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贺忆城抓紧了思薇的手,思薇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太阴星君没留下什么东西,我好歹有个金锁是完全属于我的,那沉香扇师父一直精心保存,却并不是给他的。”思薇从衣襟里拉出那个由红线绑着的金锁,笑道:“我出生前母亲就给我打好了金锁,不过金锁上的字,是我出生后师父刻的。”
吾女思薇,平安聪慧。
“这大约是他唯一一次以父亲的身份为我做什么事,至少在刻这些字的时候,他是爱我的罢。”
思薇摩挲着那金锁。
“小时候我就总是什么都想做得好,让他看见我,让他更喜欢我,可就算我封上了星君,他也没有多看我几眼。后来他去世,我又一门心思地想弄清楚即熙和这件事的关系,如今即熙也回来了,我的星命也没了,倒不知以后要做些什么。”
曾经驱赶她奔跑的目标,都已经消失了。
思薇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笑起来:“也好,修道反正我是修不过即熙的。日子还长着,倒不如学点别的什么,说不定就比即熙强了。”
贺忆城一直拉着她的手安静地听她说话,此时他拍着她肩膀的那只手收回来,把她的碎发撩到耳后。
“你现在有想做的事情,或者说梦想么?”
“嗯……坚守自己心里的道义,能够一辈子做正确的事情,维护世间正义,大抵如此。”思薇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顿了顿,她问道:“你呢?”
“我这二十几年浑浑噩噩的,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不用担惊受怕,稳妥地做一个人。你实现了我的愿望,所以我现在有了新的梦想。”
贺忆城将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眼里带笑。
“你的梦想,就是我新的梦想。”
我也想做一个,坚守本心,能够保护别人的人。
就像你保护我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深夜更新
81、赌命
夜风吹拂下,他的目光莹莹,认真而虔诚,然后有些调皮地笑起来。
“你救我,一定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思薇被他逗笑了,她看着他,然后伸出手去搂住贺忆城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只是把他抱得很紧。
贺忆城起初有些惊讶,继而笑起来悠悠哼着安眠曲拍着思薇的背,思薇就慢慢被他哄睡着了。这次她睡得很好,再也没有做什么噩梦。
思薇在白帝城养伤养了一段时间,身体渐渐有所恢复。雎安和即熙让她先回星卿宫,思薇却不肯,她说她要看看这个设计害了贺忆城和她的魔主到底要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雎安和即熙收到了柏清寄来的信,他这次卜算终于算到了穷凶之灾的确切地点——扬州玉周城。
有名的生人勿进,恶鬼之城。
柏清说他已经通知了扬州的仙门找机会进入玉周城。即熙看到信上写着的“玉周城”三个字时,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真是八字和这个地方犯冲……这魔主是怎么回事?怎么搞得跟我过不去似的?”
世人都说玉周城被恶鬼占据,是因为灾星杀了玉周城主并降下诅咒,引得恶鬼在此集聚杀死城中所有百姓。这其实纯粹是贺忆城召鬼惹的祸,即熙赶到给和贺忆城祝符救了他,还现身大肆宣扬自己灾星的身份,把玉周城的百姓半吓半赶出去。
最后的玉周城几乎就是一座空城,并没有传说中那样死伤惨重。不过从那之后玉周城确实就变成恶鬼盘踞之地了。
但是最后的故事中人们只记得了三件事:玉周城主死了,灾星出现在玉周城,玉周城被恶鬼占据。
于是故事就变成了——灾星诅咒玉周城主和玉周城,致使城主身死,玉周城沦为恶鬼之域。
行吧,这种情节即熙早就熟悉了,无话可说。
她当即喊贺忆城和思薇喊过来,贺忆城看了柏清的信,皱了皱眉摇头道:“人有人的规矩,鬼有鬼的法则,这些仙门进不去玉周城。”
“我听说自玉周城被恶鬼占据之后,活人进玉周城必须要找恶鬼引路。”雎安道。
“有资格引路的恶鬼,在鬼众中数量也不过了了。”顿了顿,即熙面向贺忆城,笑起来道:“将功赎罪的机会来了,你肯定能找到有资格带我们入城的恶鬼罢。”
贺忆城想了一会儿,打了个响指:“可以,正好在我们去玉周城的路上,她应该还在那里。”
于是他们四个人便收拾行装准备离开白帝城去往扬州,对于来白帝城的邀请,傅灯还未回信,雎安便喊了几个附近游历的星卿宫弟子进入白帝城协助商白虞,细细嘱咐一番。
贺忆城收拾好行装去找思薇时,便看见思薇的桌上放着她收拾好的行李,她束着高高的马尾以紫玉为发冠,浅粉色的衣衫如同春日的蔷薇花。她正撑着下巴,一双圆润明亮的眼睛望着桌上的行李发呆。
“我帮你拿罢。”贺忆城敲敲桌子把她唤醒,拎起她的行李,再伸手去拿她的剑。
那银色剑柄雪白剑鞘的长剑却在桌上纹丝不动,好像和桌子长在了一起般怎么也拿不起来,思薇看着贺忆城怎么都拿不动这剑便笑出来,她拍拍他的手,指尖有点凉。
“算了吧,这是我的灵剑‘如是’,你没有修为拿不起来的。”
思薇伸出手握住剑身,然后又松开:“现在我也拿不起来了,正发愁呢。”
贺忆城眸光微颤,思薇抬眼看向他,她仍然是笑着的:“即熙没有佩剑,你觉得我把如是送给即熙怎样?如是脾气很倔,但是我相信它能认即熙的。”
贺忆城摸摸思薇的头发,思薇就任他触碰她,丝毫没有躲避。
最近她都不会像以前一样,他稍微靠近她就警觉地避开,稍有身体接触就气恼警告。他像之前那些拉住她的手,像现在这样摸摸她的头发,她都不会反抗了。
“思薇。”贺忆城喊她的名字。
“嗯?”
他弯下腰来看着她的眼睛:“三个月已经过去了。”
思薇怔了怔,她眨着眼睛看向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流露出不安和无措的神情。
贺忆城就微微一笑,说道:“可是我还是喜欢你,不仅是喜欢你,我爱上你了,思薇。”
他轻轻地亲了思薇的脸颊。
“你不用现在答复我,我等你。”
说罢不等思薇回应,贺忆城就走出去帮思薇把即熙喊了过来,即熙听了思薇说要把剑给她,咬着唇流露出心疼神色,转身就踹了贺忆城两脚。她拿起思薇的如是剑,告诉思薇这是她暂时替思薇保管的,等以后思薇再修为有成,她就还给思薇。
思薇笑着点点头。
“即熙,出发么?”雎安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思薇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就惊得睁圆了眼睛,看着即熙转身一路小跑扑进雎安怀里,说着“思薇把她的佩剑给我了”。
甚至在即熙扑进雎安怀里之前,雎安已经站定微微张开了胳膊,像是料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这这……他们……即熙和雎安师兄……”思薇的舌头打结似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贺忆城抱着胳膊,摇着头啧啧感叹道:“这可真是不容易,他俩终于说开了。”
“他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思薇仍然在巨大的冲击中,没能反应过来。她转眼看向贺忆城,就看见贺忆城眼里无奈的神色,他俯下身靠近她,说道:“你们姐妹在这方面的迟钝,真是一脉相承。”
“可是……即熙的身份……”
“连生死都过来了,还有什么过不来的。”
“……也是。”思薇其实并没有想明白,只是懵懵地点点头。
贺忆城没想到,他这样游刃有余的一句——连生死都过来了,还有什么过不来的,有一天会应验在他自己身上。他和思薇也算经历过生死,本以为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很长的路可以走。
他为此准备了他此生难得一见的耐心。
或许是对他从前漫不经心,朝三暮四的惩罚,这次他的耐心并没有用上。
雎安、即熙、贺忆城和思薇一行四人离开了白帝城直奔扬州玉周城而去,一路没怎么停顿,唯有在刚刚进入扬州地界后的姜艾停下了脚步。
姜艾是扬州有名的“赌城”,整座城里赌坊林立,几乎所有的产业都围绕着“赌”展开,常有富贾贵族不远万里来此处豪掷千金。城中建筑都贴着金箔,整座城仿佛被金子打造似的,金碧辉煌。
即熙一踏进这座城眼睛就直了,她拉着雎安的袖子指着那些房屋说道:“雎安雎安,你快看,一整座金子做的城!哇……那边贴了榜文,今日赌绩最好的人可以得到一架纯金的马车!快快快,我们去看看在哪里入场!”
她有时候会忘记雎安看不见这件事。雎安听着她雀跃的声音不由得笑起来,伸出手来挡在即熙眼前,即熙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暗,话就停下来。
“即熙,冷静点,我们可不是来赌钱的。”他轻笑道。
即熙抓住他的手放下,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些金光闪闪的房屋上收回来:“我知道啦……嗨!贺忆城赌技特别好,真是可惜!”
走在他们身后的贺忆城闻言笑出声来,他指指城中最高的那座名为“万贯”的楼,说道:“我要是跟这些赌坊背后那位老板赌,怕是要输得裤子也没有了,那位才是世上最厉害的赌徒。”
贺忆城带着他们走进那座高耸而阔气的楼阁之中,伙计走上前来,他仪表堂堂且不算殷勤,只是客客气气道:“我们这‘万贯’楼只有受邀的熟客才能进,瞧着您面生,您还是去别处玩罢。”
贺忆城从怀里拿出他的宝贝匕首,说道:“你拿着这匕首去见你家主人,她自然会让我们进来。”
伙计接过匕首就请他们先稍等,转身沿着大厅中旋转的红木楼梯往上走,即熙看着这大堂里的地毯花瓶,纱幔木柜,小声对雎安说道:“这里虽然没有外面那么金碧辉煌,但是所有的物件都是古物,价值连城,比外面还要贵上几倍。”
没过多久伙计捧着匕首下来,这次他迈着小碎步走得很快,把匕首还给贺忆城便弯腰行礼道:“我家主人说了,虽然是贵客临门,但规矩是不能乱的,还请各位进楼赌赢一局天字轮,再与她相见。”
贺忆城揉揉额头,叹息道:“她也真是的……”
伙计侧身,恭敬道:“四位客人请进罢。”
他们跟着这伙计沿着楼梯往上走,第二层往上便是喧闹的赌场,更有美人歌舞作陪。按照赌注大小及玩法,赌局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天字为最高等级的赌局,位于第五层,楼主便是要他们赢下这种赌局才可相见。
第五层没有下面几层那么喧闹,这一层装点得相当金贵雅致,甚至要有许多包厢,下注之人都坐在包厢之中以竹帘遮挡,看不清面目。他们刚刚踏进来的时候,就听见一片惋惜声夹杂着贺彩声,正是一局赌局结束。几个伙计抬着一个架子走出来,架子上似乎躺着个人,身上披着华丽的织金布。
贺忆城问这事怎么回事,伙计只说这是输了赌局的人。
思薇看着包厢帘子外挂着的天字赌局赌注,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小声跟贺忆城说道:“我们根本没有本金,这怕是要星卿宫送钱过来了。”
即熙啧啧感叹道:“要是我悬命楼还在,钱这种事情都是小意思。”
下一局正要开始,侍者站在台子上宣读下一局的玩法,那身着华丽气质不卑不亢的少年对着四面行礼,然后说道:“我这里有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色香味完全一致。待会儿将有甲乙两人分别拿一杯酒饮下,大家尽可以下注赌谁生谁死,所赢之钱饮酒生者可得四分。”
贺忆城轻声一笑,他懒懒地撩起竹帘,说道:“有钱者押钱,有命者押命,是这个意思对吧?”
侍者行礼道:“正是。今日甲方为赵公子,赵公子已经连赢四场,乃是从未有过的幸运之人,另一位……”
“我来!”贺忆城轻松地从包厢跳下台中,笑意盈盈:“我们囊中羞涩,只好出命了。”
82、姜艾
侍者上下打量了贺忆城一阵,说这饮酒者也不是随便能当的,虽不要本钱,却也要才貌无双才可。
说罢便请那甲方赵公子从台后出来,已经连赢四局的赵公子果然是气度不凡,身着一袭紫色华服,头戴玉冠,身长玉立。他出来之后便向四方行礼,请诸位客人出题,他可当场吟诗作赋。
贺忆城抱着胳膊笑眯眯地看着这位赵公子洋洋洒洒做长诗一首,文采斐然,而后又当场拿起画笔作一幅泼墨写意,也是一幅佳作。
思薇看得十分迷惑,她低声问旁边的即熙,这样的人为何还要来拿命做赌注,即熙煞有介事地郑重回复道:“我觉得……当然是为了钱。你看看这些赌注,他要是赢了能得四成!”
她指向竹帘后包厢里的那些人,继续说道:“你看这赌命之前还要给各位下注的老爷们展示才华。看来是赌死一个美丽又有才华的人,让他们很有快感。就跟去屠户那里挑一只最好看的小羊羔宰了似的。”
“……”思薇皱皱眉头,要不是现在有求于人,这个赌坊她是真待不下去。
待赵公子展示完才艺,贺忆城便笑着走上台中。他学着赵公子的样子向四周行礼,然后请诸位客人点乐器,凡是点到的乐器他都能立即演奏乐曲,琴箫笙笛各来一遍不在话下。末了他又蒙上眼睛,用他那把匕首将一块豆腐雕出花来。
包厢里的客人们纷纷鼓掌叫好,侍者于是对贺忆城说道:“公子可作饮者,请罢。”
贺忆城朝着雎安即熙他们摆摆手,坐在了赵公子对面。
小紫檀木的桌上摆了两只一模一样的酒杯,里面的酒看起来也别无二致。赵公子向贺忆城低头行礼,说道:“公子先挑吧。”
贺忆城也没挑,随便拿了一杯酒。在拿酒的瞬间,他察觉到赵公子流露出怜悯的神色。
赌场上哪里有幸运可言,不过是善于出千罢了。对面这位出千高手恐怕是看出他拿的这杯就是毒酒,觉得他肯定是个不懂赌术的蠢货,故而心生怜悯。
贺忆城无所谓地举杯虚虚地相邀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对面的赵公子也喝下了酒,向众人展示空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