开口道:“我让人查了贺家,查了西川,应当是他。”
谢璟道:“贺老板有个儿子,我上次还见过。”
九爷握着他手:“是,三岁时候被乳母抱来,贺家认下,上了族谱。你想怎么做?我帮你。”
谢璟略微有些困扰,眉头皱起来一点:“姥姥要是在,肯定想让我认他。”
九爷:“你自己呢?”
“我无所谓,反正我以后……”谢璟手指勾了九爷的,含糊道:“以后会有自己的家。”
九爷把他伸过来的手握紧了几分,原本到了嘴边想安慰的话,都变成了唇角控制不住的笑意。他想过许多种方式,去帮谢璟夺回属于他的一切,但从未想过他的璟儿想要的是另一件事物,只有他们彼此,才可互相圆满之事。
谢泗泉不在,但留了胡达等人给谢璟差遣,每天想着法子去讨他们小主子欢心。
只是谢璟平时忙,不是跟在九爷身边,就是去护卫队练拳脚,他们寻来的那些哄纨绔子弟开心的小把戏完全没吸引力。
胡达琢磨着也不是回事,这要是当家的回来,肯定又是一顿叱责,干脆带着手下那帮人一起去了护卫队,他们都是谢泗泉在西川找来的好手,拳脚、火器都使得极好。
谢璟平日里跟着几个师傅,对战的都是大开大合的路数,还真没遇到西川这样的野路子,很感兴趣地叫了几个人上来交手。
胡达知道谢璟本事,一开始也没提醒身边的兄弟,瞧着他们起初小心翼翼陪着小主子练拳脚,没几下就被软鞭缠住手脚、喉咙,在那一个劲儿乐。
他当初去北地跟着小主子,差点人都没了啊!
胡达心里感慨,这帮人怎么敢放水的,真是不怕挨打。
几个西川人被软鞭抽得吱哇乱叫,但也抽出了几分火气,梗着脖子道:“不用这个!用枪,敢不敢用枪嘛!”
谢璟甩甩手腕,点头道:“好,打什么?”
那几个人指着胡达,嚷道:“打他!”
胡达:“!!”
胡达被拽过来,站在一棵宽叶枇杷树下,闭着眼睛一脸视死如归,胳膊平展开,双手和头上各托顶了一只茶碗。
西川人里头推选了两个好手过来,斜背了火.枪来和谢璟比试,他们动作利落,扛枪姿势老练,瞄准开火几乎没有停顿,“砰砰砰”三声枪响之后,胡达身上的三个茶杯应声而碎!第一个还好,第二个人打得太快,最后一枚弹片打碎茶杯的时候低了几分,几乎擦着胡达的手过去,火烧火燎地烫了掌心一下。
胡达气得用西川话大骂他们,对面一群西川汉子却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平日已习惯如此,并不当回事。
胡达又拿了茶碗,认命顶上,闭着眼睛当靶子。
谢璟举.枪瞄准,胡达闭眼听着三声枪响心肝都颤了下,他见识过小主子的鞭子,但没见过他用枪啊!
手上茶杯“砰砰”两下炸开,胡达下意识缩手,心里略松一口气,但头上茶杯却没炸开,胡达刚有些疑惑就听到树上有轻微声响,紧跟着“啪嗒”一声一小串熟透的枇杷果稳稳当当落在了他头顶的茶杯上,枇杷果约莫两三颗的样子,差点把茶碗坠倒,胡达连忙用手去扶了下。
谢璟在对面朗声笑道:“我第三枪没打准,你们赢了,请你们吃枇杷,管饱!”
一帮要强的西川汉子怔愣片刻,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有人去胡达那边去摘枇杷果,也有几个人走过来,把谢璟架起来往空中抛了几下,谢璟一时没经历过吓了一跳,不过被抛起来也躲不开,听着耳边那些西川汉子“呦吼”的兴奋声,也跟着笑了。
东院几个护卫平日里哪见过这般蛮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有人试探道:“咱们也去?”
另一个人拿眼睛瞥了洋房的位置,不动嘴角压着声音道:“那边楼上可是爷的书房,肯定看着了,要去你自己去啊,我不去。”
这话一出其余几个护卫都不动了,安耐下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五月枇杷成熟,正是最好吃的时候。
院子里热闹得很,胡达他们摘了好多枇杷果子,挑着最好的拿给谢璟和东院那些护卫分着吃,自己擦了擦就啃起来:“这里的果子好小,等以后去了西川,带你们上山去摘,我们那儿的枇杷又大又甜!”
东院护卫跟他们不打不相识,早就忘了之前的矛盾,好奇道:“你们还有山啊?”
胡达挑眉得意道:“有!好大一片哪,都是我们上城谢家的!”
“上城?你们那还有个下城谢家吗?”
“少见多怪,地名没听过啊,难道北地就许有一个白家,不能有黑家啦?”
“这,还真没听过‘黑家’,我们那倒是有个黑河。”东院护卫也得意起来,“黑河一带的码头、轮船一大半都是我们的,还有酒坊,等你们去了北地,请你们喝酒!”
几个人说得热闹,谢璟拿衣摆兜了些枇杷跑回楼上书房,拿给九爷吃。
九爷果然站在窗边,瞧见他招手道:“刚才怎么动了枪,伤到没有?”
“没有,跟他们比划着玩儿的。”谢璟额头上还带了薄汗,笑着上前,“爷,吃枇杷,我挑的!”
九爷轻轻瞧他额头一下,失笑道:“何止,我刚还瞧见你爬树。”
九爷拿了桌上的手帕给谢璟擦了手,和他一起分吃枇杷。谢璟剥好了一只捧着递到九爷唇边,见他咬一口吃了,问道:“甜吗?”
九爷点头:“嗯。”
谢璟放心的剥开同枝的一枚,咬了一大口,酸得脸都皱起来,含在嘴里咽不下去。
九爷闷声笑起来,捏他下巴,凑过去吃了那口枇杷,不顾对方耳根通红,又舔了一下:“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