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时，你在做什么？”
这一次，周繁接手了主要问讯工作，另一名警员只负责陪听和补充问题。
“我在和艾琳学习厨艺。”休的说法和艾琳的说法倒是能对上。
“还有第三人在场吗？”周繁问，他不确定这个时间点联邦有没有大幅推广嵌入整面墙的内置监控系统。
休摇摇头，想起什么，又道：“我当时在记录做厨艺的过程，以便于晚上给父亲的信件，应该有实时保存记录。”
仅凭这个无法说明什么，周繁垂眸迅速浏览了这次案件的信息与图片，不动声色地问：“记录在哪里？手环？”
图片上是地下停车场角落，光线昏暗，又有车辆和闲置的小型飞行器遮挡视线，远处的监控拍不到什么。
近处就更加拍不到了，凶手这次仍然用了干扰监控的办法，加之中午本来就没什么人进出车库。等下午环卫机器人前来打扫时，才发现特里萨的尸体。
尸体死于窒息，脖子上有一条深深的勒痕。舌头照例被扯出来，用刀穿了，插在小型飞行器舱门上。周围有搏斗过的痕迹，但没有留下任何指纹、脚印和毛发，可以看出凶手非常谨慎。
再翻到下一页，有警员当天拍的其他居民照片。居民们被上门调查时各个觉得莫名其妙，有的穿着家居服，头发凌乱，像是在休息；有的正在处理工作，打开门时手上投屏还没有关。
休和艾琳也在照片里面，他们一同站在艾琳家的客厅。休穿了一件黑色长袖，这种颜色衬得他皮肤白得病态；艾琳脖子上系了条复古丝巾，袖子挽起来，手上还沾着面粉。
周繁瞥了眼拍摄时间，是下午三点五十分。
这时，旁边的警员开口提问：“据调查，特里萨和去世的约瑟是好友关系，和你关系恶劣。特里萨夫人怀疑你并不是无稽之谈，我想知道，你和特里萨是怎么结怨的？”
休嘴唇动了动，一时没有发出声音。
特里萨和约瑟等人在背后恶意揣测他和艾琳的关系，肆意辱骂他，诅咒他，正面相遇时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有几回他甚至听到几人用他刚好能听到的声音嘲笑他——仅仅因为他是个孤僻的合成人。
他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辩解，因为合成人的身份，他就被受害人定下了原罪。
金属眼里闪过痛苦的光泽，休紧紧攥住衣角，像是被这个问题伤害到了。
年轻警员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转头看向周繁寻求帮助。
周繁摆摆手，道：“你目前只是嫌疑人，无需多想，等我们问完会放你离开。”
休抿着嘴唇点头，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他已经能想象到回去后要面对的那些闲言碎语。但与其说伤害他，不如说更伤害艾琳。
作为第二任监管人，艾琳让他感受到了父亲还在时的温暖感，她是个坚韧温柔的女人，从来不把他当异类看待。可在他人言语的围剿下，这一点小小的温暖即将被恶意消磨殆尽。
艾琳让他别担心，等她赚到足够的钱，就带他离开这栋大楼。
他从未踏足外面的世界，听说某些区有很多合成人活动。想到离开的那一天，休忍不住期待起来。
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周繁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不过这场问询注定不能顺利进行完毕，在接近尾声的时候，系统声音忽然响起。
“紧急通知：二号记忆碎片所在造梦者触发死亡条件，判定出局。系统将随机抽调已补足记忆碎片所在造梦者投入二号记忆碎片。”
“提示：时空转换，时间倒退回某个关键的时间点，请利用随机身份，得到当前场景的完整记忆碎片。”
梦境系统效率极高，话音刚落，周繁眼前的场景就开始扭曲变淡。
他是恰好被抽到的人吗？
周繁看了看还没完全淡去的审讯室，不知道系统的补足剧情是如何判定的。他这边问话接近尾声，却已经算作获得完整记忆碎片了么？
周身像没入水中一样冰凉湿润，无形气流裹挟风声而去。
等看不见的水流退去，他已经站在了室外的一片空地上。
周围是数栋高楼，正值下午，来往行人不少。阳光温和地洒在地面上，通过大楼之间的缝隙，能远眺中心城的银星双子座建筑。
这块空地位于一栋大楼之前，像一个小广场。大楼外墙有些发旧，颜色也不及周围的同类鲜活，应当是有些年头的了。
周繁下意识低头去看铭牌，胸口却空空荡荡。
难道只有警署那样的场合才需要佩戴铭牌，其他场景的身份需要自己猜测？
这样来看，不得不说他第一次随机场景运气不错。
周繁身上穿了一件普通的通勤服，身形普通，还带着磁盘和折叠笔记本，手环里净是新闻与数据相关的事情，看起来这个身份是名新闻行业的从业者。
手环最新一条消息停留在上午十点，备注“鲍勃”的人给了他一个地址，让他到这里洽谈合作的事。
对照过电子地图，确定鲍勃的地址就在这栋楼第七十一层，周繁在手环内找了找，并未找到这栋楼的通行许可证。
这时，鲍勃给他发来一条新消息。
“抱歉我的朋友，公司分部有突发事件，我必须先去处理，约一小时后才能抵达博纳大楼。请你在楼下咖啡厅等候片刻，通行证正在发送中，等候期间的花销由我承担。”
看来系统留给造梦者调查的时间是一个小时，周繁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一点三十三分。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之内，多半会发生关键剧情。
他隐隐觉得这个时间段异常熟悉，注意了一下当前日期。
七月十三日。
他想起来了，这是第二起命案发生的日子。
周繁望向面前的大楼，难怪系统要安排在这里。这个时候受害人特里萨为了处理离婚的事情，正在回家路上。
特里萨死亡时间是二十分钟后，他必须要在这之前进入大楼。
可鲍勃承诺的通行许可证迟迟不来，这或许是系统为了拖延时间增大难度而故意为之，周繁原地等了两分钟就不再等下去。
他理了理衣服，走到大楼入口。这栋楼真是上了年头，门口竟然还有人类警备员负责查验身份——通常这样的工作都交给大楼的安全警备系统。
那个人类警备员容貌普通，脸上挂着令人心生好感的笑意，似乎很好说话。
“你好，有通行证吗？”警备员叫住周繁。
周繁假意在手环翻找了一下，歉然道：“通行证半年期限到了，刚失效，还没来得及申请新的。可以让我回家取个东西么？很快就出来。”
警备员依旧笑眯眯的：“不好意思，没有通行证不能进入。”
“楼里没有接入新的安全系统，按照上一代版本的安全系统规定，我可以在有人陪同的情况下暂入。”周繁搬出了安全系统的说辞，至于到时候陪同的人，打晕放到监控外就行了。
警备员还是摇头：“上一代版本安全系统也规定了，当存在人类警备员时，在理念冲突的情况下优先依从人类警备员意见。”
他笑意不减，温声道：“我的意见就是不能进入。”
任凭周繁如何劝说，他始终不松口，偶尔看看时间，表现得不疾不徐。
这样的风格似曾相识，周繁停顿了一下，试探性地问：
“欧文？”
在记忆碎片里，造梦者不会以自己的形象出现，会顺应当前场景，变成某个npc的外貌。
虽然没想过梦境系统会一次性抽调两个造梦者进入同一场景，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便只能顺其自然。
警备员保持着笑意，眸光闪烁一瞬，用口型道：“原来是你。”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要是有npc在旁偷听，二人的身份就会暴露。
欧文想了想，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我怀疑你有偷窃嫌疑，请跟我来一趟。”
他把大门的审核权暂时托管给安全系统，带周繁走了另一条通道进入大楼。
“楼里出现了剧情么？”欧文没有交换信息的意思，而是根据周繁的行动，随口道：“和休相关？”
艾琳这个时间段已经搬了进来，巴克也早已离开，欧文沉吟了一下，猜测道：“楼里某位居民的命案正在发生，对吗？”
周繁不得不承认，欧文是个很敏锐的人。他没有经历过警署剧情，只根据那份写到一半的笔录就能猜测到这上面来。
“特里萨。”周繁简洁道：“你有楼里居民的资料么？”
欧文笑了笑，意有所指：“我只是一名守门人。”
他仰头看了看墙上装饰画，道：“这栋楼里配有按照固定路线巡逻的安全机器人，你要行动，最好避开它们。”
周繁看他刷开电梯，微微抬眼：“看来你有单独的行动路线。”
二人进了电梯，周繁按下“-6”按钮，电梯飞速下沉。
欧文否认道：“不，只是相对于人类，预先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不那么容易糊弄。”
二人交流未完，电梯门已经打开。
正好此时有一个安全机器人巡逻路过，发现陌生人，转过电子眼扫描周繁。八壹中文網
“发现陌生用户。”
欧文上前一步，低声道：“对付这样的机器，其实有个很简单的办法。”
周繁静候下文。
“只要让它们面对预设场景以外的情况就行。”
眼看机器人朝这边而来，周繁眼睁睁看着欧文主动走到机器人面前，忽然就地躺下，声音虚弱：“你把我撞伤了，赔钱。”
机器人：“……”
在诞生之初，它被输入过很多预设场景的数据，比如遇见歹徒，比如抢救伤患，又比如逃出火灾，也预设过数百种解决方案，但独独没遇到过现在这种。
——当面碰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