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味道还不错,虽然有点腥膻,却不及他想像中的十之一二,其余全是羊肉的鲜香,加上恰倒好处的佐料,可谓是人间美味。再尝一口汤,香气浓烈,按照他的口味再加些老醋,在这样的冬日一口下肚真是再好不过。“果真如你所言,好吃又好喝。”
沈易安由衷赞叹。见沈易安吃开,老板娘也招手喊这摊子的老板过来,是个七八十岁的须白老人,人称老杨头。49.76、64.55、60。这三个数字蹦到沈易安脑海中,分别是北宋皇帝的平均寿命、百姓的平均寿命和状元的平均寿命,可见生活越优越,死的越早。看到沈易安满足的模样,老杨头不屑地放下油叽叽的抹布,讽刺道:“听说你是个小圣人,那倒是说说,我家的旋煎羊白肠如何?”
老杨头这么一嗓子,一下子把周围的食客都吸引过来。为让自己碗里多两根羊肠子,大伙儿自然都愿意站在老杨头这边。沈易安放下筷子,勾起嘴角回敬同样的讽笑。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不讲武德,耗子尾汁。老杨头翻了个白眼大声道:“说呀,到底好还是不好?”
沈易安用筷子捞了下,道:“好,很好。”
“呦,大伙儿听到没,小圣人说我家旋煎羊白肠好,那刚刚是哪个说不想吃的?!”
这话说完,大伙儿开始对沈易安指指点点。“酸书生,大酒店吃不起,跑来夜市找麻烦。”
“竟然不知道老杨头,肯定是个乡下来的乡巴佬。”
“全汴梁找不到一家比杨家更好吃的羊肠,我看他就是皮痒痒。”
“书呆子,揍他一顿就知道了!”
老杨头得意地笑着,熝肉老板娘有些不安,沈易安则气定神闲。大伙儿议论归议论,哪个也不会傻到真动手。沈易安思忖,这老杨头也是够闲的,再看那锅,已经没了热气腾腾,原是最后一份都卖光了。老杨头拍着桌子起身,恨恨道:“我自小跟我爹在州桥夜市摆摊,到现在足足一个甲子,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不识抬举的!”
熝肉老板娘忙拉住老杨头:“咳,急什么呐,小圣人都说好吃,您看您这么大岁数,每天就卖七七四十九份,价格是别家三倍……”“哼,我气的就是这个!看在你面子上,我才把料最足的一份给他,结果他还说不想吃!”
沈易安起来欠了欠身拱手道:“老爷子息怒。其实要我说你这旋煎羊白肠也没什么,说不定我也能做出来。”
“你……说什么?你……”老杨头指着沈易安气地直跳脚。沈易安目光停留在老杨头的衣领,引得老头不由伸手护住。沈易安淡笑下道:“老爷子穿的缂丝长袍,毛皮做里,倒是比别人穿的都暖和。怎么,老爷子常与契丹人来往?”
“你……你胡说什么?这是汴梁,又不是大名府,我哪见过契丹人?!”
“哈哈哈……”沈易安大笑,凑近老杨头低声道:“契丹人的羊没有腥膻,最重要的是要食用契丹所产的草,想必老爷子所用的羊也比别人的贵吧?我也才知,并不是所有契丹羊都送去正店,想不到老爷子也能分一份羹。”
杨老头登时愣住,看着沈易安的笑脸不知如何是好。从父亲开始保守了几十年的秘密,难道就要被揭穿了?那契丹商人是亲家兄弟,绝不会泄露自己的秘密,这小书生从何而知?但见沈易安只是低声与他自己耳语,没有非要拆台的意思,终究还是松口气。虽然震惊沈易安是如何知道自己的秘密,但此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杨老头刚刚的一脸怒意也烟消云散,即刻被小心讨好的笑容所代替。“呵呵,小圣人就是小圣人,竟然连这都算的出来?”
沈易安也不想给这勤奋的老头断了后路,便笑着点点头:“杨家旋煎羊白肠,堪称州桥夜市一绝。”
见老杨头态度转换如此之快,旁人都看傻了眼,唯独熝肉老娘挺了挺腰身,乜斜老杨头轻拍桌子道:“我说老杨头,我给你领来小圣人是你福分,现在懂得好处了?”
老杨头忙陪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往后小圣人想吃咱这口,随时来寻我,我特意给小圣人做一份料足的。”
说完,老杨头瞪眼睛朝周围看客挥了挥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今儿的都买完了,散了吧!”
人群散去,沈易安也准备离开,却一把被老杨头拉住。老杨头眼巴巴望着沈易安道:“小圣人,今儿多有得罪,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切勿把这秘密说出去。”
沈易安淡笑:“断人财路如让人断子绝孙,我不会做这种事。”
老杨头一愣,更添几分难过:“不瞒小圣人,我已经七十多岁……可怜我膝下无儿,就一个女儿还嫁去契丹,那卖羊的商人便是我亲家兄长。我女儿要周全一大家子人,我已十年未见她。老伴走的早,要不是为了多打探女儿消息,我早就不想出摊子了。养老钱都攒够了,可怜我老死了女儿也未必知道……”还真是断子绝孙的一个。沈易安砸了咂嘴,早知道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好了,啥事都给说中了显得自己那么不低调。老杨头抹了抹眼泪:“若是我许久没去买羊肠,那契丹商人就知道我不在人世了,远在北朝的女儿也能得到消息,朝着南边给我磕个头我就知足了。”
咳……这一幕让沈易安也心中一酸,这年代养儿防老是有道理的,别看老杨头活得倔强,可谁知道他倔强后面是怎样的无奈呢?一个馊主意出现在沈易安脑海。“老人家既然足够铜钱,何不续弦再生个儿子?即便还是女儿,再招个童养赘婿便可。正可谓……”沈易安憋着笑,望着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的老头正色道:“一树梨花压海棠……”这句打油诗被误传为苏东坡调侃张先纳妾之事,而穿越过来的沈易安可以确认,此时并没有这个说法,所以可以确认最早也该出自明代蒋一葵的《尧山堂外纪》。泪眼婆娑的老头被沈易安的话说的一愣接着一愣,那句诗的意思更是理解不上去。自己都七十多岁了,黄土都没到脖子了,从没想过续弦之事,可小圣人都这么说,似乎并非不可以。愣在原地的杨老头脑海中翻腾各种可能,灯火氤氲中的沈易安信步的背影越行越远。放下手里的活计,老杨头跑去熝肉摊子,对老板娘道:“小圣人说要我续弦生个一儿半女,你门路广,我攒下的钱也足够多,可否给我寻个媒婆?”
熝肉老板娘嗔怪笑道:“怎的,现在认他是小圣人了?既然是小圣人的意思,我就替你张罗。话说回来,小圣人所言果然是好办法,这么多年你竟然都没想过要梅开二度?”
见熝肉老板娘也认可此事,老杨头悔恨道:“早日让我见到这小圣人该多好!”
回到自己摊子,想到日后还能有个一儿半女,老杨头忍不住咧嘴笑起来,若是知道小圣人住在何处,定然要送上一整只契丹羊。别看契丹羊说起来容易,在汴梁却是有钱也难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