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点上,唐灵和乔森的说法倒是统一。
根据两人的口述,路晋是跟他们跑到仓库和休闲厅中间的阳台时被追上的,随后唐灵跑了,路晋没跑掉。
“他被追上后,我和唐灵就分开跑了,后来我在仓库和你遇见,跑散后和鬼绕了一波,躲到休闲厅的柜子里没再出来。”乔森抱臂缩着身子,不时跺跺脚取暖。
“我的确是跑掉了的。”唐灵怀疑地看着乔森:“可是路晋在阳台被抓时,分明拖住了你的脚,你怎么离开的?”
“我没有被拖住。”乔森皱眉下意识反驳,脑海中却出现一个画面,一双染血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脚踝,鬼影在他背后,高高举起了爪子……不对,自己不是跑掉了吗?
“好像……是被拖住过。”他又迟疑道,“我有点记不清楚了。”
距离事情发生不到两个小时,还是在紧要关头,哪怕是记忆迟缓的老年人也难以混淆,他却苦恼地敲敲自己脑袋,嘟囔道:“拖住了……没有被拖住吧?”
血迹可以被雨水冲刷,但尸体不会——在和鬼影的追逐战中,周繁路过了那个阳台,并没有看见任何人的尸体。
“但是你没有亲眼看见我死吧?”乔森发现理不清这个问题,索性换了角度反驳:“你又怎么证明你自己是真的?”
担心随时引来鬼影,门口的两个人先关门,一前一后走到沙发旁边。
“我只需要证明你是假的。”唐灵简单道,目前紧要的不是她是否真实,而是戳穿这位假冒的乔森:“我和张措遇见时,正好遇见路晋被鬼魂附体。”
“我们可以再去一趟阳台。”张措插话道。
他既不能肯定乔森的真假,也不能完全相信唐灵,倒不如几人一起再去一次阳台,看看阳台有没有残留的痕迹,唯一弊端是极有可能遇上鬼影。
“不必。”周繁拒绝道:“餐刀借我一下。”
张措不明所以地给出了餐刀,看他拉过乔森的手臂用餐刀一划。
餐刀刀刃不算锋利,因此这一划周繁是用了些力气的。
乔森还没反应过来抽回手,手臂就被划出伤口,粘稠的血液顺着伤口缓缓往外流淌,颜色发暗。
周繁把刀递还给张措,看着那道伤口,莫名叹了口气。
冰凉凉的餐刀入手,张措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已经死了!”
捂着流血的伤口,乔森第一反应就是否认:“我没有!”
他分明活得好好的,谁死了?
“你已经死了。”周繁一字一顿慢慢道。
乔森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这间屋子虽然寒冷,但还不到需要烤火的温度。他的肢体从一开始的自如渐渐变得僵硬,动作迟缓,皮肤冰冷,瞳孔也开始涣散,现在连血液也粘稠了。
这是尸僵的前兆。
“怎……怎么可能?”再次听到这句话,乔森的嗓子好像被卡住似的,干巴巴地发出这句反问。尽管心里隐隐有点猜想,却不愿承认。
——亲口承认自己的死亡,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啊。
他慌张地活动手指,扭动脖子,想以此证明自己没死,但这些动作反而让他更清晰地感知到身体的僵硬迟缓。
寒冰般的冷意蹿上来,一点点将他的身体冻住,冻得发紧,麻木关节,一点点地拖入死亡的深渊。
“你和路晋没有通过那个阳台。”唐灵眸子里透露出几分不忍,轻声道:“我回头看时,它在你们背后。”
随着她的描述,乔森掀开衣服,露出后背狰狞的血洞。那伤口深可见骨,不难想象是如何被鬼影的爪子撕裂的。血液干涸后凝固在上面,偶尔有粘稠的血液覆盖上去,风一吹凉飕飕的,难怪他总觉得冷。
他想起来了,鬼影追上来的时候,路晋大叫一声,倒下时抓住了他的脚。他没跑掉,被鬼影从背后掏了个窟窿。那个时候鬼影速度还没那么快,他强撑着穿过阳台,自知跑不远,到仓库后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身体温度随着周围环境慢慢降下去,他似乎睡了一觉,等醒来时,就听见了周繁的脚步声。
“不,怎么可能……我……”乔森无法接受,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绊了一跤倒在地上。他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僵硬,脑袋昏昏沉沉,这一睡下去,大概不会再醒来了。
尽管再不愿意接受,也无法不去面对这个事实。
“你还有什么话想交代吗?”张措蹲下来问,大多造梦者都知道梦境死亡后现实会遭遇不幸,会把遗言提前准备好。
乔森吐出一口寒气,纠结了一下,决定告知自己知道的线索:“我第一次去杂物间时看到一张提示的纸,上面写了几条线索。‘让她悔恨,让钥匙埋入地底,我将从此缄口不提’。”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第二次去杂物间,那张纸就消失了。出于私心,我一直瞒着这件事。”
结果没想到,第二个出局的就是他,如今这条线索瞒着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分享出来,让队友尽快通关。
“是张什么样的纸?”周繁也蹲下身,平视他的目光。
乔森摇摇头,感觉自己力气越来越弱:“是张普通的日记纸,我现实没什么要交代的,随他们闹去吧……”
声音到最后微不可闻,他慢慢闭上眼睛,面上再无一丝血色。
“这次是真的死了。”唐灵遗憾道,走过来把他放平。
在背后随时会有鬼影追来的情况下,他们没办法给乔森寻一个合适的安身之处,只能将就一下,搁置在此处。
“等等。”周繁出去了一趟,很快折返。
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个银器,放在乔森交叠在身前的手里。鬼影毫无疑问是惧怕银器的,这样可以避免鬼影利用这具尸体做文章。
“走吧。”张措道。
乔森死前提供的那条线索乍一看没头没脑,但仔细一想,其中包含的信息有利于为他们指明方向。为防止鬼魂再度混入其中,几人先用银器在手上割出一道小伤口,证明身份后,各自开始交换途中发现的信息。
“你怎么想到回二楼的?”张措惊讶地问:“难道你不怕阁楼上的小孩?”
他总是把周繁当成一个新人来看待,但大多数新人哪里会这么莽撞大胆——导致他对周繁的行动总是感觉心惊肉跳。
“梦境失败会影响现实,痛觉也是同步的。”他不得不忧心忡忡地再次提醒。
唐灵的关注点在另一个上面:“欧文的行动的确很诡异……难道他也被鬼魂附身了?”
不知为何,周繁直觉欧文这样的人不会被鬼魂附身,那种从容温和的态度是鬼魂绝对表现不出来的:“先去儿童房看看。”
几人上了楼,小书房门竟是锁上的,只能从画室进入儿童房。
房间里的陈设也是很适合孩子的,几乎没有尖锐的东西,彩色风铃挂在窗前,动物形状的抱枕散落在地,墙上有乱七八糟的涂鸦。在这个阴森的梦里,儿童房显得别样温馨。
张措关好门,看周繁提起煤油灯去看墙上涂鸦。
除了欧文说过的黑衣人拿十字架以外,还有些七零八落的碎纸片,原先画的什么已看不出来,仅靠旁边只言片语的标注进行猜测。
标注也是小儿子所写,他年纪小,会写的词不多,有些没头没尾的。“姐姐”,“妈妈”,“十字架”,“莱恩”,“杀”,“血”……几个词拼起来所蕴含的意思极多,但可以肯定的是,神父和这家人的悲剧脱离不了干系。
周繁想到什么,拿出那柄藏在摔碎的石膏模型里的钥匙,钥匙顶上也刻了个倒十字,轻易便可弯折,是用银器铸造的。
银器在这个故事的地位不一般,能对付鬼,那这把用银器铸造的钥匙能打开的门想必也非常关键。露西最终被魔鬼所蛊惑,银器极有可能是杀她的凶器。
他用钥匙试了试书房的门,却发现尺寸并不合适,而书房的门异常坚固,如果闹出动静,会把露西吸引过来,暂时没有其他办法打开。
“下次遇到欧文小心点。”张措切入正题,问:“除了书房,还有什么门需要钥匙吗?”
一楼的门里面,被锁上的房间都可以靠破坏门板来进入;而二楼除书房外,锁上的门都被打开了,不知是不是欧文的手笔。
这样一想,倒真没有需要钥匙开的门。
“钥匙埋入地底,说不定是告诉我们方法。”唐灵道:“我们去外面试试。”
“不行。”周繁拒绝道:“雨的腐蚀性越来越强。”
他思考了一下,忽然问:“你们有没有想过,乔森说的线索是以谁的口吻写的?”
“谁?”张措愣了一下,也思考起来:“‘从此缄口不提’……应该是个知道内情的人,会不会是那位神父?”
周繁摇头,他插在卫衣口袋里的手又开始摩挲那枚小小的银十字吊坠,手指从刻着“露西”的花体字母上擦过,想起挂在画室外的那幅全家福油画。
看不清脸的男人和女人甜蜜依偎,孩子站在他们中间,任谁都能看出一家三口的亲密。
“是伊诺。”他淡淡道:“这个梦境的名字叫做‘伊诺的心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
没错,这个副本被冠以“伊诺”的名字,证明他很重要。但从造梦者得到的信息来看,伊诺从头到尾都是个隐形人,除了偶尔能找到的日记以外,没有其他线索强调他的存在,以至于所有人不知不觉把全部视线放到了露西和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