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直直往雾中那道若隐若现的红影走去。
风越来越急,鬼婴儿本来嘻嘻笑笑,血光猛地一闪,它们就突然张嘴哭了出来,声音很小却很尖,像猫叫一样。
裴景走进,发现这群鬼婴儿嘴里空空荡荡,舌头像是被拔掉了。
婴儿哭了,它们背后的女人也焦躁起来,长满血丝的眼怨毒地盯着裴景,藏在袖子里的手蠢蠢欲动。
裴景懒得跟这群邪魂浪费时间,它们灵智全无,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用。
从剑鞘中抽搐凌尘剑。剑出的一瞬间,一道清寒雪光,穿过浓雾,刺得这一群低阶邪魂痛不欲生。
几只女鬼青色的脸变得苍白,发出刺耳的尖叫,伸出五指、扑过来就要过来杀裴景。只是身体堪堪到他一米之外,就被雪白的光影割碎,千刀万刃一瞬之间,化为一滩浓郁的血水,流在裴景脚下。
一群鬼婴下意识察觉到危险,哭得更大声了。
嘴巴张得特别大,露出半截漆黑的舌头。
裴景冷声道:“滚。”
他释放出了威压,顿时所有邪魂都不敢放肆了。
妖风慢慢停息,一群鬼婴儿也抽泣着,手牵着手,身形消散在浓雾里。
裴景收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地上慢慢深入地里的血水。
他在这边的举动,小弟子是看不到的,雾很重,他也设了屏障。所以坐在火堆旁的小弟子只知道,他走过去一分钟,那种诡异的笑声和风声就都没了。
等裴景回来,刚才差点魂都没了的小弟子热泪盈眶,欣喜若狂,把他当救世主:“你也太厉害了吧!”
裴景装作不好意思道:“没有没有,这都是群没什么灵智的鬼怪,吓一吓就自己跑了。”
小弟子由衷感叹:“多亏了你!不然我觉得我们真会死在这里。”
裴景心中好笑,怕是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觉得吧。
说来也奇怪,被那群小鬼这么一闹后,山林里的雾反而淡了。月光明净皎洁,把林子里的路照的清清楚楚。
裴景:“趁现在光线好,我们先下山吧,我刚刚也只是把它们吓走。说不定它们还会回来。”
一听到那些鬼还会回来,小弟子吓得直接从地上站起,连声应和:“走走走,这里呆不下去了。”
裴景想了想,看向楚君誉:“你觉得呢。”
楚君誉起身:“走。”
“那就先下山吧。”裴景其实暗中有留意楚君誉,却发现少年自始至终都很冷静,近乎于冷漠。无论是婴儿的笑声响起,还是脑袋滚过来的时候,都没能引起他的一丝表情变化。
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不像是胆子大,倒像是对这些东西,熟视无睹。
下山的路上,裴景问楚君誉:“你刚刚怕不怕?”结果只换来少年冷淡的一眼。
裴景暗恨:这小子又无视他的问题。不过他在楚君誉这里碰到的冷钉子已经够多了,都快习以为常。
下了云岚山脉,顺着田间的路走。
走到尽头,能看到一块石头,上面写着“木头村”三个字。居然真有这么一座村庄。
石头旁边一颗枯树,像个扭曲人影。
半夜时分、寒鸦寂寂,小弟子提心吊胆,站在裴景旁边,试探着:“我们要不要换个地。”
裴景:“这方圆几里就这一个村子,你干脆睡在田里吧。半夜从泥土里伸出什么东西,别怪我不去就你。”
小弟子:“......”他选择安静如鸡。
这个时间点,村民大半都睡着了。裴景想找户人家住宿,连敲了几家,喊了好几声,却没一个人开门。
咚咚咚。
“有人吗?”
“里面有人吗?”
毫无回声。
这倒也是,半夜三更,谁傻谁开门。
可上天待他不薄,被他敲门的声音弄醒了,还真有一位老人家怒气冲冲地点起灯,把窗户打开,对他们吼:“吵什么吵!”
裴景心一喜,望过去,差点被一道白光刺到眼,他拿袖子挡了挡后才特发现,原来是墙壁上的镜子反光。
老人家被吵醒,怒道:“你们干什么的!”
裴景走过去,诚恳道:“老人家,我们是云岚宗的弟子,这一回是跟随师兄师姐们入山去采集灵芝的,没想到半路跟他们走散了,在山里迷了路,现在才走出来。我朋友已经累的不行了,您看能不能收留我们一晚。”
老人家眼睛眯起,“云岚宗?”
“对对。”裴景忙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玉佩,上面写着云霄二字,他瞎扯:“您看,我们确实是云岚宗的。“
老人家根本不识字,看到是两个字,就信了。虽谈脾气暴躁,但到底是个好人。又见裴景看起来怪老实的。重新关上窗,然后过一会儿,把门打开。
“我这没什么地方给你们住。你们今三个晚先住柴房吧,我给你们拿一床被子。”
“好的,谢谢您。”
老人的家还挺大,进去之后,还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堆了不少木头,按老人的说法都是拿出去卖的。柴房在最南边,跟茅厕相邻,带着一个臭味,地也潮湿。不过现在也不能嫌弃。
老人家头发花白,但力气不小,给他们抱了一重被子来。
“刚好我明天也要进城里去卖木头,顺便把你们送回去吧。”
裴景受宠若惊:“谢谢您。”接着,欲言又止,思索很久还是问道:“老人家,你们这边,有没有孩子走丢的。”
老人家铺被子的手一顿,然后说:“这村子里女人都没几个,哪来的孩子。”
“为什么?”
老人沉沉道:“穷乡僻壤的,怪事还多,我要是人家姑娘,我也不愿意嫁过来。”老人似乎不愿多谈,警告他们:“就收留你们一晚,给我安静点。”
裴景也不多问,笑道:“会的会的。”
等老人走后,一直安静如鸡的小弟子终于坐在被子上要哭出声来:“这地方哪能住人啊。又脏又臭又破,我这还不如睡田里呢!”
只是没人理他。
裴景总觉得这片地方诡异,在房子里转圈圈,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他刚想和楚君誉说他心里的古怪,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楚君誉已经站到了角落里的木柴前,浅色眼眸往上看。
“你在看什么?”
裴景走上去,顺着楚君誉的目光看,愣住了。
一面镜子。柴房的墙壁上也用钉子挂着一面镜子,映出门楣。
“这一家人,都那么喜欢照镜子的?”裴景心生疑惑,偏头问道:“你也觉得这里古怪吗,反正我一进来就觉得怪不舒服的。”
楚君誉垂眸,掩去眼中冰冷。
裴景提议:“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不对劲的地方。”
楚君誉却道:“等吧。”
裴景一愣,等什么?
不过他倒是乐意相信楚君誉一回。
然后等着等着,就等到了第二天早上。
一进门就哭闹矫情的小弟子,反而是三个人里面睡的最香的。
老人驾着牛车,载着木头进城,他们三就坐在木头堆上。
山野间风光晴好,老人戴一顶斗笠,问道:“睡的怎么样?”
裴景:“挺好的。”
好个屁!他真是脑子抽信了楚君誉的鬼话。
老人道:“你们也真是不怕死,以后可长点心吧,云岚山脉的晚上,就是野兽都够你们受得了。”
裴景笑一笑,没说话。
快要到云岚城,裴景才问了那小弟子的名字。许镜。
许镜这一趟云岚山脉之行真是从身到心到灵魂都得到了升华,一回客栈,看着面色铁青的师兄都觉得亲切。
而本来想训斥他们一顿的师兄,硬是被许镜那感动欣喜的目光给弄的气都没了。
师兄板着脸问他们:“不是说了入夜以后必须回来吗!”
裴景如实道:“雾太大,我们不小心和众人分散了。在山林里面找不到路,半夜才下山,还是在山脚下的小村子里过的夜。”
师兄道:“为什么不捏碎珠子?”
裴景道:“因为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情况。”
师兄咬牙切齿道:“你们可知道昨晚我有多担心,就差回报给长老了!今天你们就在客栈里呆着,哪里也别去,给我好好反省,下次我跟着你们一起!”
许镜悻悻然:“是。”
裴景本来也不想去采灵芝,自然乐意。他偷偷溜了出去,走到了街道。
老人把木柴卖给一个木匠后,又在街角站着,卖起了从山上挖的草药。
裴景找了旁边的一个茶铺坐着,刚好能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茶铺里生意清闲,没什么人,老板娘闲到拿着把扇子打蚊子。裴景喝了口茶,兴致勃勃地跟老板娘聊了起来。先是夸了她几句,把老板娘逗得咯咯笑后,颇为同情地道:“我看那老伯好久了,日头那么烈,怎么就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卖东西,他都没儿子的吗。”
老板娘只当是裴景刻意找话说,为了和她聊下去,打心眼里觉得这小少年长得又俊嘴又会说话,乐呵呵把话题顺下去,道:“他呀,都是我们这公认的倒霉汉了。”
裴景一愣:“怎么说?”
老板娘扇着扇子。她这茶铺开在闹市处,每天都有人谈天说地,久而久之也算是个百事通了。
“这老头的妻子在生二儿子的时候难产死了,剩他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本来吧,这个年纪也该享福了,谁知道飞来横祸,他儿媳妇生孩子后,不到一个月就感染风寒去世了,大儿子伤心欲绝,砍树的时候没注意,又被树压死了。祸不单行,儿子和儿媳出事后不久,孙子也死了,大半夜死在田里,死法怪邪门。”
裴景心道:是真的惨。
他问:“那他二儿子呢?”
老板娘说到这,扇子一扬,摇头叹息道:“他们一家都很倒霉。他二儿子啊,怕是这辈子讨不到媳妇了,连娶了两户人家,女方在过云岚山的时候,都失踪了。”
裴景震惊:“失踪了?!”
老板娘神色有些复杂,点头:“说来也是奇怪,礼队敲锣打鼓把轿子送到他们家门口,打开轿子,才发现里头早就没人了。关键是抬轿的人,连轿子轻了都不知道。娶了两次都是这个结果。”
“后来人找到了吗?”
老板娘摇头:“没有,更邪门的是,从他这二儿子以后,谁家娶亲的队伍过那边,新娘子都会消失。不止新娘子,只要是女人过那条路,都会莫名其妙失踪。现在云岚城的姑娘人人都避之不及,怎么也不敢过那条路了。”
裴景心道:怪不得那老人说,女人都没几个哪来的孩子。
所以昨天夜里那一群鬼婴的后面,都是失踪的新娘们?云岚山脉里住着什么妖怪,吃人还看性别?或者,是个□□?
裴景视线越过老人,望向了最远处,被云雾遮掩的山林。
作恶多端。
既然如此,怕是由不得它活了。
他都在山脉最深处走了一圈了,只是那怪物躲着不出来,他也拿它没办法——或者把它引出来?
裴景回客栈,许镜正趴在桌前,老老实实抄宗门规矩,垂头丧气的。细看之下,许镜长得还挺清秀,皮肤很白,眼睛有点大,眉毛细长,唇色红润。
裴景稍微想了一想,有了主意。
他从手里掏出一把糖,放到了书桌上,“要不要?”
许镜对糖不感兴趣,但是自从昨晚之后,他现在已经对裴景崇拜得不能再崇拜了,见他来立马坐直身体,拿过一颗糖,说:“谢谢。”
裴景朝他一笑,眉眼弯弯,特别亲和:“许镜,我跟你商量个事怎么样?”
许镜撕开糖纸,疑惑:“什么事?”
裴景道:“我后悔昨天放走那一群鬼怪了,她们虽然不是我们的对手,但是却是搅得云岚城百姓人心惶惶——我刚刚才知道,她们竟然还拐过路的女人回去吃!”
许镜吓得脸色一白:“吃、吃人?”
“对!”裴景瞎扯道:“但你不用怕,我昨天能把她们打的落花流水,今天也照样。不过被我那么一吓,她们怕是见到我也不敢出来,我们得把她们引出来。”
许镜回忆了一下他昨晚的风姿,迟钝地点了点头:“所以?”
裴景又塞给他一把糖:“所以今晚,我们偷溜出去,你扮作女人,重新走一回云岚山脉吧。”
许镜:“......”嘴里的糖都显得有些苦涩。
他颤声问:“你......你可不可以去找楚哥。”
裴景心道:得了吧,他提出要楚君誉扮女人的要求,楚君誉不得杀了他!
但话不能这么讲,裴景慢慢道:“楚君誉啊......他不够善良。”
许镜:“.......”
裴景忽悠人还是挺有一套的,他道:“你还记得昨天好心收留我们的那位老爷爷吗,他二儿子的两门婚事,都是被山里的鬼怪搅黄的。”
许镜有些犹豫:“那么可怜?”
裴景趁热打铁:“对!再有,曹长老在我们下山前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吗?我们这回下山,不再是以贪生怕死的凡人,我们是云霄弟子,铲恶锄奸降妖除魔是我们的责任。云岚城万人受她们干扰,苦不堪言,这个时候,我们不该站出来吗。”
许镜被他说也是一股热情在胸膛翻涌。
不去细想,如果真是他们两个炼气期弟子就能解决的麻烦,为什么云岚那么多修士,没人敢上。
不去想,如果昨天那几个邪祟真有胆子吃人,他们怎么活的下来。
反正他现在被裴景忽悠到了,头脑一热:“你说的对!一鸣兄!我们今晚就出发!”
裴景憋住笑意,颇为怜爱地看了他一眼:“我带你先去换身衣服。”
这小子虽然单纯好骗,但心性善良,倒也不错。
坐在镜子前,被裴景拿着胭脂瞎涂的许镜后知后觉,问道:“诶,你为什么不扮女人啊。”
裴景能屈能伸:“我长得没你好看。”
许镜:“.......”所以,你昨天说的话就是放屁。
*
“这样,真的可以吗?”
许镜换上身女人的衣裙,红色罗裙,外罩白色烟纱,头发绾成高髻,珠钗摇摇。他脸上被裴景直男审美地乱涂乱画,嘴巴红得滴血,脸上也是紫紫白白,大半夜乍一看,比鬼还恐怖。
裴景道:“信我,特别好看,我就躲在暗处,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怕。”
许镜快哭了。
听了裴景的话往前走。林子里雾很大,他提心吊胆,处处留意却又不敢细看。怕突然哪棵树的背后就出现一道红色的影子,或者树上滚下个头。毕竟这种事他昨天就经历过。裴景说消失,就真的不给他一点气息。
整个浓雾缭绕的森林,只剩下他一个人。寂静无声,荒山野岭的,风呜呜吹都能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脑海里不断掠过各种恐怖画面,许镜念着静心诀都不能静下心来。
走的越久,他越怕,总觉得背后跟了一个人。阴冷的气息慢慢逼近。
他不敢加快步伐,做出任何异样。
而那个东西却是越来越近。
他额头涌出一滴汗,闭上眼,根本不敢回头看。
雾很大,眼前树影重重。一步、两步,那个东西散发的腐臭味都他都能闻到了。他甚至能感觉,一道古怪的视线已经落到了他脖子上。
许镜记起裴景跟他说的话,把尖叫憋了回去。
不去看不去看。
他心里默念着,往前走,走了一步后,人已经在了一团浓雾里。突然,许镜一愣,后面那个东西消失了,阴冷的感觉不复存在。
刚刚像是一场梦一般,是他自己在吓自己。
难不成者迷雾还有致幻的作用?
许镜心中舒了口气,抬起袖子准备擦汗,手却碰到了什么东西,硬硬的。
紧接着,他后背一沉,一股极阴冷的气息覆盖全身。
背上多了个人。
许镜再也忍不住了,尖叫出声:“啊啊啊啊啊啊——!”
他叫得非常大!整片林子里的鸟都被他惊飞!
林子有人点起了火把,唰,火光驱散雾气,把这边都照得明亮。
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个人,一手拿着砍刀,一手抱着木头,赫然是昨天的那个老人。
老人家最恨别人吵闹,“乱叫什么!见鬼了?”
然后他看到许镜的妆容后,整个人都吓懵了,瞬间冒出冷汗,手里的砍刀掉到了地上。
许镜一见人跟见到救世主似的,就要扑过去抱住老人。
老人吓得连连后退:“——你不要过来!”
一阵鸡飞狗跳。
裴景暗中帮许镜解决了上他背想拉他做替死鬼的冤魂。听到吵闹声,嘴角扯了扯。
他疑惑地往山林里望了望。
那股血色竟然没有丝毫动静,为什么——难道因为新娘太丑了?
......早知道把楚君誉坑过来了。
*
老人气得不行:“我今天叫你不怕大半夜来这里,你应得好好的,结果糊弄老头我呢!”
裴景把许镜拎开,陪着笑道:“我们这不是想要报答你昨夜留宿之恩吗?听说这边有吃女人的妖怪,特意过来斩妖除魔的。”
老人家暴跳如雷:“胡闹!就算有!是你们两个小弟子能解决的吗?”
裴景尴尬地挠头:“哈哈。”
许镜从他背后探出头:“不不不,老人家,他别厉害来着。”
老头现在一看许镜的脸就心脏一梗:“厉害个屁,那你们现在怎么办?还留在这里瞎闹?!”
裴景把许镜揪回去,故作为难道:“不闹了不闹了。但现在我们也赶不回去了,老人家您就再发发善心,收留我们一晚吧!”
老人抽了抽嘴角,把斧头扛到肩上,刀子嘴豆腐心:“最后一晚,下次你们死在这里我也不管了。”
“好好好。”
先应下再说。
下山的过程中,裴景问出心中的疑惑:“老人家你怎么大半夜的还出来砍树呢。”
老头沉默了会儿,道:“晚上有空就出来了。”
裴景惊道:“你劝戒我们晚上不要上山,你就不怕的吗?”
老头低头,继续沉默,随后缓缓说:“这山里的鬼怪不会伤害我。”
裴景一惊:“此话怎讲。”
老头道:“这我也是前些年才发现的。那一天我砍树的时候,忘记时间,呆到了晚上。砍到一半,突然从树上掉下来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我往上看,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正在吃人,女鬼看到了我,却什么也没做。吃完就消失了。之后几次,也有半夜看到脏东西,但都没伤害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那天敢半夜给你们开门。”
裴景:“你这是好人有好福了。”
老头苦笑一声:“......我这算什么好福啊!倒霉了大半辈子了。”
裴景观老人的眉宇,是一团和善之气,他生平肯定也是好事做的多,积累下来了福源。
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住的房子会给他那么奇怪的感觉。
裴景直截了当问道:“我那天在柴房住的时候,发现墙上挂着面镜子,怎么会在那挂面镜子。”
老人摇摇头:“是我孙子整的,他天生愚钝,三岁了话都说不全,有一天就忽然在街市抱着一堆镜子不撒手。哭闹着,要我们把它都买回来。估计是小孩喜欢亮晶晶的玩意吧,把镜子贴的到处都是。”
裴景沉默一会儿,问道:“您的孙子,是怎么一回事。”
老头苦笑一声,回忆起了伤心事,用长满老茧的手擦了擦眼角说:“我这孙子……身上倒是发生了不少事。他生辰很不吉利,一出生没多久就克死了他的爹娘。村里头算命的,要我去寺庙里给他求个长命锁,保他平安。我就带他出门了,结果半路上遇见暴风雨,我爷俩躲到了一个野寺里。然后遇到了一个僧人。”
“僧人,好像是个眼瞎的,眼上蒙着层白布,坐在蒲团上,旁边摆着根金杖。我孙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都不与人亲近,见了那僧人非眼巴巴地上前,坐在他旁边。我呵斥也不听,索性不管他。后来那僧人应该是睁眼了,看到了他,笑起来,然后用手摸了摸我孙儿的额头。跟我说,我孙儿七魂六魄虽少了一魂一魄,但是命格却是好的,只是体质有些奇特,易招邪物,今日有缘,便帮他一回。”
“于是他就伸出手指,在我孙儿的两眼点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神仙,但此后,我孙儿好像真的慢慢聪明了起来,会说话了,大病小病也少了很多。”
裴景听他的描述,这回是真真实实愣住了,问道:“你说的那僧人,是不是眉心还有一层淡淡的金纹,穿着一身金白,手腕上挂了三条佛珠?”
老头吓一跳:“对对对!你怎么知道的。”
裴景扯了扯唇角——这装扮,不就是悟生吗。天下五杰里的舍利佛心,经天院人人都知道的老好人。悟生那时应该也破了佛门初莲境。
这老人的孙子小时候被悟生点化过,那么今后也该人生平坦,怎么会死了呢?
裴景道:“我小时候见过他,是位高僧,您继续说你孙儿的事。”
老人听说是个高僧,又悲怆起来:“果然是个高僧啊。那个时候老二两门婚事都黄了,亲家那边咄咄逼人,我忙得焦头烂额,所以没顾及我的孙子。现在,我真是,悔不当初啊。”
他低头,苍老的眼角渗出眼泪来,声音悲凉:“那天我送我孙儿回去睡,他却忽然拉住了我的袖子,跟我说,房檐上有个红衣服的女人,在对他笑,他很怕,要我留下来陪他睡。我只当是他多想了,没理会,当时事情特别多,呵斥他一声,帮他盖上被子就走了。结果......结果.......”
老人声音颤抖:“结果第二天,我去他房子里喊他起床时,他人不见了。后来有人跑着过来告诉我,我才发现,我孙儿整个人倒立着被栽到了田里。挖出来时,气没了,眼珠子也被挖了。”
裴景心下一沉。
那小男孩的眼睛被悟生点过,看到的肯定是真实的。所以......这栋屋子里真的有鬼怪。
许镜听得头皮发麻:“这也.....太邪门了。”
老人家悲从中来,不再说话。
裴景安慰他:“您的孙子福运深厚,这一世落了个这样的结局,下一世肯定会愈发富贵安康的。”
老人家苦笑:“希望吧。”
快到家门口了,月色下,本来普通的房子隐隐渗出一丝血意来。
裴景抬头,眼里掠过一丝冷意。然后他偏头,道:“您孙子以前住过的那间房子,能带我去看看吗?”
老人警惕地:“你要干什么?”
裴景道:“您相信我,我毕竟是仙门子弟,有保命的法子的。我觉得您孙儿死前说的话,不是假的。”
老人的眼睛还微微红,认真看他,随后闭眼,摇摇头。在前面走着,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般。他点起灯,拿着烛火,带着裴景慢慢的走到一间尘封很久的房子前。
锁都快要积灰。
老人拿钥匙的手微微颤抖,还是把门打开了。房间很小,一张大床,一张桌子,窗前还有小孩的鞋子。可见他死后这里就没动过。
“就是这里。”
裴景果然在墙壁上发现了一快镜子。
许镜一进这里就头皮发麻,半点不像个修士,抱着裴景的手臂:“你你你你想要干什么?”
裴景在这里察觉到了那种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气息,心想,今天一定要宰了那玩意。
他对老人道:“让我在这住一晚吧,我能为你的孙子报仇。”
许镜:“你疯了吗?”
老人目光难以置信,苦笑摇头:“可别,你要是在这里出什么岔子,老头我死前都会良心不安。”
裴景道:“不会的。”
他微微笑,一直以来有点肆意妄为的少年气质,某一瞬间变得沉稳有力。叫人不由自主信服。
老人愣愣看他很久,说了半天,也说不过他,只能叹息着提着灯离去。
许镜犹豫半天,最后一脸壮士赴死的表情:“既然都是斩妖除魔,我也不能退后,我跟你一起,死就死吧,云霄弟子不再怕的。”
然后被裴景一脚踢了出去,“就你这胆子和能力,尽瞎添乱,滚去柴房睡。”
许镜又要哭了:“我我我我怕啊!”
裴景扯了扯嘴角:“剑穗上的珠子不还在吗,这东西不光是信号,里面还藏着一道我云霄金丹长老们的真气,捏碎的一刻,能消灭你周围所有的鬼怪。护你一晚不是问题。”
许镜呆呆地:“还有这事?”
“可不是,快滚!”
许镜一步三回头地滚了,频频道:“你要好好保重。”
裴景哭笑不得:“你快走。”
你不在,我把那群鬼怪捏在手里玩。
等许镜走后,关上门,整个房间只剩下他一人。月光冰冷,从窗户射进来,落到窗前那双孩子的鞋上。
裴景轻声道:“老人的孙子被悟生点化的是命格,那就不止眼睛通灵,他肯定也知道怎么提防鬼怪。虽然可能不清楚,但会下意识那么做。所以......镜子。”
他转过身,在窗户所对的方向,果不其然,看到了一面镜子。
“窗户,门,对应的墙上都挂着镜子。就是为了防止鬼怪进来吗?”
“红衣服的女人在房檐上。”
裴景运气浮空,衣袍翻飞,凌厉的气势瞬间四散。他坐到了房檐上,然后抬头,清清楚楚地看到。贴在屋顶,也有一面镜子。
只是这面镜子......
被人砸碎了。