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进度:流颈(进行中)。”
那个莫名的系统女声又出现了,周繁看前面的两个女孩,她们没有诧异,也没有四处寻找声音来源,难道只有自己能听到这个声音?
两边的建筑都是商店,层层叠叠,一望无际,像是永远走不到头。
各种颜色的霓虹灯标牌闪烁,门口披红挂绿,热闹的同时极度冷清,如同游戏或者影视作品里的那样,有老板有店员,就是没有顾客。
“进来的时候听说有鬼魂,幸好现在还没遇到。”
两个女孩一直在聊天,怕冷落了他,甜美的那个女孩转头对他说:“你的任务是什么?这场梦应该非对抗性,我们可以试试帮你。”
周繁没有回答,这个女孩非常善于察言观色,注意到他眼底细微的不解和戒备,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忘记了么?我是白野川,我们在恋爱狂想曲那场梦里见过的。”
“我是宋念。”高挑的女孩紧跟着回答。
周繁点头,他有印象,只是不记得在哪里听过。
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记忆的不对劲,来接他的人似乎都认识他,可他只有熟悉感,没有更多记忆。这种熟悉感在离开地铁后逐渐复苏,如同嫩芽冒出地面。
白野川看他似乎真的不知道任务,细心地没有追问,在前面做好带路的工作。
“这里的地形很绕,稍不注意就会走岔路,你要注意岔路口的人。”宋念道:“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要搭理。”
不用她说,周繁也注意到岔路口总是徘徊着一些穿白色大衣的人,默不作声地注视他走过去,像是在观察他的行动。
其中有那么几个会一脸亲切,试图上来搭讪,被白野川和宋念挡回去。
这两人应该有什么能制约他们的东西,尽管他们表情不甘,依旧忌惮地缩了回去。
一路还算顺利,白野川体能不是特别好,中途休息了一会儿,抵达穹顶的楼层已是傍晚。
天花板蒙着雾的玻璃外,熔金般的落日从地平线落下。站在边缘往下看去,底下的霓虹灯牌在大气透视下已不明显,茫茫乱乱,折射进来的光线把这里渲染得辉煌黯淡,宛如油画定格。
白野川拉开一道通往天台的小门,回头看他:“去吧,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门打开的瞬间,他感觉记忆里又多了些东西,他想起某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一支沾了露水的黄玫瑰。
周繁以前听过一个说法,深层次梦境就像扭曲的滤镜,会将人的认知一层层模糊,人处在梦境里,却把这些完全认定为现实,以至于苏醒后无法分辨梦境和现实,精神错乱。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属于这个情况,值得庆幸的是,在其他人的引导下,他的认知正在朝着正确的方向矫正,他相信自己不会迷失。
他走入那道门,入眼的却不是落日,而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脑后传来破空声,他反射性条件地侧头避开,手臂被人拉了一下,拉到某个障碍物后面。
他的夜视能力极好,此刻竟什么也看不见,仿佛被蒙住了眼睛,只能听见细微的声音。
“别出声。”
拉他的人说。
他微微往那个方向偏头,听到不止一个人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那人才说:“走了,可以点灯了。”
轻轻的打火声后,眼前猛地亮起一团光亮,两个人蹲在他身边,其中一个手提着煤油灯。
“唐灵?”周繁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唐灵点头,指了指身边人:“还有张措。”
煤油灯昏黄的光映着他们的脸,张措冲他点头,道:“居然真的是你,管理论坛的人和你认识么?”
周繁没有承认,事实上,他也不清楚管理论坛的具体是哪一位。
除了煤油灯照亮的区域外,其他地方黑暗如有实体,混混沌沌难以穿透。
他问张措:“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经过前两次的人,他已经知道每一轮造梦者都有和他相关的任务,不知道张措等人需要做什么。
张措迟疑了一下,道:“其实……我们也不清楚。”
说话间,那种破空声又出现了,不过这次离得有些远,唐灵立刻用衣摆挡住煤油灯的光,谨慎地盯着黑暗。
她轻声说:“有个东西在巡逻,它发现我们会动手,不要用光亮和声音引起它的注意。”
等了几分钟,两人明显放松下来,周繁意识到只有他看不到周围的情况。
“别担心。”唐灵安慰他:“我们在这里等着就行,我的任务是保护你,他的任务是等待接头的人。”
他们两人的话让周繁一头雾水,几人静静在黑暗里等待片刻,破空声偶尔会贴着耳朵擦过去,偏偏周繁看不见,只能任两人掩护。
他极少在梦境里有过这样轻松的时刻,什么都不用做,如同贵重物品般被其他造梦者小心安放。
“当前进度:流头(进行中)。”
煤油灯忽然熄灭了。
一切都陷入黑暗之中,不远处突兀地响起脚步声,不轻不重,让所有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是谁?
新的光源逐渐接近。
周繁抬头,见到一张少年的面庞。
少年提灯而来,眉目青涩笔直,下颚线清晰利落,五官具有明显的混血感,脖子上系着银色的铭牌。
他向周繁伸出手,笑容清浅:“周先生,我来接你了。”
……
现实。
李霜在通风管道里爬行。
他身手和穆弈那种人没法比,但毕竟受过训练,在梦境系统历练后更加敏锐。那间屋子里没有更多线索,也没有门,他最后摸到了通风口,决定从这里逃出来。
但爬进去后,他的想法又变了。
这条通风管道不是独立的一条路走到黑,中间有数个分叉,应该可以去往其他房间,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试图前往罪魁祸首所在的位置?
李霜想得很清楚,保镖如果对他动手,事后可以称无法确认他的身份,因此误杀,但里维斯不能这么做。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通风管道已经很久没清理了,手上都是薄薄的灰尘,李霜副脑里储存过这栋楼的地图,还算顺利地完成了目标。
里维斯的人大概没想到他会钻通风管道,这个行为对于他的身份而言是一种掉价,平时也不会有人教他这么做。
唯一的破绽是他把信号干扰器随身携带,相当于带着一个移动的信号不稳定区,谁都能察觉到其中有问题,很快会有人顺着他的路线过来查看。
小心拆开通风管道出口的栅栏,李霜朝底下看了看,确认自己没来错,轻手轻脚爬了下去。
房间里出奇地寂静,静到李霜以为里维斯早有防备。
可他往会客区的沙发上一看,便愣了一下。
有两个人横躺在不同的沙发上,一个他认出来是里维斯,另一个穿白色大衣的人不知道是谁,两人头顶都连着奇怪的数据线和仪器。
他顺着线条走向往后望去,一个两鬓微霜的男人正操控着这些仪器,此刻停下动作,手中举起武器,枪口对着他,目光森冷。
李霜立刻做出投降的动作。
他面上示弱,心中却很冷静,感到些许疑惑。
这人是谁?里维斯身边为什么没有安保?
用武器对准他的人看起来并不十分强壮,李霜估计了一下距离,在他发出声引来外面的保镖之前,抢步上前一个侧踢加捂嘴,将人牢牢制服在地上。
他低声喝道:“不想死别动!”
……
海面无边无际,波光粼粼,黑夜和朝霞奇特地各自占据了天和地。宛如星辰不停坠落下来,在海上铺洒出绮丽绚烂的画幅。
周繁和mu行走在海边,恍若行走在整个世界之外。
“没有想到是我来接你么?”mu轻声说。
他们从黑暗走到这里,周繁想起了更多记忆深处的东西,关于这场梦,这些人和他自己是谁。
他仿佛从旧世界出发,在无数人默契的护送下,乘上开向新世界的船。
未来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一刻他无比想去往新世界,去往在等他的那个人身边。
mu手里的灯已经很暗了,可他仍然舍不得熄灭,就这样看着里面的灯火垂死挣扎,即将燃烧殆尽。
他忽的停住脚步,拉住他的袖子,低声道:“别走了,留在这里不好么?”
周繁低头看他,发现他眼眶发红,恳求似的和他对视:“现在的我有什么不好?我也可以努力成长为你喜欢的那样子。”
“周先生,陪陪我……好不好?”
朝阳瑰丽地升起,遥远,广大,漫天霞光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那个只属于记忆中的,还未完全长成,对他情窦初开的少年。
周繁替他擦了擦眼角的泪光,微微笑起来:“我说过,我会在前面等你。”
他笑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好看,气质舒展干净,淡漠被敛去,像是一轮柔和清冷的月光。
这就是拒绝了。
mu怔怔地看着他,末了,露出一个绝望而灿烂的笑:“……我知道了。”
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化,渡口、码头和游轮都慢慢浮现出来,仿佛幕布淡去,不知名的力量为他搭建着归途。
“去吧,到未来的我身边去。”
在他的声音里,周繁回首望去。
他闻到老房子的味道,那是一种阳光穿透窗帘,照在黄梨木的老家具上面的味道,蓬松而古旧。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想念的、恐惧的和厌恶的人都早已不在了,只有影子还在被那些人死死拽住,陷入这场长达百年的梦里。
可是——他转过身,游轮平稳地起航。
前面是新的纪元,新的人类,他该放开旧梦的影子,大步往前。
这也是他们的心愿。
……
朦胧晨光里,周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