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过沈易安后,宋岩圭老老实实地说了些他和童贯之间的交易,只是没想到童贯没等卸磨就敢杀驴,做法实在令人胆寒。沈易安很清楚这些内容只是皮毛,但已经足够他笑话好一阵子。宋岩圭说完,沈易安讽刺了一句:“终究是你不光彩在先啊。你若不存心害我,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咎由自取罢了。”
宋岩圭自嘲地笑了下:“你我之间,再怎样的竞争,也不过是商人之间的事。”
说罢,他长长叹口气道:“世间事常不如人意。经商不与官打交道,终了也就是一亩三分地,一旦打了交道,那是万万停不下来的,否则……你见了,就是我的下场,你好自为之吧。”
沈易安哼笑:“我经商又不是为了钱。”
宋岩圭嫌弃地摇摇头,不知是不是动作太大,随即就痛的直咧嘴。“伤到哪儿了?”
沈易安捏了捏他胳膊和腿,试探过几次后,发现是他左小臂受伤了,疼痛异常,不是骨裂就是骨折了,这两样还好说,沈易安就担心他这老胳膊老腿摔成个粉碎性就惨了。沈易安不是医生,又没有x光,他也没法给宋岩圭诊病,但预防二次伤害总能做到,便弄了两块木板,结结实实地捆在宋岩圭的手臂上,相当于固定作用。拿来萧顾氏给的医药箱,里面还真有管跌打损伤的药,内服外用俱全,沈易安便按说明给宋岩圭用上。沈易安也困倦,宋岩圭经历如此大的波折也已经疲惫不堪,沈易安着人好生在旁看守伺候,便告辞回去自己的船舱。这一夜,是给宋岩圭重新规划的一夜,也是给沈易安反复思量的一夜。另一边,沈易安走后的弘义楼里,尉迟晴已然闭门谢客,沈易安带给她的惶恐,真的是没个三五日都缓不过来。房间里,尉迟晴自己虽然避免了坐立不安,婢女却不停地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竖起耳朵听外面敲梆子的声音,焦虑地不知所措。两人一直眼睁睁到天亮,也没见弘义楼内外有什么动静,才稍微松懈下来,想必那船队也快要离开了,到时候就万事大吉。然而,这只是一个女子的理想状态,这边尉迟晴刚准备睡一会儿,那边就听到敲门声,一个少年书生站在门外。他手中拿着一支望远镜,对开门的婢女道:“您好,我是《五日报》应天府记者小榆树,听说昨儿这发生了大事,我可否采访尉迟晴小娘子一下?”
已经准备拉被子盖上的尉迟晴心中咯噔一下,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婢女看了眼这书生,又朝外张望,发现他孤身一人,便砰地把门关上道:“我家小主人不在家。”
“哦!”
门外传来书生的声音:“尉迟小娘子因当众发表歧视东京客人不当言论,已于当天夜里出逃,不知所踪……”婢女只好拉开门道:“你才出逃了呢!我家小娘子就是踏春去了。”
“既如此,那我就在这儿等她。”
“等什么呀,赶紧走!”
“我还是实习生呢,没被沈氏集团正式录用,如果我不能采访到尉迟小娘子,真的就饭碗不保……”听到这样“合理”的解释,尉迟晴索性也不睡了,亲自过来交涉。小榆树见了尉迟晴,微微一笑道:“果然还是主家有眼力,我们沈老板就让我给尉迟小娘子带句话……”尉迟晴脸一黑,打断道:“行了,不就是让我卖身与他吗?他在哪?码头?我这就过去!”
说着,尉迟晴拉着婢女往外走,小榆树一脸懵地愣在原地。想起自己的任务,小榆树忙快步跑上去拦住尉迟晴二人,递上望远镜满脸不乐意地开口:“别以为什么人都能上了我们老板的船,他就是叫我过来把这个交给你,还说让你把这望远镜用支架支在阁楼视野最好的地方,让客人纵览风光,算作他入股弘义楼的本金,往后每年他要五五分成,包括你的赏钱。”
“什么?!”
尉迟晴还没听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要求。“我说的很清楚了。”
小榆树不满道:“老板说了,要不然就让《五日报》替你们宣传宣传……”“这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我凭什么听他的?麻烦你转告他,不可能!”
尉迟晴咬牙跺脚,若是让她能跟着这沈易安她还是乐意的,她最向往的就是传奇的生活,但要她安于此还替别人赚钱,那真是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婢女拉着尉迟晴小声开口:“主人啊,要不然就先答应下来……反正……”尉迟晴冷静下来,惆怅地望向码头方向,看来只能先应下来,至于后面分红,那就另当别论。尉迟晴应下这事,但对方并没有要求写下白纸黑字,想来沈易安也有疏漏的时候。完成任务的小榆树摇着头离开:“还没见哪个女子上赶着要卖身给旁人的,嫁不出去真是有道理的……”……清晨,汴河上拢着一层似纱的薄雾,沈易安将写好的信交给来人,船上的补给也已经全部到位,船队在府尹一行人到来之前便以天气为由离开了应天府。宋岩圭在船尾的阁楼休息,他精神很好,手臂也肿了起来,虽然看上去就疼,宋岩圭却并不在意,直言不算什么。想必一个将家业打拼到如此之大的人从来都不是个娇气的,沈易安着封二娘送来骨头汤,又给宋岩圭上了药,两人便随便地聊了些。说到出海,宋岩圭双眼大放光芒。“我年轻时候也随船出去过,那时候尚小不懂害怕,只觉得艰险,就是差点死在船上,从那以后我父亲就逼我在祠堂发誓,此生都不许再出海。”
“我们宋家的商船绝对是最好的,而且明州最大的私人船厂还有我家股份。这事我只说与你听,你切勿告诉旁人,就连我儿子都不知道。”
“海上虽然也有风险,总比走陆上强些,起码没有西夏那群强盗,话说我如果有这能力,丝绸之路务必要重新打通,把那帮强盗先消灭干净!”
“你知道我这几船货物是什么?你真以为就你会让我特意从明州跑来汴梁一趟吗?我告诉你,这都是通过黑汗、西州回纥和西夏一路运回来的好玩意!光这种透明的玻璃就几百箱……只可惜找不到一件望远镜。你倒是说说,你的望远镜从何而来?”
两人此时能如此交谈,并非都多么友善或者通达,而是为了各自利益的临时组合,大伙儿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宋岩圭即便想探听些“商业机密”,也不会那么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