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人问我的信念。信念……我的信念是……不让文明被野蛮践踏,不让历史成为灰烬,不让百姓沦为亡国奴。”
沈勇思量片刻后起身,走到沈易安身旁夺过他的酒囊自己灌了起来:“够了。不做亡国奴,这一句就足够了,我相信你做的都是对的。”
沈易安有些迷茫:“你怎知会不会亡国?”
“呵呵,我也是走过千山万水的。百姓们如何躲避徭役赋税……”沈勇皱眉:“我曾与延安郡王讨论过此事,他雄心勃勃,只不过……如今的官家,可没有他兄长那番胸怀,即便强行让我辅佐,我也爱莫能助。还好有你,你倒是不介意跟任何人打交道。”
“所以我是个中间人?你凭什么说赵佶没有赵煦的胸怀和才能?”
沈勇惊讶转头,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直呼皇上名讳,不过这正说明沈易安对自己的信任。“三岁看到老,看他过往和现在便知日后如何。那林灵素不是又成了新宠?”
“说实在的,我并不十分关心国家存亡,你别对我抱太大希望,我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往后还要隐居。”
“圣人不察存亡,贤不肖,而察其所以也。这就是为什么都称乎你‘小圣人’的缘故。”
“呵呵,你倒是会联想。不过对于童贯是什么样的人如你所言——他的过往如何,早就注定他日后会成为什么人。我不愿亡羊补牢,我只想未雨绸缪。”
沈勇再次紧盯着沈易安。这聪敏的年轻人所言竟然每次都这么有道理。沈勇相信沈易安有很强的判断能力,这就是他的天赋,与他出剑比旁人都快源自同一种天赋。沈勇与童贯接触的不多,沈易安又是极为正直的人,那么他对童贯的判断定然不会有差错。忽然间,沈勇就完全释然。“呵呵,你似乎与我第一次见时不太一样。”
沈勇开口。“你不也是?我第一次见你,还以为你就是个颓废的剑客。”
“剑客本无根,我颓废与否,取决于给我吃喝的人,在郡王府时我也不曾颓废。”
两人对视一笑,童贯带来的阴霾也因此散去。沈易安想了想,还是给沈勇扎了预防针:“我预言赤气、雹灾以及太后死期,其实真的是有人点化,只不过天机不能泄露,包括童贯在内。”
沈勇没想到沈易安会一本正经说这事,微微蹙眉起来静听。“日后,我还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要做,也许还会有误会,但我绝不是滥杀无辜。”
“好,我信你。”
“信我就好。今年冬天汴梁会降大雪,尤其冬节前一天,你记住我的话,我们赶在冬节前回去,看看是不是如此。”
沈勇眉头微微一动:“好。”
经过一日两夜航行,平静地通过第四大淡水湖洪泽湖后,就抵达了楚州码头,船队所有人都被阴霾笼罩,童贯这样的大官兼红人丢了性命,余下的人也不会好过哪儿去。沈易安这两天可没闲着,打麻将至于,用心写好童贯的讣告,只说他死于与江淮水贼搏斗中,为了保护供奉局的资产,不惜牺牲性命,临死还活捉了贼首。这是一封充满歌颂的讣告,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玉临风读完后笑到眼泪横飞:“就他这种人,我在汴梁时也有所闻,暗中作祟的事可是不少,竟然写成如此光明磊落,沈老弟你是得了张七圣的真传吗?”
沈易安玩味十足:“人都死了,给个好名声吧,否则说他暗算我一个小商人,那可是天不信地不信童贯他妈都不信。”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事情就这么说定,何况除了沈易安这船上的人,没人知道真实情况。楚州就是后来的淮安,淮扬菜的发源地之一,地处汴河与古淮河交界点上,人杰地灵的第一个地方。如果说宿州还是吃面为主,那到了楚州之后,就是正宗以米为主要作物的鱼米之乡了。船队进了码头,与童贯不在一条船上的随从官员把沈易安所述转达给了当地州官,还言辞恳请当地务必肃清水贼。这时候的洪泽湖比沈易安前世要大出几倍,在没有快艇和先进武器的年代,说要肃清水贼,那也真就是只能说说,否则水泊梁山这样的故事也就不会发生了。州官郑有为心知这是事犯在自己地界儿不好处理,左思右想,决定将李思安和水贼头目游街示众,一来激怒百姓讨伐水贼的声音,二来以此向上面交待,童使的大仇已经给报了,最后引咎辞职,告老还乡便是。由于需要在楚州对船进行修复,且这供奉局的供奉官还挂在上任路上,要等待大内的回信,暂时就只能就地安顿下来,宋岩圭照例安排了住处,就去忙自己的,沈易安将李思安和名叫罗三的水贼头目交给州官,也想躲清静去忙自己的。正如“沈易安是杀人狂魔”这样的谣言,樊花萧靖漛封二娘和宋岩圭等人刚一进入楚州,就开始在各处闲逛聊天,哪里热闹去哪里,说“玉器进贡惹灾祸,押运之人必水落”,没有生还的机会。封二娘最会说,在茶肆与萧靖漛随意聊了几句过后,这事就成了真事,附近几个桌子的人都抻长耳朵仔细听,好再跟旁人说去,生怕漏下哪个细节。此时的楚州亦是交通要道,更加靠近海港,水运发达,有“因运而生、因运而盛”的说法,从事水运行业和衍生行业的人比任何城市都多,人们就更加关注水运相关消息,并畏惧水神,因此这样的谣言,很容易就扩散开来。沈易安很清楚一点,眼下这种社会环境中,鬼神之说往往比科学的解释更加让人信服。同样一段话,听一个人说来是谣言;听十个人说来,这就是现实了,哪怕这鬼神是新鲜出炉刚刚杜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