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唐灵的想法没错，他们狂奔到走廊另一边时，古轩出现在了他们本该抵达的那边楼梯口。
“往上跑。”周繁当机立断。
幸好一至七楼和上面的构造不一样，他们大可从西侧部分上楼再在东西两侧之间进行选择。
但上楼总比下楼更费力气，跑到第十层时，唐灵摆手道：“跑不动了，我得找个地方缓缓。”
她先前就消耗了许多体力，一番上下逃命更是紧张刺激，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不知道醒来会不会心跳过速。
周繁想到什么，来到快速通道前，刷了员工芯片，把备用装置启动了。
电梯门打开，他并未进入，而是随意扔了件盆栽进去，按下1楼的按钮。
铁门合上，带着盆栽开始下降，周繁才和唐灵钻进一间空的办公室。
唐灵反锁上前后门，顺带把窗户关好，坐在地上道：“待会儿要是他们追过来，你先跑，我殿后。”
看他有些疑惑的眼神，唐灵笑了笑：“别误会，我可没有那么舍己为人。算算时间，我的任务目标差不多死透了，如果在他们追来之前我成功通关，你就得自求多福了。”
她通关成功后，周繁得独自面对古轩、古轩的帮手和欧文，看起来凶多吉少。
五楼。
截停了电梯的古轩看到里面只有一件盆栽，嘲讽地笑了一声，以为这样就能躲过他？
他随手发出一个通话申请，对那头的人道：“看清楚了吗？在几楼？”
“10楼。”那头的人声线中性沙哑，“我先去了，比比谁先得手？”
“比就比。”古轩最喜欢有挑战性的任务，特别是比赛对象和他一样狂热地爱好杀人时，高质量的比赛过程就是享受。
他关掉光屏，给枪上满子弹，向楼上拔足狂奔。
十层办公室中。
站在窗边，周繁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好像他忽略了什么致命的细节。
他将手插在口袋里，指尖无意间碰到冰凉的花瓣，提醒着他第十三层还有个人正在等他。心情郁躁起来，想离开这里的冲动和留下来的想法打得不可开交，没有人规定他必须上去见穆弈，但完全不去理会这道邀请又似乎是难以做到的事。
在他逃跑时，在他上楼时，在他看着窗外出神时……总有一道声音在说，穆弈就在上面，不去问问为什么吗？
看着远处的高楼环伺，他眸中的灰蓝又暗又冷，插在口袋里的手小心地避开了花瓣，以免将它变得四分五裂。
“周繁？”唐灵看他没反应，又喊了一声：“周繁？”
周繁回头，听她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要不要先离开这层？”
他无所谓地点点头，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唐灵站起来，叹了口气道：“可惜梦境里的手环像个摆设，不能登入论坛，也不能联系梦境以外的人，你知道造梦者的内部论坛吗？”
“知道。”周繁道。
“听说现在管理的这批造梦者不太上心，功能已经很久没更新了。”唐灵走到门边听了听动静，回来继续道：“如果哪天能出个梦境同步直播功能，想必会大受欢迎。”
“不多说了，我听到系统的播报声了，我先出去……”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繁打断了。青年脸色有些难看，道：“你刚才说什么？”
唐灵愣了一下，道：“直播？”
周繁向墙面看去，伸手按了按，墙体表面包裹了一层海绵似的材质，手指按上去会出现微微凹陷，因为漆成白色而不显突兀。
他的动作让唐灵也迅速反应过来：“安全监控系统？”
是的，由于长期处于类似的环境里，他们已经选择性忽略了这个全面植入的监控系统。周繁知道刚才被自己遗忘的细节是什么了，古轩很有可能去监控室查看回放，而不是漫无目的地一间间办公室寻找活人。
他们在这里藏了五分钟，这五分钟里，古轩有没有可能已经查完了监控，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口，正等他们自投罗网？
他和唐灵对视一眼，唐灵比了个数字，那是她留在梦境里的倒计时。
比完后，她做好心理准备，迅速拉开了门。
门外的人大概是没想到里面的人行动如此果断，还没来得及开枪，就被唐灵猫着身子撞得后退一步，再开枪已经失去了效果，五发子弹全部打在门框和墙上。
但古轩反应也很快，另一只手摸出刀就往前刺去，唐灵没有松开，硬拼着扛下着一刀的疼痛，对梦境系统道：“传送。”
倒计时中止，在传送圈里，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
“小心他的同伴！”这是唐灵留给周繁的最后一句话。
她和古轩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周繁没有浪费她争取的时间，躲开子弹后迅速往楼上跑去，可进入楼道的一瞬间，莫名的危机感刺得他背后发冷，强行停下了脚步。
刀身斩破空气，凌厉的速度贴着面擦过，令人毫不怀疑那一刀足够斩断人的脊椎。
周繁不用去查询，也知道这是狩猎者最后的行动点数。
“反应很快。”狩猎者咬了咬指甲，目光好似毒蛇：“但一个死人不需要这么快的速度。”
前有狼后有虎，古轩已经追上来了，两人身上都有枪，他只有一柄刀，可以说毫无胜算。
没有什么比猎物垂死挣扎更有趣，古轩擦擦枪口：“睡吧，跑了这么久，你也该跑不动了。作为同事，我保证会让你死得毫无痛苦。”
周繁淡淡道：“和狩猎者合作，你的胆子很大。”
古轩笑道：“谢谢夸奖，和背叛者同居，你的胆子也很大。”
在周繁身上失手次数太多，多到狩猎者不耐烦听他们闲聊，晃了晃刀：“说完了吗？”
他的眼神杀气凝聚，是真的想置周繁于死地。古轩也重新上好子弹，对准周繁道：“一枪。”
话语伴随扳机按下，周繁即便躲闪再快，也不能闪过近距离的一颗子弹，更遑论面前还有个比古轩更难缠的狩猎者。
鲜血溅出，他闷哼一声，咬着牙冲过狩猎者的刀光，不管那是否会落在身上，硬生生冲破狩猎者的封锁，往楼上跑去。
这几刀没能斩断骨头，只留下几道伤痕，狩猎者不满地“啧”了一声，拔腿追上去。古轩跟在后面，找准机会补上两枪。
青年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梦境里受伤的实感陡然真切，子弹贯穿的疼痛让他扶着墙壁的手背青筋暴起。和刀伤的凉意不同，中弹的地方鲜血汩汩而出，温热又残忍地将后背浸湿。
“你想跑到哪里去呢？”狩猎者轻轻而笑。
确认狡猾的猎物受了致命伤，两名猎人反而开始从容不迫，仿佛要看着猎物在自己面前屈膝倒下，流尽鲜血才算满意。
周繁不说话，继续向上跋涉，体力比想象的流失更快，疼痛与失血双重压迫在他的肩上，要将他往下拖去。
短短一段楼梯几乎比他一辈子走过的更长，他开始喘不上气，眼前充血成红蒙蒙一片。
双腿发软得厉害，似乎下一步就会跪倒在地，周繁没有过受致命伤的经历，但他从未有一刻感觉与死亡如此接近，那黑甜的死神正在向他伸出手，热情邀请他进入它的怀抱。
十一楼，十二楼，十二楼半。
还有半段楼梯的距离，可他眼睛已经开始昏花，看不清上方还有几级阶梯。
每向上走一步都会牵动伤口，狩猎者有没有补刀他已经感觉不出了，后颈本能地发寒，有一道刀光在那里比划，试图找到一个精准而干净的下刀角度。
因为失血和乏力，周繁手臂颤抖得厉害，在迈过最后一级阶梯前，他还是没能撑住，膝盖一软，整个人就要从楼梯滚落。
在他滚落下去之前，一双穿着西裤的腿迈出脚步，在他面前停住。
“周先生，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温和的语调响起，那人弯腰避过伤口将他搂住，打横抱起。
灰蓝色的眼眸因为缺血而显得有些涣散，周繁眯着眼睛，不确定眼前模糊的人影是真的穆弈还是产生了幻象。
“你果然要保下他？”是狩猎者的声音。
“还等什么，一起杀了不好吗？”随后是古轩的声音。
周繁勉强聚集起残余意识去听他们在说什么，然而天不从人愿，脑神经供不上血，意识越来越昏沉模糊，心脏使劲收缩，试图榨出最后一点血液。
闭上眼之前，他感觉那人把自己往怀里紧了紧，脸颊贴着胸口，听到里面沉沉的心跳声。
原来真的是穆弈吗？
他脑海里闪过最后的想法。
……
身体很冷，还有难以忽视的疼痛。
周繁以为自己不会再醒过来，但事实是他不仅醒了过来，意识还算得上清醒。
尽管缺血的后遗症是视线昏暗模糊，他还是看清楚了坐在对面的人。
“穆弈？”
男人披着西装外套，手上拿着一朵白色小花，闻言看向他，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周先生醒了？”
“那两个人呢？”
“死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甚至不必问是谁杀的，答案已摆在眼前。
周繁皱眉试着坐直身体，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你为什么不传送离开？我即将通关失败。”
穆弈把那朵花放在周繁手边，朦胧斜阳把他面容照得半明半暗：“周先生不是想见我么？”
沉默了半晌，周繁缓缓道：“我曾经相信过你。”
那些无法忽略却从未被提起的细节，是他相信过的证明。
第一夜他梦游起来，被穆弈叫醒是在客厅，可穆弈为什么会大半夜出现在客厅？
第二天早晨，白雅致魔杖依旧在窗边没有移位，周繁起床正好撞见穆弈回来。他以早餐作为出门借口，看似合理，但这份合理出现一个勾心斗角的梦里本身就不合理。
第二夜在医院时，他分明有实力拦住狩猎者，却情愿以拙劣的借口搪塞。
零零总总，桩桩件件，全是穆弈细碎的谎言。失望自不必说，但见到本人后，他却说不上来还有其他感觉了，愤怒么？还是难过？
周繁不知道，失血的恍惚间他觉得心里一片平静。
“条件判定中……”
“判定失败，‘加害者博弈’通关未达成。”
“您的经历让我们感到十分遗憾，感谢您对于《梦境：联机版》的全部体验。”
“晚安，造梦者。”
系统播报姗姗来迟，看来最后一个受害者也得知了他的身份。
眼皮沉沉欲坠，在陷入黑暗前，周繁轻声道：“再见。”
穆弈也轻声道：“再见。”
……
夕照在满目狼藉的办公间渲染出温柔的氛围，青年躺在座椅上，苍白漂亮的眉目映在黄昏里，那双灰蓝色的眼眸似乎再也不会睁开。
他轻抿嘴唇，表情是那么安静宁和，有如陷入一场悠长的梦。
穆弈起身，将披在肩上的西装外套脱下，盖在青年上半身，像是怕他着凉。
他把白色小花放入青年半垂的手中，又从青年衣服里找出另外一两朵白色小花，同样放在已经冰凉的手里。
这些白色的花宛如祭奠，但穆弈将他的手合拢，虚虚握住。
奇特的事情发生了，青年已经冰凉的手渐渐有了温度，开始回暖。
“我说过，我们可是同一战线的同伴啊，周先生总是不相信我。”穆弈笑容淡淡，声音低缓得如同哄睡：“睡吧，醒来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