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繁神情漠然，好像刘易斯四处搜查的不是他一样。
他脑袋还有点晕，疼痛像种子在里面生根发芽，令人分不清摇晃是幻觉还是真实。
欧文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放缓了声音：“在船下沉之前，周先生应该有足够的休息时间。”
青年靠在床头立柜边，按了按太阳穴，问：“你们是怎么突破控制室的？”
有船员在，几个伤员要突入主控室难度不低，更何况欧文现在不在那边，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局面恐怕来不及把控。
“事实上，郝雷怎么把持控制权的，我也不清楚。”欧文笑笑，大方承认了这一点，拉开椅子放在周繁面前：“坐吧。”
屋子狭小得只能放下床和桌子，椅子正好抵在二者之间，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也许是常年漂泊在海上的原因，床铺发潮，躺上去的感觉不比躺地上好多少。
不知道这间屋子属于谁，周繁头晕得厉害起来，没跟他客气，在椅子上坐下，听他继续说：“主控室外面有几道安全防护系统，攻破以后被郝雷和李霜拿走了管理员权限，目前这艘游轮暂时属于我们。”
他说起“我们”这个词的时候，眼睛眯了眯，浅褐色眸子里漾着意味不明的情绪：“而在船长夺回控制权之前，游轮已经开始沉没。”
周繁没有回答，瞥了眼他干干净净的真丝衬衫，似乎不是昨夜的衣服。他新换了一件，羊腿袖与圆领极其优雅，蕾丝领巾也整理妥帖。
又是这样的场景，他们全都经历了恶战，只有欧文似乎没有遇上任何障碍。
他总有那么一段时间不会跟任何人行动，其他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他再次出现时总能带来新的情报。
“在梦境里，你到底是什么存在？”
沉默了一会儿，周繁终于问出了一直盘桓在心里的问题。
他知道欧文多半不会正面回应，这个人的话术虚虚实实，轻易就能绕开不想回答的问题。
没想到，欧文看了他一眼，倚在桌边，主动道：“周先生不是知道我的名字么？竟还会好奇我的身份？”
“花店老板？”周繁没有隐瞒自己调查过他的事实。
欧文微微笑道：“算是，周先生不也是中心城职员？”
这个人果然也查过他，突如其来的互相交底让周繁抬头，直视着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道：“看来我们对彼此都有基础了解，穆先生。”
船剧烈摇晃了一下，在周繁撑住桌面前，欧文先一步扶住他的肩膀，轻声道：“已经很久没人喊过我的真名了。”
他弯了弯唇，补充道：“当然，是在梦境里。”
等周繁直起身子，他松开手，含笑的眸子凝视着青年，道：“我和周先生似乎极其有缘，不仅初见眼熟，还能在梦境中三度相遇，只是不知会否有幸在现实中遇见？”
“未必。”周繁淡淡道。
他的话语倒也不是冷淡，只是陈述事实。中心城作息非常固定，少有休息日，除了工作和商谈合作，他多数时间都是在家休息。
其他区住民没有通行证很难进入中心城，因此他和欧文现实里遇见的概率极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欧文话锋一转，提起另一件事：“据我所知，二区最大的区立实体图书馆将在下周举办书会展，由中心城的公司赞助。”
实体书籍还未完全退出历史的舞台，但所剩时间也已不多，许多曾经流行的书甚至已经成了孤品，二区的实体图书馆便是目前联邦唯一存在的实体书籍保存馆。
欧文拨了拨灯火，让它燃得更亮些，眸底光华明灭不定。他偏过头来看周繁，道：“书会展为期三天，会展出不少历史类的冷僻书籍，周先生如果有兴趣，不妨前往看看？”
在温暖而微弱的灯火，他笑容也显得温和浅淡。
周繁意识到他是在邀请自己见面，不免愣了一下。两人相处间少有的直白让他有些许不适，反问道：“莫非你要去？”
欧文颔首：“我一向对历史充满兴趣，至于周先生……如果有缘，我们自会相遇。”
三天的时间，他们有无限大的概率遇见，也有可能刚好错过，这个邀约像一场有趣的赌丨局。
谁也说不清楚下一场梦境还会不会遇见，但有了一个未知的可能亘立在两次梦境中间，让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过了一会儿，周繁刚觉得头晕缓过来时，船身再度剧烈摇晃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能明显感觉地面一震，随后类似于陷落的晃动占领了这艘游轮的每个角落。他和欧文对视一眼，明白主控室那边的队伍成功了。
周繁起身，和欧文一起屏息站在门口，听门外动静。
门外一群接一群慌乱的脚步声匆匆而过，估计是发现游轮异常试图逃生的船员们。等到最后一批脚步声出现，欧文对周繁做了个“走”的动作。
开门声音悄无声息，船员们谁也没有察觉后面缀了两个小尾巴，其中一人还穿着同僚的制服，光明正大地混在一群人中。
游轮体量大，沉没速度不慢，最多十分钟，海水便将漫过底层。
周繁记得刘易斯曾说过，游轮顶层有一个露天泳池，他和欧文对视一眼，往上指了指，意思是上楼。
等走到栏杆边时，他悄然脱离队伍，和欧文一起上楼。
楼上极有可能有人埋伏，因此周繁没有选择普通的楼梯，而是找了一个少人经过的位置，从二楼走廊窗户翻出，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往上层爬去。
光滑的外层涂装并不好着力，好在有管道往上延伸。周繁扣住节点，爬得不快，偶尔往下瞥一眼，确保不会被人发现。
欧文在他翻窗时便没了人影，不知是仍旧选择楼梯，还是去做其他事。
花了五分钟左右，周繁爬到了五层，管道只延伸到这里。彩窗是半开的状态，他拔掉另一扇的插销，翻进过道。
地毯足够厚实柔软，吞没了他落地的声音。这一层一如既往地静悄悄，似乎还没有人前来拜访。
但是这里能模糊听见下面几楼的动静，船员们大概已经上到了三楼，或许是生死关头，交谈声音没有刻意压低，隐隐包含了几分气急败坏。
为避免触发侍者，周繁没有多停留，直接从最近的一个楼梯上了顶层。
外面是雾蒙蒙的白天，湿气很重，遮阳伞与椅子都沾染了一层水雾，好像才刚下过雨那样。
好在稍微起了风，吹散了一点雾，让顶层的可见度不算太低。
周繁很快排查完，发现顶楼一共有三个通道，凭他们五个人要全守住不容易，只能放弃最远的一个。
他在泳池旁边找到了安全救生设备，数量不少，足够造梦者们使用了。
周繁在顶层等了一阵子，几个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传来，他转头看去，果然是郝雷几人从其中一个入口冒头，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发现周繁在这里后，才放心大胆地上来。
在疗愈效果下，郝雷的伤已经痊愈了，他脸色也没有之前那么难看，还有闲心问一句：“欧文呢？”
“他没和你们一起么？”周繁淡淡道。
“没有，夺下主控室后就没看到他了。”特蕾莎纳闷地道：“他来找过你了吗？”
周繁点点头，把救生设备分发给他们：“待会儿游轮沉到四楼再跳。”
“这个怎么用？”特蕾莎没有接触过这种设备，拿起来看了看，又转向其他两人。
郝雷解释道：“这个是检测仪，佩戴在胸前，判断你有无溺水风险，头盔需要封闭，供氧来自于你手里拿的那一管密封空气……”
兴许是职业相关，他解释得非常清楚，几人穿戴好后一起缩在角落，防备着随时有可能出现的船员。
楼下船员们似乎找到什么方法让游轮延缓了沉没的速度，随后接二连三有人用小艇逃生出去。
李霜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继续缩着。
“不管管吗？”特蕾莎示意了一下：“比如趁他们逃生的时候背刺什么的。”
能解决多少是多少。
“那样他们就会立刻发现我们在顶层。”李霜面无表情道：“他们现在还没上来，你难道以为只是在自救？”
不过是还没找到几人位置罢了。
假如找到他们，船员绝对拼着损失逃生时间也要先把凿沉船的罪魁祸首弄死。
又等了半小时左右，游轮沉了大半，海水已经淹到第四层地板，波浪拍打船舱的声音近得令人不安。
“走吧，差不多了。”
郝雷第一个站起来，调整好身上的设备，确定没有问题后，从露天泳池旁的平台翻出去，纵身跳入海中。
见他如一尾鱼跃入大海就不见，特蕾莎有些紧张，但不容她犹豫，李霜也接着跳进了海里。
他接受过相关课程训练，在梦境里也适应良好，很快跟上郝雷，往海岛方向游去。
等到特蕾莎也跳进海里后，负责殿后的周繁才站起身来，正要行动，听见入口传来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轻不缓，一听就知道它的主人是何等闲庭信步。周繁回头，见欧文迈过最后一阶楼梯，手里拿着个东西。
那东西有些眼熟，但是叫不上名字，似乎是一个早已被淘汰的救生设备。
“充气皮筏。”欧文对他示意了一下，笑道：“船员手里抢来的，周先生要一起试试吗？”
如果时光能倒流，周繁一定不会答应。
但世界上没有时光倒流这种事，当皮筏在汹涌的海面上剧烈起伏时，周繁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游泳欲望。
“不好意思，我的划船技术不是很好。”欧文对他抱歉地笑笑，“周先生不会介意吧？”
不知是之前的头晕重新被勾起，还是皮筏摇晃太过，周繁脸色不是太好，沉默着调整好设备，转身跃入海中。
等他看得到岸边时，郝雷等人早已上岸，李霜算了算时间，疑惑他怎么花了那么久。
但郝雷看到周繁苍白的脸色时，顾不得提问，将人从海里拉起，检查了一下密封空气管状态。
空气管完好无损，甚至里面的氧气只用了三分之一不到。
这就奇怪了，氧气没有耗尽，周繁脸色为什么这么差？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周繁刚踏上海岛的土地，系统提示音便响了起来。
“触发主线：幽灵棋局。”
“当前进度：2/3”
“提示：棋局失败将随机剥夺本场梦境任一属性。”
“执棋人：空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