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楼寒其实也有点惊讶,他确实讨厌谢折风,但没想到已经讨厌到了光听名字就烦躁的地步。他本不该这么明显表现出敌意,特别是在陆归雪面前。
沈楼寒心中不由冷笑,陆归雪向来把师门看得很重,而自己在他眼中是个需要防备的魔物,孰轻孰重不需多言。
两人各有各的想法,气氛一时微妙起来。
陆归雪虽然没想明白,但觉得问题应该不大,毕竟沈楼寒和谢折风总共也就见了两三面,就算有什么看不顺眼的地方,也不会严重到哪里去。
陆归雪稍稍安下心,便准备把这个话题略过去。
这辈子决定了要好好对沈楼寒之后,陆归雪跟他说话时,总是连眉梢眼角都染上了温柔,语调也轻轻地:“今天你回来的好像要早一些。”
沈楼寒重生一次,已经不是当初心思单纯,虔诚到不敢一直看师尊眼神的少年。他始终沉默地注视着陆归雪,将他全部表情细微的都收进眼底。
陆归雪的神情总是很淡,平常不太容易看出他的情绪,但沈楼寒还是敏感的捕捉到了其中的变化。
陆归雪的眼神先是微微凝固了一下之后,才换上了眉目间那份让人忍不住心动的温柔。
沈楼寒暗自咬了一下唇,似乎这微微的疼痛会让他清醒。
如果不是有了上一世的记忆,他一定会陷进那份很少有人能见到的淡淡温柔里。
沈楼寒很快调整好情绪,又恢复成了那个温顺的好徒弟,他说:“师尊忘了吗?明天闻道堂就开始休冬假,所以先生也就提前放课了。”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陆归雪一听,才想起已经快到年底,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
琼山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放十天冬假,从第一年的年末到第二年的年初。
陆归雪天天窝在千秋峰,四季温暖,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做,倒是把这事给忘记了。
“师尊,我今日新学了剑招。”
沈楼寒就像一个勤奋又努力的好徒弟,和以前的每天一样,在陆归雪面前将所学的剑招演练一遍。
这套是琼山的入门剑法,剑道考试必考内容。
上辈子沈楼寒刚入琼山时,为了讨陆归雪欢心,努力把这套剑法练到烂熟。
本以为身为剑修的陆归雪会喜欢,但最后陆归雪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应了一声,再没有多余的话可说。
沈楼寒那时候还很天真,觉得以陆归雪的剑道造诣,这样简单的剑法入不了他的眼也很正常。于是沈楼寒不仅没有因此消沉,还更加用功了起来。
他起早贪黑,不分冬夏,开始悉心钻研更高一级的剑道。
终于,沈楼寒成功筑基,剑道上也有小成,拿下了当年剑道考试的榜首。
沈楼寒还记得那一天,陆归雪刚刚从山下除魔回来,白衣衣角上不知溅上了哪只魔物的血,干涸成晦暗的红。
陆归雪匆匆的脚步难得停了下来。
沈楼寒正在练剑,陆归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他身边驻足,像一片随风飘来的雪花。
那年的沈楼寒还满含热情,还会抬头期盼师尊的夸奖和赞赏。
然而陆归雪的语气中什么情绪都没有,当然也不会有沈楼寒想听的夸奖。
他说了一句让沈楼寒不知所措的话:“你不必这么用功。”
沈楼寒那一刻感到了太多情绪,困惑、失望、委屈,不甘心……最后都化作了一句:“为什么?”
那天的陆归雪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着离开了。
后来沈楼寒才觉得,当时那个找不到原因的自己很傻。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因为沈楼寒流着魔族的血,所以陆归雪怎么可能希望他修炼得太快呢?沈楼寒的剑道越出色,对陆归雪来说只意味着他更不好挟制,更难以管束。
再不会有别的意义了。
所以现在沈楼寒练着这套剑法时故意拖慢了进度,偶尔还会假装错上几处。
既然陆归雪不想让他练得太快,那他就慢一点。
反正他修炼这些仙门道法,本就没什么大用。
他暂时还不想和陆归雪起冲突,这场师徒情深的戏码,他现在还不想拆穿。
一套剑招在沈楼寒手中收了尾,他走到陆归雪身边,低声问:“师尊,怎么样?”
“很漂亮,今年剑道考试大概没人能比过你。”陆归雪没有吝惜他的赞赏,只是心里稍微觉得有点奇怪。
沈楼寒的修行速度好像有点慢,当然这个慢也是和上辈子他过于刻苦的成果比较出来的。
难道是我这辈子表现得太咸鱼,把他给传染了?陆归雪疑惑地想。
不过说实话,慢点也好,陆归雪并没有打算督促他勤加修炼。
再过两年沈楼寒的魔族血脉就要开始觉醒,魔气与灵力向来喜欢斗个你死我活,这样的感受陆归雪已经体会过一次了,他当时差点被两股力量拉扯着撕碎。
沈楼寒初次遭遇魔气的时候,他的修为越低越好。
反之,他现在修炼得越努力,到时候要遭受的痛苦就越多。
所以慢就慢点吧,总归最近两年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累吗?累的话就休息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陆归雪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想摸摸沈楼寒的发顶。
他的手刚抬到一半,沈楼寒就自己低头下,靠进了陆归雪的掌心。
少年人的黑发很软,亲昵地蹭着掌心,有些微微的痒。
这一刻,沈楼寒看似温顺的目光下藏着一丝近乎疯狂的热烈,像是只充满眷恋的受伤野兽,贪图这份不知真假的亲近。
沈楼寒闻到陆归雪指间沾染的书卷味道,被阳光晒过的书页有种极淡的香气。
明明是让人心安的书香,沈楼寒却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仿佛热了起来。
这大半年来,类似的温柔举动随处可见,沈楼寒几乎要习惯了。
有时候沈楼寒也分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在配合陆归雪演戏,还是真的……
“师尊,我不累。”沈楼寒感觉到陆归雪手掌离开的时候,竟有些有些恋恋不舍。
这副尚且年少身体的身体,虽然接纳了上一世的神魂,却似乎总是不太听话。
沈楼寒忽然握紧了手指,他觉得自己需要干点别的事冷静一下,于是向后退了半步,小声说:“师尊,我去喂鱼。”
“嗯,去吧。”陆归雪说。
*
千秋峰的这群兔子,被沈楼寒追杀了快一年,逃跑能力直线上升。比如今天这只,就算打架受伤了也溜得飞快,一口气从山顶跑到山脚都不带停。
大约是跑得太起劲,忘记了抬眼看路,那兔子一头撞上了前面的人。
“呀,好疼。哪里来的小兔子?””被撞了一下的少年身姿秀美,白如凝脂。但不知道为何,他大半张脸都被掩在面纱下。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他眉目温软,眼角微微下垂,便显出一种柔软又无害的天真来。
沈楼寒从后面追上来时慢了一步。正好看见那少年俯身将兔子抱进怀里。
沈楼寒第一眼看过去,觉得他似乎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应该没见过才对。
少年轻抚着兔子脊背,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面前多了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不由怔了一下。
沈楼寒的眸色是极其浓重的黑,在他没有表情的时候,眉目间仿佛有许多阴影,让原本俊美的面容显得有些阴沉不明。
少年似乎是瑟缩了一下,然后怯生生地试着跟沈楼寒打招呼:“你好,你也是琼山的弟子吗?”
沈楼寒没有回答,他没有跟眼前少年聊天的兴趣,直接将目光落在了那只瑟瑟发抖的兔子身上,说:“给我。”
少年大概被他漠然的语气吓到了,抱着兔子往后躲了一下。然后语气带上了一抹委屈地说:“它受伤了,你要带它去哪?”
沈楼寒也不再多说,伸手就抓住兔子的后颈皮,强行把它从少年怀里拎了出来。
他也不管背后少年又气又急,双目含泪的可怜模样,转身就走。
“你要干什么?快把它还给我。”少年见沈楼寒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只能快步追了上去。
少年跟了一路,沈楼寒全当没看见,脚下反而越走越快。
等到了后山和厨房相连的小院子,沈楼寒已经把少年甩开了一大截,他动作娴熟地让兔子当场去世,然后开始清洗拔毛。
少年好不容易追上来,却只看见一地的兔毛。
他蹲下身,眼泪珠子一下子就滚了出来,一双明眸秋水盈盈,似梨花带雨。若是寻常人见了,又有哪个不想好好安慰他一番呢?
少年大约是越想越伤心,哭声压在喉咙里,只发出低低的呜咽,听的人揪心。他哽咽地说:“小兔子都受伤了,你怎么能吃它,你……”
“多放点调料。”有个淡淡的声音飘过来,掩去了少年的哭腔。
沈楼寒回身望去,见陆归雪远远坐在院中的莲池边,忽然接了这么一句话。
池中的胖锦鲤浮出水面,重重地点了几下头,表示赞同。
“师尊。”沈楼寒低低唤了一声,嘴角含着一丝他自己也没察觉的笑。
这样的陆归雪,虽然仍是一袭白衣似雪,眉目清冷,连语调也还是淡淡的,却忽然多出了一分人间烟火气。
让人不禁心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